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姚家的兵甲在这璀璨的光华面前,眼睛被照得发酸,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皮,以手挡目。
他们身为人类,在这浩然正气面前并没有受到伤害,反倒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轰隆隆——’
字中光焰如同熊熊燃烧的大火,吸收黑气为助燃的养分,越愈越烈,顷刻之间便将涌入姚家的黑气与鬼邪一扫而空。
无数妖怪、鬼影哀嚎着被卷入火光之中,身不由己惨叫着化为飞灰,飘散于四周。
浓烈的热浪与焦糊的味道冲散了开始的腐臭之气,狐王凄厉的嚎叫声响起:
“柳并舟!柳并舟!柳并舟!我要你的命!”
楚少廉一见不妙,立即大喝:
“迅速关门,退出屋内。”
他这一喝,许多附着在墙壁之外的鬼邪、黑气顿时涌往刑狱司的众人身后,隐藏于阴影之下,大家并列成排,退出姚家后院。
临退出前,甚至将地面被砸倒的大门拉起。
‘呯’的关门声中,所有闯入姚家的兵甲、邪怪如同退去的潮水,消失得一干二净。
“柳先生——”
徐相宜想要追击,但柳并舟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往前跑了数步,便站住了脚步,看向柳并舟,等他示意。
“我们可要追击?”
他说这话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柳并舟的身上。
先前院中动静极大,许多跟随姚翝躲藏起来的人都在偷偷往这边看,柳并舟的举动极大的鼓舞了众人低沉的士气,大家此时信心十足,恨不能一鼓作气,冲出去歼灭妖邪。
柳并舟没有说话,却是转头去看姚守宁:
“守宁认为呢?”
外祖父有意在考验自己!
姚守宁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她意识到一点:柳并舟兴许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河神’到来之日,兴许就是他的死期。
长公主如今还未归来,他是众人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如今他表现得越强横,大家越是将重心放在他的身上,若他出现,兴许留守神都城的众人便如无头苍蝇,那时才真正是神都城众人的末日。
所以他期望有人能迅速的成长起来。
姚守宁的进步他是看在眼里的,她心境成长非快,从先前狐王突袭苏妙真,她迅速做出反应,救了两个姐姐一命便可以看出,她反应灵敏,且思维不拘泥于旧俗,是很有自己独特想法的人。
身为辩机一族的传人,她的未来可期,柳并舟是想要将所有的一切托付给她,希望她带领众人,与陆执合作,继续他未完成的使命。
想明白这一点后,姚守宁的眼眶微湿。
但她知道此时不是自己哭哭啼啼之时,她深呼了一口气,道:
“此时不是追击的时候。”
她一说话,柳并舟便知道她已经领悟了自己问话之意,眼中不由闪过欣慰之色。
“为什么?”他仍是问了一声。
这话是替徐相宜等人问的,说完之后,徐相宜等人也看向了姚守宁。
“他们只是暂时退出,并不是真的离去。”姚守宁忍住心中的悲伤,道:
“狐王的肉身还没有复苏,眼前的小打小闹并不是妖邪真正的目的,我们主要的注意力应当集中在‘河神’的身上,但也要防止楚少廉等人使计——”
柳并舟听她分析,露出笑意,点了点头,赞成她的话语。
“目前外祖父暂时震慑住了妖邪,可这‘镇宅’二字,应当也消耗了外祖父不少的力量。”
妖邪此时暂时退避,正好也容柳并舟喘口气。
“不错。”柳并舟点头。
他招了招手,只见半空之中那轮璀璨如小太阳般的光点迅速降落,化为‘镇宅’二字,重新落回到了门廊之下。
只是此时两个大字相比起先前,光芒要暗淡了些许,柳并舟的脸上难掩疲态。
“‘河神’还没有现身,我们当务之急是要逼出狐王真身。”
如果不解决这个隐患,若是让两大灾劫同时现世,神都城将很难抵挡住这波攻击。
“外祖父您刚刚的‘镇宅’应当激怒了狐王。”姚守宁道:
“它应该不会沉住气太久,我预测刑狱司的人可能会冲周围普通人下手,以迫使您出面——”
柳并舟皱了皱眉。
神启帝已经彻底沦为与妖邪为伍,忘了当年先祖定国时的使命。
他心中生出一丝后悔:自己当日是不是不该从陈太微手中救了老皇帝一命?若不救老皇帝,如今一切是不是又与当日不一样了?
