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易回了房,脱去了鞋袜,双脚的脚踝肿胀得厉害,两条疤痕如蜈蚣般爬在光滑的肌肤上。
柳辰皱眉看着,边上的几人都没有说话,室内一片寂静,祁远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显得越发的明显。
“云姑娘以前开给公子泡脚的药,我带了一份,可有用?”婉茹轻声问道。
“也算对症,你去取来吧,我再给他行一次针,你们不用急,此乃是因为血脉不畅所致,泠公子以后可以循序渐进的进行锻炼,等筋脉畅通了,对你的腿反而有好处呢!”
此时,泠易的脸色已基本恢复,他颔首称是,又对祁远说:“你先坐下吧!婉婷,去上茶。”
泡汤、行针完毕,婉茹为他的腿盖上薄被,泠易道:“辛苦你们了,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我和祁远有话要说。”
屋里只剩下泠易和祁远两人,一个人靠在榻上,一个人坐在桌旁。
泠易的双眼看着帐顶,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冰湖诗会之后,我们都有了七八分醉意,在祁府门口分开,我行出不到盏茶时间,便受人暗算。等我醒来时,已在一个极为精致的别院之内,雕梁画栋,层台累榭,院内遍植奇花异草,我一时不知是何人将我带到那处,还以为是被人所救,妥为安置。”说到此处,泠易停了停,祁远紧张地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日,我便觉得情况不对,因为我始终没有力气,连行走都需人搀扶,估计是我的饭食里被下了药。伺候的丫鬟、小厮极为恭敬,却一问三不知。我在园子里散步,无人干涉,只是不许我出门。一直到第五日,我才见到了那个幕后之人,此后半年间,我切身体会了……何为笼中之鸟?”泠易语气平平,但祁远知他甚深,自然感受到了他心之悲凉。
“平良,是谁囚的你?你失踪之后,我四处寻访,婉茹她们也带着镖局的兄弟们到处找你,可始终杳无音讯。”
“他便是此次西域之征的武威将,王骏,你曾要引荐给我的忘年之交。”泠易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他……是他救了你吗?”祁远的声音越问越低,自然是自己对这句话也不相信了。
“此后半年,我如入地狱……此间种种,不提也罢。”泠易长叹一声,许久没有出声。
“王骏他……我真不知道,平凉,你恨我吗?”
泠易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恨,我后来不愿意见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见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平良,你我相交数年,你最艰难的时候,却不愿意得我之助吗?”祁远有些伤感的问。
“祁远,你想多了。我被困于别院之时,最想的便是你能来救我,可惜,那王骏仿佛知我异能,我在园中,连鸟儿都无法接触到。半年后,我双目失明,两腿俱废,濒死之时,被人埋到了听霞山中……若是绍渊晚来一刻,你我早已阴阳相隔。”
“平良,怎么会?你的眼睛……”祁远闻言,冲到了泠易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这才发现他眼珠呈深碧色,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你……你现在能看到我吗?”
泠易朝他笑了笑,“现在已经好了。你说,那样的我,怎么联络你,又怎么会联络你?”
两人在屋中一宿长谈,屋外透入鱼肚白时,仍意犹未尽。
“祁远,先去休息一下吧,既然今日见到了你,许多话便可以以后慢慢再说了。”
祁远又看了看泠易脚踝上那两条狰狞的疤痕,刺得他眼睛微酸,“只顾着聊天,忘了你身体不适,你睡一下吧,睡醒了再说。”
绍渊却是一夜好眠,早晨醒来时,已消去了疲惫。
“小顺,我好饿啊,看看大家起了没?去用早膳吧!”
