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告别和重逢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说不上都是好事也不一定都是坏事。生命里每一次的变动都是一场瞬间之事。有准备的离开和不经意的再见都是一圈又一圈关于生命的轮回。
纪相沫摸着自己的小腹,耳边是陶阡熟睡的呼吸声。她睡不着,望着天边的月色。
是她自己想错了,失去上一个宝宝是自己与陶阡无法信息对等留下的遗憾。这次两人伸手可碰,她应告诉陶阡这条生命的存在,这样不管是什么结局,两人都互不亏欠了。
次日阴云密布,不一会儿开始瓢泼大雨。
纪相沫浑身发冷想往陶阡的怀里钻却空无一物。她忘了,自己睡熟隐约之际好像听到陶阡急忙出门的声音,所以他现在不在这里。
纪相沫睁开眼睛缓慢的起床,外面阴沉的天不见颜色,床头有陶阡留下纸条,上面写着:一起吃早饭。
时间显示是五点多钟,还没到纪相沫正常的起床时间,就是说陶阡会在她早饭时间之前回来。
纪相沫睡不着,有一些的不舒服,她忍着呕吐的冲动到洗手间,撑着马桶干呕了一会。第八周,她的孕反姗姗来迟。
房子里安静的吓人,外面竟然开始雷雨大作。
纪相沫喝了一些水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很舒服,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是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
陶阡走进房间,头发和身上全都是雨水。
纪相沫惊醒,看到陶阡如同落汤鸡一般立刻从沙发上下来,用身上的毯子去擦他头上的雨水。
“你这么湿成这样?没有打伞吗?”
陶阡的身上全是寒意,伸出手臂挡开纪相沫,他的眼镜片尚都是水雾,纪相沫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去洗个澡。”陶阡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纪相沫直觉不太好,总感觉陶阡身上的寒意还有从内而外散发的成分。
“我去煮姜汤。”
“你别动了,好好歇着。”说罢,陶阡走上楼去。
纪相沫没敢动,关上还在入水的房门,把湿掉的毛毯送进洗衣房。
不过一会儿,秦文林敲门进来送今日的早餐。
纪相沫说了一声谢谢,看到秦文林的脸上也不太好,可是他离开的很快,她无法追问什么。
早餐搁置了一会儿,陶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下楼。
“吃饭了。”纪相沫主动说。
陶阡嗯了一声坐在餐桌旁,他看到对面的纪相沫穿着单薄的短袖,又回到书房拿出一个披肩给她披上。
“吃吧。”陶阡摘掉眼镜,清亮的眸子带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纪相沫吃不下,一是没有胃口,二是心里突然堵得慌不知怎么了。
“吃不下?”陶阡问。
“有一些。”纪相沫答。
“一会要补个觉吗?”陶阡又问。
“是有些想睡觉。”纪相沫答。
陶阡又问:“以前也是吗?”
纪相沫疑惑:“嗯?”
“我是说以前。”陶阡紧攥的筷子终于被他松开,“上次怀孕的时候。”
一声惊雷震开纪相沫的回忆。
她终于知道自己被陶阡注视的哪里不舒服了,他知道了一切,他在等着她主动说出过往的秘密,却因为等不到而陷入失望,对她有不解甚至有抱怨。
“你……”纪相沫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指甲,“都知道了。”
陶阡装不下去了,他内心汹涌无比,他实在装不下如何平静。
“是啊,我都知道了。你真是能瞒着我,九年前的孩子你能瞒着我,现在的孩子你也能瞒着。是不是这次我也要等到你拿掉孩子的消息后,我才能知道!”
陶阡突如其来的提高音量吓得纪相沫一抖,不知所措。
纪相沫突然想起那个冰冷的夜,也是一场大雨,透骨的寒意。
这才是轮回呀。
“是!”纪相沫仰起头对上陶阡隐忍发红的双眼,“我就是想瞒着你,在我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你不需要知道任何事。”
“你还想做什么决定?继续拿掉他吗?”
“我拿不拿掉与你有什么关系!”
“纪相沫!你要搞清楚!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有权知道一切!”陶阡忍不住怒气,死咬牙关,“你在杀人!”
雷雨声越来越大,屋子里的氛围剑拔弩张。
杀人的罪名压迫着纪相沫浑身上下的所有神经。她看着眼前几乎要吐出血的陶阡,突然没有了力气:“我们好好聊聊,好不好?”