但这个念头刚起,又被他狠狠掐去。
这一场浩劫避无可避,神启帝的临时倒戈只是妖邪现世的一个契机。
纵使没有这个契机,准备了七百年的狐王仍会复苏,神都城说不定早就乱套,人祸与妖祸同时爆发,结局更惨烈一些。
最重要的,是大战在即,他的心境不能出现破裂,否则极有可能会被狐王有机可趁。
他的目光逐渐坚定,外面妖风阵阵。
姚守宁的预言很快实现。
柳并舟的‘镇宅’厉害非凡,打得不少前锋妖邪魂飞魄散,姚家成为了一块难啃的骨头,是卡在妖族喉间的一根刺。
若不除掉柳并舟,妖邪肆意入侵人类的计划总会受到阻碍。
甚至经历过当年被驱逐历史的狐王清楚的知道一点:人类韧性坚强,乱世易显人性的黑暗,同时亦会激发出人性的至真。
大庆七百年的传承巩固了皇权,虽说儒子如今看似受人尊重,可实则已经势微。
尤其是神启帝登位之后,沉迷修道,重道抑儒,打断了许多文人的脊椎,使得儒家不再昌盛。
堂堂人族,如今竟只有柳并舟一个大儒独存。
近来妖族消灭了不少文臣、清流世家,使得神都城中人人恐惧于妖邪血腥手段,但柳并舟不死,文人之心不死。
一旦时间拉长,极有可能会在这股高压之下,使得这些文人生出清骨,养出浩然正气,到时反成克制妖邪的主力!
屋门之外,楚少廉身下黑影蠕动,他侧耳倾听,似是在与那阴影轻声交流。
半晌后,他突然抬起了头:
“柳先生,还请你打破‘言咒’,主动开门。”
“奉皇上之命,捉拿妖逆姚氏长女姚婉宁。”
姚守宁预知之境中的情景发生,楚少廉温声道:
“姚家受皇恩,不知感激……姚婉宁身怀逆胎……罪该万死!”
“照大庆律例,若有人作奸犯科,邻居知而不报者,亦该凌迟处死。”
他温声细语,如同文质彬彬的文人,可说出口的话却似是淬了血腥。
苏妙真听到这话,心中恼怒,忍不住道:
“楚先生,你与我父亲当年乃是故交,说话怎么如此不分是非?”当日她受妖狐蛊惑,对于这位楚家长子印象极好,此时见他助纣为虐,心中失望至极:
“我爹敬重你的人品、才华,对你很是信任,当日亲自作保,说服我的外祖父和长公主,在顾相面前替你作保,将小皇帝托付给你,你如今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以杀人来威胁我的外祖父呢?”
苏妙真虽说经历了妖邪祸害,但她年纪还小,心性始终沉不住气,难以理解人性的复杂,亲耳听到楚少廉的话后忍不住出声喝斥。
屋门之外,楚少廉顿了半晌,接着轻笑出声:
“多谢苏小姐指教,但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太上皇暂掌国事,我为主分忧,又有什么不对?”
末了,又道:
“更何况我自是忠于小皇帝的,如今所为,不过是替小皇帝除去未来附逆,此举小皇帝也是应允的。”
“至于你爹,若因此而认为我行事不对,想必当年他就是有眼无珠,没有看清我的真实性格。他自愿出面作保,多管闲事,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楚少廉道:
“不过你既然攀附关系,也罢,你劝说你外祖父自行投降,事了之后,我饶你苏氏一门性命,再为你择一门好亲事,如何?”