“婉茹姑娘借了店家的厨房在做了,说是过会儿送过来,泠公子昨日睡得晚,就不一起用了。”
“也好,小顺,呆会儿我们出去走走,此地风貌奇特,值得一看。”
晌午时分,绍渊与苏顺回到了客栈,柳辰也备好了所需之物。
“阴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去他房中一趟。”婉婷见绍渊回来,迎上来说。
“大哥还没起吗?”绍渊有些疑惑,本来打算是上午启程,看来计划是要变一变了。
泠易屋中,那祁远也在,一见绍渊进来,泠易为他们两引见了一番。
绍渊行礼道:“常听平良大哥提起你,祁公子,今日终于有缘得见。”
祁远回礼道:“谢谢你,救了平良!”说完,又深深的行了一礼。
绍渊赶紧侧身让了让,“祁公子千万不要客气。”
“好了,你们都坐下吧!”泠易笑着制止了两人。
绍渊走到榻边,关心地问:“大哥,你怎么了?”
“昨日腿上旧伤有些疼,今天好多了。”
“那我们今天再在青纱镇多留一日,等大哥好了再走。大哥可让柳辰看过了?”
泠易点了点头,说道:“祁远也是去凉州,他想与我们同行,绍渊你看可好?”
“我看祁公子一行全是快马,若与我们同行,怕是会拖累你们的行程,你没关系吧?”绍渊道。
“无妨,我并不赶时间,能和大家一路同行,我刚好可为你们介绍一下这西北风情,算我尽尽这地主之谊也是好的。”祁远以主人自居道。
“祁公子是凉州人氏?”绍渊挑眉问道。
“我自幼在凉州长大,父亲病故后,才随叔父去了长安,已多年没有回家了!”
“祁远,上次我们随镖局来过一趟敦煌,也没见你回家探望一下,我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亲人了呢!”
“族里虽然人口众多,但并无亲近之人,故而未曾回去。去年原家主不知为何被大司马罢黜,叔父被从长安调回,任了新家主,多次传信让我回来,我因一直没有平良的消息,拖着不肯回来,这次叔父发了火,我只得从命,这样看来倒是要感谢我的叔父,才有了与你的重逢之喜。”祁远似乎仍沉浸在重逢的欣喜之中。
“西域战事一触即发,你此时回来,会不会……”泠易有些忧心的问。
“叔父正是因为此事,才急召我回来的,族里事务太多,他身边又少有亲信之人。叔父希望我能回来帮他。”
“祁远,祁远!”绍渊将这个名字默念两遍,恍然道:“祁家,承武堂,原来祁公子竟是承武堂的祁家之人!”
泠易亦睁大了双眼,多年相交,竟一直不知知交好友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祁远一见泠易的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平良,决不是我故意欺瞒于你,实在是我那时随叔父离开凉州去长安,乃是被放逐。况且,原来在凉州的一些所谓好友,在我父亲身死,叔父失势后,对我便敬而远之,世态炎凉,不外如斯。平良,你可知为何我如此珍惜与你的友谊?”祁远问了一声,却并不等泠易回答,又说道,“因为你是我凭我自己交到的第一个真心好友,没有了祁家少爷的光环。”
泠易的脸上也浮出了笑容:“得祁远为友,亦我之幸,你身份背景如何,我并不在意。”
几人说话间,柳辰敲门而入,“泠公子,我再为你行一次针,好让淤堵早些散去。”
泠易脚踝的肿胀,较昨日销了许多。
“大哥,再出发时,你还是少骑马,陪我一起坐马车吧!万一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绍渊认真的说。
“泠公子,我家少爷担心的是,你自从鸟谷回来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还是安全为上,筋脉疏通,腿力恢复,需循序渐进,此处到凉州也就五六日的路程,你和少爷一起坐马车吧!”柳辰附和道。
泠易尚未答话,祁远也开口了,“就这么定了,这青纱镇上有祁家的堂口,我让他们去准备一架最好的马车,我们一同坐车,也好一路畅谈。”
接着,他也不管别人是否同意,就对着门外扬声道:“祁文,去让堂口准备一架四马的车架,今晚送到客栈来。”
外面有一人应了声“是”,便飞快的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