又多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
一年或是更久。
自重逢以来,纪相沫从未与陶阡正式的坐在以前谈论过去和未来。她躲避陶阡,奉献出自己的自尊供他踩踏泄愤,她又害怕陶阡会谈起过往,把两人的伤疤揭起撒盐。
重逢的这些日子是纪相沫十八岁以来最如履薄冰的日子,她假装自己强大,假装自己在陶阡面前毫不在乎,假装自己可以在陶阡面前游刃有余。
成为他的妻子前,她可以不自爱的处处满足他的欲念。成为他的妻子后,她可以隐藏内心的一丝激动去扮演他想要样子。
卑微如纪相沫。
她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永远的站在陶阡身边,随时做好被他放弃的准备。她知道纪氏会落入他手里,所以她把婚戒还给他,时刻准备成为他不想要的一环。她知道陶阡曾经爱过自己但是现在不爱了,所以才会纠结腹中的孩子要不要留着。
一个不被期待又不合时宜出现的孩子会成为枷锁。
锁住站在鸿沟两侧的人,锁住都看不清自己内心的痴男怨女。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无法留下以前的那个孩子。”纪相沫很理性的告诉陶阡,“那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都没有能力去为另一个生命负责。”
陶阡无数次想过,那年十八岁的自己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是不是也会像纪相沫一样选择放弃。
“你应该告诉我。”他说。
“我告诉过你了,可是我找到不你。”纪相沫平静的语气像是一把刀扎进陶阡的心脏,“我想这是上天让我自己做决定吧。”
陶阡隐忍不发,“决定之后呢?也要一直瞒着我,哪怕我回来,你也要瞒着我。”
“我们没有关系了,”纪相沫盯着陶阡,缓缓的说:“我们各种重新开始生活不好吗?”
“不好!”陶阡心痛。
纪相沫想要重新开始,可他却一直活在过去。
“纪相沫,你真是一如既往的……”陶阡的双眼微红,“自私。”
玩耍他,自私。碰到那么大的事,自私。为了纪家忍辱负重,自私。现在的决定保密,自私。
陶阡把心掏出来给纪相沫看,她不止一次的踩碎他的一片真心。她总是自作聪明,以为她能够成功做到一切,最后都是自讨苦吃。
“你以为你还能重新开始吗?把戒指还给我,我就会放了你?纪相沫,我劝你别自以为是。”
“陶阡,我什么都没有了,该怎么开始啊。”绝望的纪相沫该怎么选择重新开始啊。
陶阡头疼欲裂,他紧紧捏着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纪相沫深吸一口气,问出自己最不敢问的那句话:“你什么时候知道以前的事情。”
“奶奶去世的时候。”
“这么早啊,你怎么没有质问我?”
“我可以一直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不想说。”
纪相沫怔住好一会儿,忍不住鼻尖一酸,“谢谢你。”
给她最后的体面。
陶阡松开手,半躺在沙发上,他望着屋顶,眼神罕见的迷茫起来。
“我是今早知道你怀孕的事。”
“是芊芊说的吧。”
“是。”
一早上,陶阡接到叶芊芊的电话,那人在电话里说起这件事。陶阡说不出自己到底有多震惊,他冷静了很久,留下纸条,亲昵的摸了摸纪相沫的头,决定出去亲自调查。
纪相沫轻笑一声:“她还是憋不住了,她劝我留下这个孩子,肯定会告诉你的。”
“你想留吗?”陶阡的语气中带着疲惫和无奈。
“你呢?”纪相沫反问。
陶阡没有回答,心里的咆哮告诉他,很想。可他找不到想留下的理由。
“你什么尊重过我的意见?”陶阡心里还有埋怨。
纪相沫看见陶阡微颤的手指,他在生气,她很想去哄哄他,但是没有勇气伸出自己的手。
“我考虑考虑。”
纪相沫话音刚落,陶阡微颤的手握成拳,“嗯。”
纪相沫回去房间,两个人言语上简简单单,心里都是一团浆糊。好好聊聊变成无疾而终。
陶阡深深吸一口,心里堵得难以呼吸。他想找个什么东西发泄,发现没有了力气。
这时,已经回去房间的纪相沫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她无助的看着沙发的人,嗓子发紧,不知所措。
“陶阡。”
陶阡看过去。
“我肚子痛,好像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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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手术室是纪相沫一生的心结,悔恨成为她一直静静渗着血的伤口。
从病床上醒来,她看不到人,只听得到旁边传来细微的声响。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小腹,它平静的没有一点痛感。
纪相沫突然难过起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咬紧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碎了的情绪全部咽下去。
陶阡走进来的时候被吓到,他趴在纪相沫的床前握紧她的手,安慰她:“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纪相沫噙着泪,控制不住自己的抽泣,不可置信的看着陶阡。
“相信我,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什么事都没有。”
纪相沫不信。
陶阡摸着她的脸,拇指蹭去她留下的眼泪,温柔着说:“有一些先兆流产的现象,但是没关系。我们只需要静养,多配合医生,不会有任何问题。”
纪相沫止住眼泪,手掌摸着自己的小腹,摇头说:“他没有反应。”
“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有反应。”陶阡宽大的手覆在她小腹上,温暖从外入内,“别怕。”
纪相沫呆呆地望向陶阡。
他还是一如既往,温柔起来会是吹散她心头阴霾的春风,赶走所有的不安和焦虑。
“阿阡……”
“嗯。”
“你问我要不要留下他?”