他一番话气得苏妙真浑身直抖,既觉得恶心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此时想起当日自己与弟弟苏庆春被关在监狱中时,曾托柳氏帮忙奔走,不知柳氏当时有没有受楚家人刁难羞辱。
那会儿她受妖邪影响,心生仇恨,并没有体谅姨母的难堪,如今自己与这些人打交道,才不过说两句话,便已经被气到,可想而知当时柳氏的心情。
“交出罪妇姚婉宁,若不交人,我拿姚家没有办法,可左右邻居有包庇之嫌,我数到三,姚家若不出来,我便杀赵家一人,直到屠杀赵府满门!”
说到后来,他不愿再与苏妙真多做言语纠缠,语气变得冷厉:
“一!”
说话之时,他的身后突然有怪声响起:
“赵充平——赵充平——”
那声音幽幽,若隐似无,像是快要断气,又夹杂着一丝凄厉。
话音一落,只见天空之中黑气滚滚,城中此起彼伏的鬼嚎妖哭之声不绝于耳,与这喊声相汇,形成一种特殊的勾魂摄魄之力。
“不好。”
徐相宜一听这话,顿时皱眉了双眉:
“这是叫魂。”
他话音一落,接着又有一道鬼气森森的声音响起:
“赵周慧兰!赵周慧兰!”
初时两道叫魂声一响,倒没有引起多大动静。
不过楚少廉并不着急,他只是抿了抿唇,露出笑意。
同一时刻,天空之中翻滚的黑气涌入了刑狱司的人身下的阴影之中,阴影蠕动着站了起来,大量的叫魂声开始接二连三响起:
“王虎——”
“赵敬魁——”
“莲香!”
“张大根。”
……
随着被叫人名的增多,隔壁开始出现不小动静。
‘啊……’
惊恐的怪叫声不停响起,有人惊慌失措的在喊:
“救命。”
‘呯呯嘭嘭’的撞击声响中,夹杂着沉冗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如行尸走肉般往外冲,另外一部分人在极力阻拦。
有人带着哭腔在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妖仙饶命,楚大人饶命!”
但这些求饶声没有作用,楚少廉含笑听着这一幕,等待着赵家人自己敞开大门出来。
徐相宜脸色难看,妖邪的叫魂声还在响起,此时的赵家之中乱成一团,被叫到名字的人刹时目光呆滞,双肩一垮,手臂下垂,整个人佝偻着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仿佛被人控制了心神。
这一旦出门,后果可想而知。
周围的亲朋见此情景,惊骇无比。
许多人在伸手去拉拽的过程中,兴许下一个也被叫到名字,接着呆立当场,化为这一群‘行尸走肉’般的群体,也跟着众人往外走。
这些人失去神智后,力大无穷,再难阻止。
求饶不起作用,赵府之中剩余的人终于放弃了争取楚少廉的怜悯,转而哭嚎:
“柳先生请救命。”
“柳先生救命啊!”
……
姚家之中,徐相宜的脸色难看无比,姚守宁亦皱起了双眉。
她在预知之境中已经看到了赵家的下场,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却很难坐壁上观。
两家比邻而居,她对赵家的人也十分熟悉,听到了叫魂声中喊出了赵家小姐的名字。
一个个熟悉的人若落入刑狱司、妖邪之手,结果不堪设想。
“赵家有家人、奴仆共计三十九人,外祖父……”
姚守宁纵使知道这是妖邪的阴谋,但却仍忍不住看向了柳并舟。
不等她将话说完,柳并舟则是大袖一挥,袖中一卷书籍飞了出来,立于姚家的斜上方。
那书卷定于空中,徐徐展开,里面大字一个个飘了出来——镇宅、保家、平安!
“是镇宅经。”
周荣英松了口气。
道家的镇宅经,再配合以柳并舟手抄之力,形成一层防护罩,将姚、赵两家笼罩在内。
姚守宁松了口气,显然外祖父早有准备。
金光展开的那一瞬,赵家所有被叫魂而失去神智的人顿时如被抽走脊骨,瘫软在地。
片刻之后,所有人缓缓睁眼起身,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事……”
“王虎——”
“张大根——”
“赵正义。”
阴阳怪气的呼喊声仍在响起,被喊了名字的人毛骨悚然,却并没有再失神。
其余的亲朋庆幸的大哭,有人仰头一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仰天一指:
“你们看!”
