文杨近来很忙,自将安西候“请入”襄阳后,便未再露面。
得知长寿岛后山有贼寇出现的消息,他亲自带兵,一路追踪,果然又发现了十余具尸体,沿途多见灌木倒伏等人行痕迹。文杨早年在军中曾任斥候,多年沙场经历让他有着特别敏锐的第六感,追踪途中,他慢慢觉得这些痕迹有些刻意,似乎有人在蓄意引导着他的行动。
他反应极为果决,立即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由霍岍月带着继续追踪,一路又折回长寿岛,再次对岛上各处进行排查,此次,岛上渔民被逐一讯问。
果然,在一个临水的隐秘山洞里发现了许多发黑的血渍。
一个队长请示道:“将军,是否要搜山?”
文杨以手中腰刀为笔,在地上画着:“我们在此处遭遇鸟袭,跟丢了张霸……货船在此处接应后回到长寿岛……然后货船从小李湾离了汉江……此处,此处……均发现他们的尸体……长寿岛后山又留下了大队人员逃离的痕迹……”他的脸上渐渐露出冷笑来,“虚虚实实,实虚相交,看来他们之中果然有高人!”
“将军!”小队长看他自言自语,又请示道:“若要搜山,我们带的人不够,可要属下回去带人?”
“不必了,人肯定不在岛上了,后山的痕迹是他们故意留下来浪费我们时间和兵力的,哼哼,怎容人这样戏弄!只是,汉江还未通航,上游又有拦截,他们能从哪里离开呢?”文杨脸上浮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带着些嗜血的残忍!
他向小队长招了招手,小队长立即附耳过来。
“去……全部……带回……”
小队长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低声道:“是!”
“霍校尉就让他继续沿途追踪好了,等追出了山无所得,他自然就回来了!”
绍渊拜访赵雷时,被请到了书房,那方三足琉璃砚被擦拭得极为洁净,摆在书案上。
“见过太守大人!”绍渊边行礼边道。
“左侯爷不必多礼,下属莽撞,耽误了你的行程!”赵雷非常客气,上前迎了两步,两人一起走到了书案旁,赵雷满面笑容的指着案上砚台,“侯爷实在是太客气了!”
“我荆州游历已近半年,早就想拜访赵大人,又恐唐突,这次文将军,”说到此处,绍渊稍顿了顿,又含笑道:“文将军却是给了我一个拜见大人的机会,何况宝剑赠英雄,此砚也当归于大人这样的世家文士才得其所,在我手中岂非蒙尘!”
“哈哈哈哈,”赵雷爽朗的笑了声,“侯爷过谦了!”
绍渊刻意讨好,赵雷有意结交,两人相谈甚欢,等自书房出来时,绍渊双手捧着的是新求得的赵雷墨宝。
午膳甚是精致,上的都是极为考验餐桌礼仪的菜式。绍渊心中了然,知赵雷想借此来看看安西候府算不算真正的簪缨世家,他娴熟的用餐,各种礼仪自然一丝不苟,浑然天成,赵雷颇觉相见恨晚。
最后一道餐点是杏仁羊乳羹,香甜绵软的口味丝毫不输于幼年时所用,这是绍渊多年后第一次食用此羹,许新竹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绍渊原以为此羹自己会难以下咽,却不曾想,身体诚实的告诉他,童年往事,已经无法伤害他,影响他。他露出了今日来最温和的笑容,夸道:“多年未品杏仁羊乳,它比记忆中更是鲜美!”
“大人,下官有军情禀报!”一个略显高亢的声音,不合时宜的自门口响起,一下子打破了室内的融洽。
赵雷见坏了礼仪的竟然是自己这一方,颇觉不悦,微微皱眉看着这个不经通传便已立于门口之人,沉声道:“宗副将,何事?”
“禀大人,将军在长寿岛发现……”说到此处,突然发现屋内有陌生人,便又生生停了口。
绍渊已起身,对赵雷道:“大人公务繁忙,沐安已打扰大半日了,便先行告退,来日再来拜访大人!”
赵雷转向绍渊,换上了笑容:“我今日就不留你了,等有暇了,自是要和沐安多多畅谈!”
回了民居,绍渊便让人去打听究竟是何公务让文杨副将匆匆赶回?长寿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绍渊入襄阳的第五日,拜访赵雷后的第三日,仍未有长寿岛的消息传回,躲在游船暗舱中的几个伤员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擅动。
张霸有些焦虑,难道是隐蔽在长寿岛上的人被发现了?
“先生可有什么办法?我们被困在襄阳,时间越长越不妙啊!”
绍渊心中也有些没底,仍安慰道:“张大哥不要着急,赵亮并没有讯息传来,隐于岛上的人应是无恙!再等等,彦青快回来了。”
这时窗户一动,一黑衣人突地出现在屋里,张霸警觉的挡在了绍渊身前,黑衣人已拉下了脸上的黑布,道:“少爷,我回来了!”
“柳辰?”
“参见将军!”
绍渊看了看柳辰的脸色,沉声问:“是出事了吗?”
张霸着急的追问:“难道,是他们泄露了行藏,被文杨……”
“将军莫急,他们安然无恙!”见张霸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柳辰又补充到:“我那日离了游船,也担心他们,便先行潜回长寿岛,后来文杨果然派人三探长寿岛,发现了我们在后山特意留下的痕迹,不知为何,他追了一半便又折了回来,不久便离了岛,后山的兄弟们安全。等文杨撤了岛周边的探子,便可安排他们回南郡。”
绍渊若有所思的看了柳辰一眼,对张霸道:“张大哥这回放心了吧!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会尽快安排他们回南郡!”
张霸离开后,绍渊让柳辰坐到了自己对面,直视他的眼睛,道:“如果如你所说,你应该早两日就到了,你隐瞒了何事?”
柳辰低下头,抿着唇,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文杨此时仍未回襄阳,他离岛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辰长长的吸了口气,声音缓慢的道:“文杨应是察觉了后山的疑兵之计,却并没有增兵搜岛,他白日里离岛上了楼船,却又在当夜折回……将岛上渔民全数擒拿……”
“什么?”绍渊霍的站起,厉声道:“然后呢?”
柳辰忧心的看着自家少爷,艰难的道:“全部斩杀后,将妇孺沉江,男子枭首,留下首级,身体沉江……”
“文杨,文杨……他竟然……”绍渊胸口极速起伏,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身体佝偻了起来,咳嗽的间隙,声音破碎的传出,“小……水藻也……”
柳辰赶紧扶他做好,轻轻拍背道:“水藻没事!少爷,她没事!我赶到的时候,趁乱只偷偷救出了水藻,腾家其他人,我没来得及……”
“四十几户,一百多口人……是我害了他们……”绍渊边咳便说,声音低哑,“水藻现在哪里?”
“襄阳防卫极严,我带着水藻没法进来,苏顺带她安置在城外安全的地方,少爷放心。”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压抑在胸口的那种闷痛在喷出一大口血之后似乎缓和,只是绍渊的眼前已一片昏黑,然后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