陶阡附在她小腹上的手下意识的一颤。
“我不管你怎么想,这次我还是自私。”纪相沫一顿,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缓缓说道:“我想留下他,哪怕拼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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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就这样留下了。
两位意料之外的新手父母突然尴尬起来。
前几天还是针锋相对的两人,这两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间里,总是互相对视又不自然的躲避眼神。哪怕出院回到家里,一个人照顾,一个人受照顾,也充满不自然。
陶阡在厨房煲汤,听到楼梯处传来声音,他看过去,纪相沫穿着宽大的睡衣站在楼梯口。她对上陶阡看过来的视线,抿了一下唇,“那个……”
陶阡关闭炉灶,走过来,“怎么了?”
“这几天天气不错,我想……去看看奶奶。”
纪相沫出院后,医生嘱咐不让她情绪激动和过度劳累,最好不要出门。这一周,纪相沫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待在床上被陶阡照顾着。
可是她既然已经决定留下孩子,很想与奶奶分享这个喜悦。她想去墓前,亲口告诉她。
陶阡理解纪相沫的心情,却不敢忤逆医生的判断。尝试着问:“过段日子去呢?”
“我看过天气预报,快到台风天了,我恐怕不能随意出门了。”纪相沫怕陶阡不信,找到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给陶阡看,“奶奶的遗嘱还没有公布,这些日子我父亲一直在叨扰你。我想看望完我奶奶之后,我搬去别的地方。”
陶阡皱眉。
纪相沫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要躲着你,我只是想等胎像稳定后,再回来。”
既然要留下这个孩子,肯定是要好好保护的。纪相沫已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为了以防万一,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变大,一切要以当前的事情为主。
陶阡明白了纪相沫的意思,转身回去厨房,“再等十分钟。”
“啊?”
“十分钟后汤就好了,喝完之后,我送你过去。”
纪相沫含笑应了一声:“嗯。”
十分钟后汤好,十分钟内喝汤。
纪相沫换好了出门宽松的衣服,在陶阡的注视下喝完两碗汤,到门口掏出一双平底鞋,慢慢悠悠的出门。
到了车上,陶阡先给纪相沫系好安全带,回屋拿了一些祭奠用的水果,载着纪相沫向墓园的方向驶去。
“纪相沫。”
“嗯。”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孩子的。”
从医院出来之后,纪相沫已经非常坚信自己要留下孩子的决定,可是陶阡从来没有表过态。他的所有抱怨都是在气纪相沫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他,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他对这个孩子的态度。
纪相沫抓紧身前的安全带,忐忑的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陶阡将车子停在路边,非常认真的看向显露出紧张的纪相沫,“对于成为你孩子父亲这件事,我不抗拒。”
“不抗拒的意思是,你接受?”
“废话。”陶阡笑了一声,“这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接受?只是,没有那么爱而已。”
“你要怎么才能爱他?”
“谁知道呢?”陶阡做好了做父亲的打算,但是不确定自己会是一个好父亲。
“先让我重新爱上孩子的妈妈再说吧。”陶阡重新启动车子。
纪相沫的脑回路突然清奇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连母凭子贵的资格都没有?”
陶阡差点没抓稳方向盘。
纪相沫不依不饶,“你不爱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你?”
“你说你曾经爱过我的。”
“那是曾经。”
“我们结婚了,早就旧情复燃了。”
“你把婚戒去了,我还有什么旧情可复燃的。”
“可是你还戴着呢。”
“一个首饰而已,不重要。”
纪相沫不乐意了,非要与陶阡理论出个所以然来,“没有旧情,你在床上的时候怎么知道争分夺秒的?”
“……”
“只是迷恋身子对吧。呵……男人……够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