只见头顶上方数丈高处,不知何时摊开了一卷书文,文中大字浮出书的表面,散布出的金光形同一层防护罩,将赵家的人护持在内。
“是柳先生!是柳先生救了我们的命。”
众人留意到叫魂声一响,那防护罩便微微一震。
但无论妖邪怎么喊叫,金色的护盾却固若金汤,没有破损。
柳并舟抄写的《镇宅经》此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妙用,巷中众刑狱司的人脸色难看,有人靠近楚少廉,轻声的问:
“大人,怎么办?”
“哼!”
楚少廉没有说话,有一道阴冷的哼声响起:
“你护得住一个赵家,还能护得住其他的人吗?”
狐王冷笑,暴雷声中,无数妖邪再度汇聚。
接着无数尖声细气的声音道:
“宋友!”
“张亦春——”
许许多多的人名被呼唤,每喊一声,姚家内的众人便脸色难看几分。
……
“温献容——”
当‘温献容’的名字被呼喊时,姚守宁心神一震。
不等她开口说话,只见头顶上方《镇宅经》的光圈一再扩大,从姚家附近扩及温家,再往四周蔓延,将所有附近的民宅一并护持在内。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周荣英神情凝重,看向了柳并舟,皱了皱眉:
“柳先生,若实在不行,我还需要请一次祖师的魂。”
神武门的祖师顾敬在临死之前留下一皮一魂,上一次神都城的边界之门大开,妖邪即将现世时,是他放出了顾敬的皮魂,强行关闭了边界之门,拯救了神都城的乱局。
如今妖邪祸事,不止灾难将至,人祸还未平息,以柳并舟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周荣英想要提前释放出师祖的力量,将妖邪一网打尽。
柳并舟神情严肃,问了一声:
“周先生,请问顾前辈的魂是否有耗尽之时?”他问完之后,正色道:
“请不要骗我,如今大难当前,我们需要互相坦白,一点儿细微的误差可能会引起不可估量的后果。”
徐相宜表情难看,偷偷看了周荣英一眼。
顾敬的情况是神武门的秘密,若私自透露消息,是有违门规。可姚家人不是外人,如今又是危急时刻——
他心中纠结了片刻,周荣英倒是坦然,直言道:
“不瞒你说,祖师留下的魂非他本体,那人皮亦无法承受祖师魂魄神降之力,上次强行施展神通,已经有些损毁,如果再用,恐怕……”
周荣英后面的话没有说,但众人都猜得出来他话中未说之意。
这是神武门最强的手段,也是当年先祖留下的后手,一旦消耗殆尽,将来的神武门实力大损。
“那此时不是消耗顾前辈力量之时。”柳并舟略作思量,摇了摇头:
“狐王的肉身还没有复苏……”
“可——”周荣英还想说话,外间喊魂声则是越快越急。
《镇宅经》的范围越扩越大,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北城区,效果亦开始下降,许多被喊名的人意志昏沉,时而清醒,时而困顿,十分吓人。
就在众人正犹豫不决之际,姚守宁却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沉默了片刻。
“守宁,你觉得呢?”
就在这时,陆无计突然回头去看坐在树荫之下的三个少女,喊了姚守宁的名字。
他一发声之后,正在争议不休的几人这才转头,柳并舟看向姚守宁,显然也在等她决定。
她可以窥探未来,她的意见是十分重要的。
“我……”姚守宁突然被长辈点名,愣了一愣,接着站起了身来:
“我想起一个事,不过跟这个事情无关。”
大难当头,她竟然在这个时候走神。
柳并舟哑然片刻,但想起她性格并非如此不靠谱,因此他并没有先出声斥责,而是问:
“守宁,你想起了什么事?”
“徐先生,我才回家不久,之前听世子提过,我娘如今伤势在痊愈之中,但人还没醒。”
徐相宜脾性奇怪,想法天马行空,也是稀奇古怪的主意很多,此时听她这样一说,隐约摸到了她话中之意,顿时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是。”
他解释着:
“你娘只是肉体凡胎,对于妖邪没有抵抗力,全靠你当年送的那一簇三昧真火才能保住一线生机。”
他救人方法亦非正道,将人神魂与肉身剥离,先蕴养肉身,再将神魂送入体内。
这种方法理论上是行的,可真正操作起来最终的结果却未必如人意。
“有可能最终你娘身体恢复,但不一定能神智苏醒。”徐相宜答道,接着又问:
“你是想……”
“我在想,能不能借这妖邪唤魂之术,唤我娘的魂归体,试试看她能不能醒?”
“!!!”柳并舟等人眼睛一亮。
谁都没有想到,妖邪的唤魂之术竟会有如此的妙用。
柳并舟点头:
“值得一试。”
“至于顾师祖的皮、魂,”姚守宁沉吟了片刻,她的目光透过眼前的景象,直达神都城之外。
城门已经封闭,从城外往城内看,只见城中妖气腾腾,整座城陷入黑暗与诡异的安静之中,看起来宛如一座死城。
已经离开神都许久的长公主与国相顾焕之一路同随,长公主骑在马匹之上,她的身后是一大队看不到尽头的黑甲骑兵。
朱姮蕊身穿盔甲,身后披风迎风而扬,气势惊人。
守城的兵甲躲在城池之上,不敢露面,小心翼翼的冲着城下喊:
“皇上有令,封锁四城,各地兵马不受召不得入神都——”
“放屁!”
朱姮蕊大声喝骂:
“朱定琛已经退位,算个狗屁皇帝,他说的话不算数,我让你迅速开门,不开我便立即强开城门。”
“你,你们是要造反——”
长公主哪与他多说,见他露头,便一掂手中长枪,用力投掷出去!
大庆皇室占握天下数百年之久,城中兵甲太平多年,早就荒废。
那长枪破空而出,当值的兵士竟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银光一闪,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出手中信号弹时,长枪从他胸前穿体而过,带着他身体飞起,重重钉到城墙之上,片刻即咽气。
长公主打定主意之后不再多说,城里妖气冲天,可见她离开神都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大事。
“给我破城!入城之后先杀朱定琛,再剿妖邪。”
她厉声道。
身后黑甲齐喝:
“是!”
‘杀!’
杀喊声震天,黑甲冲击城门。
这煞气腾腾的阵仗早将守城的兵卒吓坏,许多人弃门而逃。
这些年来拜神启帝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用以修道所赐,他无心政务,亦不愿在民生之计上花钱,那城门早就破败异常,哪堪大军袭击。
照黑甲军的架势,不出片刻便能破城而入。
姚守宁‘看’到这一幕,心中大喜,‘嗖’的站起身来:
“外祖父,长公主回来了,最多支撑一时半刻,她的人应该能制住刑狱司。”
长公主并非一人归来,她离去之前,兴许已经猜到了最坏的情况,所以离开晋地之后,调来了所有的兵甲,就为了这一刻。
她是抱着要诛杀神启帝的决心而回的,不惜背上造反的骂名。
“好!”
这个消息简直振奋人心。
柳并舟与陆无计等人俱都眼中生光,看到了一线生机。
虽说姚守宁早前就说过,在大战之际看到了朱姮蕊归来,可眼见时间逼近,长公主仍不见踪影,众人心中始终不大踏实,直到此时听说她已在城外,大家这才放下了心中大石。
陆无计此时心绪起伏,他脸上露出一丝激动之色,恨不能立即杀出重围,迎接妻子的归来。
可眼下情况更加重要,他按捺下心中情急,安静等在原地。
“这太好了。”柳并舟欣喜道:
“既然这样,便照守宁所说,先试试能不能唤醒玉儿。等师姐归来,她除昏君,克制刑狱、镇魔司两处势力。”
到时人类的力量受制之后,狐王未必能沉得住气,必会现身。
“争取在‘河神’到来之前,扫清这些危机。”
“好!”
“好。”
众人接连应声。
柳并舟打定主意,振臂一挥,那头顶《镇宅经》似是终于支撑不住,颤了数下,光芒暗淡了下去。
那光亮熄灭的刹那,小半个神都城的人都觉得像是再无光明,许多人发出争先恐后的叹息声。
姚家失去了庇护,所有人的情况仿佛赤_裸裸的展现在妖邪的面前。
唤魂之声响起:
“苏妙真——”
“姚婉宁——”
“郑士。”
“逢春。”
……
被唤到了名字的人从躲藏之处一一走出,姚守宁心急如焚,一手一个抓住两个失去了神智的姐姐们。
姚翝等人手足无措,亲眼目睹身边人失去理智。
苏庆春拼命抱住如行尸走肉的父亲,一向文弱的苏文房此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将瘦弱的儿子挂在身上,‘哒哒’的有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
就在这时,有一道阴沉的声音在喊:
“姚柳致玉。”
来了。
众人精神一震。
此时屋后看守阴魂木棺材的段长涯与罗子文二人突然听到棺中传来动静,仿佛有人敲击着棺材板,想要出来。
……
‘嗖——’
一道烟火从内宅之中飞升而起,徐相宜转头一望,便高兴道:
“是子文的信号,看来姚太太果有异动。”
“姚柳致玉——”
那叫魂声再起,棺材内的拍打声更急切。
棺材中养伤的柳氏力量似是大得惊人,那阴魂木棺材又未钉棺材钉,只是轻轻盖上,这会儿被她一推,竟推出一条缝隙,露出柳氏那张惨白且面无表情的脸来,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双目呆滞。
前院之中,柳并舟在见到烟火信号的那一瞬,疾速以指作书,飞快写出一串经文。
经文化为无上力量,涌入头顶的《镇宅经》中,那眼见光芒湮灭的经文在受到力量的加持之后,重新焕发出无穷生机,再度将小半个城北罩在城内。
先前被唤魂之后拼命往前走的众人顿时瘫软在地,许久缓缓回神。
姚守宁虽说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但见两个姐姐险些出事,心中也后怕无比,连忙扶着二人后退。
但她毕竟非同一般人,且胆大心细,在恐惧之余,又心生疑惑:天妖狐族数次的袭击中,表姐都首当其冲,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巧合,怎么会这么凑巧,每次苏妙真都是在优先被狐王剿杀之首位?天底下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而如果不是巧合,却是有意为之,那么表姐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狐王在意……
不,不是在意,姚守宁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恐惧!
她觉得狐王好似对于苏妙真有微妙的恐惧,似是将她视为大敌,所以每次出手,先向苏妙真。
照理来说,柳并舟是妖族克星,亦是妖族复苏的拦路石,而自己是辩机族传人,拥有预知未来的力量,亦可以决定先机。
众人之中,无论是哪一个,都比苏妙真更值得杀,可狐王却偏偏先向苏妙真动手。
她目光闪了闪,似是摸到了一个重要的机密。
《镇宅经》重新爆发出非凡的力量,将附近百姓保护在内。
妖族唤魂失去作用,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楚少廉的表情由喜至惊,第一次显出有些焦躁的神情。
“大王——”他喊了一声,突然狐王的声音响起:
“朱姮蕊回来了。”
这个消息令得刑狱司的人吃了一惊。
而此时的城门之外,朱姮蕊领兵在顷刻之间破城而入,大门被撞开,还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兵甲被捉,大军长驱直入,直奔内城。
“众将听令……”朱姮蕊高喊,吩咐队伍一分为二,一半人马由副将带领:
“前往姚家,护住将军、姚家人,其余人随我入宫,杀暴君,扶天子登位!”
“是!”
众人齐声大喝。
队伍如黑色长龙,分头入城,飞奔往不同的方向。
铁骑一路疾驰,速度快得惊人。
大军从城北而入,长公主是专挑了这条路进城,为的就是离姚家近。
不多时,楚少廉便感应到了地面的震颤。
他身为楚家子弟,大庆朝的情况他亦熟知。
神启帝修道多年,掏空了国库,大庆王朝养不起这样的雄兵,可想而知长公主领兵归来,神启帝大势已去。
他蛰伏多年,等待的是未来掌权,继承楚家辉煌的契机,却没料到刚入仕,便遇到这样的危机。
好在小皇帝朱敬存还在他的手上,他未必不能完全的翻身。
刑狱司众人听到铁骑动静,已经开始慌乱,楚少廉心中衡量了一番,已经心生退意。
“妖王救命——”
刑狱司的人慌乱之下开始向狐王求救,铁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显然长公主带回的黑甲骑兵从四面包抄,欲将姚家包围在内。
他们只是凡夫俗子,无法与这样的强将壮兵相抗衡,黑甲的杀伤力大家都很清楚,刑狱司的人根本生不出与他们相对抗的勇气。
可到了这样的时刻,狐王并没有给予他们回应。
第一波黑甲很快到来,远处的围墙之上、房顶之上,身手灵敏的将士很快占据有利地形。
一张张弓弩被拉开,短箭上弦,对准了巷中的刑狱司。
“放!”
黑暗之中,有人下令。
‘嗖嗖嗖。’
乱箭如雨,很快收割走一波刑狱司兵甲性命。
许多人惨叫倒地,血雨飞溅。
尸体如秋后割倒的稻茬,一波波倒落。
残余人已经被吓破了胆,纷纷四处冲撞躲避。
柳并舟的浩然正气不愿杀人,但黑甲的弓弩却杀人如杀鸡。
这些黑甲曾追随陆无计、长公主镇守西南,弩箭本来就为了克制妖邪,箭矢一出,许多未来及逃遁的妖邪俱都中箭,惨叫着翻滚。
“再放!”
黑暗里,那领兵的将领声音如魔鬼,再喊放箭。
‘嗖嗖嗖——’箭矢再度飞射而来,‘叮叮铛铛’刺入墙壁。
先前嚣张异常的狐王不见踪影,刑狱司的人死伤无数,仅存几个活口,高喊投降与饶命。
黑甲军队从巷道的两侧而入,每人身披全甲,踩着血泊前行。
“外祖父,长公主的人来了。”
姚守宁开心的道。
柳并舟也点了点头,陆无计、徐相宜等人俱都因强援的到来松了口气。
空气之中残留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外头人的惨叫与黑甲补刀残余活口的声音传来,柳并舟道:
“开门接人。”
陆无计点了点头,正欲上前——但其实那大门早就损毁,压根儿用不着他去拉,全靠先前刑狱司的人拉着才没有倒。
此时刑狱司的人死后,那大门无人扶持,‘哐铛’倒地。
门外站了黑压压的大军,为首的将领道:
“长公主麾下王来见过将军。”
陆无计点头,并没有来得先问妻子的下落,他夫妻二人心有灵犀,他知道此时朱姮蕊在哪里。
他先拣重要的话说:
“此次刑狱司领头的人是楚少廉,此人阴狠毒辣,先把他找出来,防他逃脱,再回头分出一队人马前往楚家。”
神启帝有两大爪牙听他号令,一是镇魔司、另一个则是刑狱司。
“先找楚少廉。”
那王来听了陆无计的话,便喊了一声,话音刚落的刹那,突然天空之中电闪雷鸣。
‘轰隆!’
雷光电闪之下,地底突然‘嗡嗡’震颤不已,仿佛隐藏了一条地龙,试图翻身而起。
“没用的东西,最后仍是要靠自己。”
一道洪厚森然的声音响起,仿佛自天空中传来,又似是从地底之中钻出,响在每个人的耳边,说话时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震慑之感,寒意瞬间遍布每一个听到这声音的人的全身。
“天下之大,有力量者居之,凭什么人类窃取!”
天妖狐族的话语如雷音滚滚,地底震颤,每个人都站立不稳。
姚守宁总觉得地底之下踩着的结实地面刹时仿佛化为波涛汹涌的河面,她如同踩在一叶纸舟之上,随波逐流,身体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但她慌乱之际,突然想起挺着大肚子的姚婉宁,姐姐生产在即,可千万不能被摔动胎气。
还有表姐,她此时恐怕正受妖邪注视,危急万分。
“表姐,你与姐姐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们就在这里,不要分开。”
她大声的喊,但声音很快被地底的震动压盖过去。
“好——好。”
苏妙真亦在这惊天动地的剧变面前吓得面容失色,但她却在听到姚守宁招呼的那一刻稳住心神,应了一声,并拼命抱住了站立不稳的姚婉宁。
好在三人身后是受到赐福的大树,树根此时深扎入地底,立得极稳。
此时虽说因为地面晃荡的缘故,枝条乱撞,无数大枣脱落,‘乒乓’落地,但树体却与地面相结合。
三姐妹靠紧大树,拼命喘息。
地面撕裂,一股股黑气泄逸。
伴随着黑气,同时钻出的还有腐臭气息。
仿佛深埋于地底多时的死物,此时在逐渐复苏中。
神都城中,一股可怕的气息逐渐苏醒过来。
‘咝咝咝——’
树底之下,苏妙真忐忑不安之际,突然寒毛直竖,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后背心。
她转头一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啊!蛇!”
一条手腕粗的蛇不知何时出现,盘踞于树钗之上,上半身垂落下来,撞到了她后背心上。
此时她突然转头,惊动了这长虫,那蛇张嘴欲咬,苏妙真惊吓到极致,反倒冷静。
左右两旁都是她的姐妹,姚婉宁身怀六甲,姚守宁虽说有神异之处,但并没有修习武艺。
她原本也是妙龄少女,见了这大蛇哪有不怕的,可此时两个姐妹需要她的保护,她也不知从何而生出勇气,伸手如闪电,一把抓住了那长蛇脑袋,尖叫着用力将它从树梢之上扯了下来。
那大蛇受惊之下,软滑的身体迅速绞缠上来,这种触感足以令苏妙真肝胆俱裂,但她仍强忍害怕,用力将那长蛇投掷出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曾受妖邪附体,身体异化,此时力量也比以前大了许多,这一掷之下长蛇飞出,落向远处的兵甲,被人抽刀一分为二。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直到那长虫被斩落,两截断掉的身体在地上不住扭曲挣扎,姚守宁两姐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姚婉宁脸色煞白,闻着这股血腥味儿胸口翻腾不迭,姚守宁一脸震惊,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表姐,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如此勇猛的苏妙真。
但这条长虫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
狐王肉身复苏之初,无数蛇虫钻出洞穴。
满地千足虫、地虱子开始乱爬,地面密密麻麻,看得人直生鸡皮疙瘩。
腐臭之气越来越浓,‘咚咚!咚咚!咚咚!’
古怪的声响如同战鼓声,从地底传来。
每响两下,地面便高高凸起,这股力量牵引向四面八方,使得无数房舍、建筑龟裂。
恐惧填满了每个人的心灵。
今夜的黑暗好像尤其的漫长,温家之中,温献容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此时心有余悸,与母亲拥抱在一起。
温家的所有人都聚到了一处,今夜温景随正准备迁家人处姚家暂避灾祸,但还没来得及全家迁徙,便已经发生了大事。
今晚阵仗如此之大,看来有大祸发生,他正忧心忡忡间,温献容突然尖叫了一声:
“大哥,你看!”
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面的方向,天空之中突然有一道奇大无比的阴影缓缓浮出,显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那阴影出现于宫城的方向,如果说夜色如墨,那么这阴影便如淬满了绝望、死寂的地狱,在夜色之下格外清晰。
它就像是失去了光芒的太阳,正在天空之中冉冉升起。
随着那黑影一起,恐惧降临人间。
狐王的肉身正式复苏。
第一波灾劫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