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大嫂这么多年辛苦,我们大半时候都在城里,就是护哥儿,佳哥儿和园园也都是大嫂照顾长大。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过大嫂呢。”
周心秀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可不是客套,甚至起身要给冯氏行礼,惹得冯氏赶紧拉了她,嗔怪道,“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客套就生分了。你把娇娇当亲闺女,我也没谢你啊。”
说着话儿,她生怕周心秀又行礼,赶紧岔开话头儿,“你家周叔和婶子去山上石场,可是有几日了,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石场那个做饭的婆子病了,楚家媳妇儿接手过去,但家里也有老人孩子,忙不过来。我娘是个闲不住的,就帮一把,这才多拖了几日,不过也该回来了。明日再不回来,就让护哥儿骑马去看看。”
妯娌俩说的亲热,一只鞋刚刚缝完,门外突然有小厮跑进来嚷道,“大夫人,四夫人,平少爷回来了!”
“什么?平哥儿回来了!”冯氏惦记儿子都要惦记疯了,突然听得这话,还有些不能相信,扎着手愣在屋檐下,到底还是周心秀推了她一把,“大嫂,你欢喜疯了吧?快去迎一迎啊!”
冯氏惊喜的有些腿软,嘴上却道,“他也不是出去为国征战了,有什么功劳让大伙儿接他啊,又不是找不到家?”
周心秀好笑,抬脚就要往外走,“好,你不去,我可去了啊。三年没见,也不知道平哥儿是胖了瘦了?”
“哎,等等我,我是腿软,快扶我一把!”
冯氏终于急了,惹得周心秀难得大笑,回身扶了她。
两人刚要走,那小厮期期艾艾又添了一句,“平少爷昏着,是被刀教头送来的。”
“什么?你怎么才说!”
周心秀难得喝骂下人,至于冯氏已经疯跑出去了。
果然,村口大树下,多了三匹马,刀哥正扶了一个人坐在大树下,旁边刚刚聚了几个村人。
林平这三年的变化很大,先前在林家村里,虽然他也是铁蛋一般模样,肤色黑,高壮魁梧。但在海边风吹日晒了将近两年,又经过了杀海盗和倭寇的血火洗礼,如今可是大变了模样。
他身形没有更高,但壮硕很多,皮肤又黑又硬,像岩石一般,这么冷的天,旁人都是夹袄,他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头发也长了,胡乱卷在头顶,胡子长的肆意。若是不仔细辨认,路上见了,众人怕是都不敢认。
但冯氏不同啊,她是林平的娘。林平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小婴孩儿长到如今,又是家里最淘气最莽撞的,她费心的程度其实不比娇娇差。
所以,她跌跌撞撞跑到跟前,一眼就认出了亲儿子。
“平哥儿,平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抱了儿子,上下摸索,急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这几年来,多少个夜晚,她在噩梦里醒来,辗转难眠,就是怕有一日这般,怕出外的儿子有个好歹。
难道噩梦成真了吗?
她喉头腥甜,眼前漆黑一片,当真绝望到极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眼泪。
恍惚里,好像有人在掐她的人中,在她耳边喊着,“娘,你别着急,二哥没事!有我在,有我在!你快醒醒,娘!”
娇娇,好像是娇娇的声音!
冯氏激灵灵醒过神来,对啊,她还有闺女,最聪明最厉害的闺女,就是儿子有事,闺女也一定能救回来。
她努力睁开眼睛,一把就抓了闺女的手,“救你二哥!”
娇娇本来和奶奶在灶间做干肠,难得嘴馋,一老一小又炸了几个肉丸子垫肚子,丸子刚热乎乎的出锅,拿在手里,不等放进嘴里,就听见外边尖叫,追到跟前差点儿没把她吓死。
黑铁塔一样的二哥,远路归来,却躺在树下,双眼紧闭。老娘更是仰面跌倒在旁边,人事不省。
她扔了拐杖就扑了过去,好一番检查,林平虽然看着狼狈,但其实只是长时间不吃不喝造成的脱水。但老娘可有些凶险,急怒攻心,昏厥不醒,若是不能尽早醒来,特别容易留下病根儿。
“好,娘,您千万别担心,您亲眼看着,我这把二哥救过来,二哥肯定没事!”
“好,好…”
冯氏也不管身边是谁了,扯了人家的胳膊就往林平身边挪。
正好林大海和林保在田里听说消息赶回来,林大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儿子昏着,老妻脸色灰白的就像冬日清晨的霜,他心里疼得厉害,上前抱了老妻,直接坐到了儿子旁边。
娇娇半蹲在地上,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成排的银针,抽出几根扎到林平穴道上,然后又给林平灌了一瓶果汁儿。
其实,对于林平这种情况,挂水是最快的办法。她前世虽然不是大夫,但隐居的老家山区,路况有些复杂,为了防备急病不能外出就医,她倒是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药水和针头针管儿,可是一直没舍得在自己身上练习过。
当然,就是练习过,今日这样众人环顾的情形之下,也不能拿出来啊。
幸好,林平身体底子特别强悍,挨了几针,肚里又有了清甜的果汁,及时补充一下糖分和水分,他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但呼吸却是好了很多,嘴唇也在蠕动。
众人都是欢喜嚷着,“哎呀,好了,好了,就快醒了,嘴巴都动了。”
“这小子,几年没回来,一回来就让大伙儿悬心。”
董氏蹲在孙儿另一边,这会儿长松一口气,才觉出腿软,干脆也坐在了地上。周心秀生怕老太太凉到,也不好进屋取垫子,就悄悄把鞋子脱了,慢慢塞到了老太太身下。
老太太一心在孙儿身上,也没发觉。倒是听得动静从院里赶来探看的姚老先生和姚长鸣,碰巧看个清清楚楚。
姚老先生瞧了儿子一眼,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叹气。
他一生有两子一女,儿子和闺女不必说,都是孝顺的。女儿出嫁之后,离家远,只有年节走动。但两个儿子都伺候在跟前,儿媳不能说不孝顺,但也不过是早晚请安,有事时候听吩咐,他一直觉得这就很好了,也为此很是欣慰。
但同林家的儿媳一比,他才知道差的实在太多了。
林家儿媳待公婆,就像亲爹娘,甚至比对亲爹娘还孝顺。大事小情,不是顺从公婆,那是真心实意的听从。
两个词,只相差一个字,却区别太大了。
若是这个场景,换了姚家儿媳,会吩咐下人回去取垫子,会低声温柔劝慰,甚至跟着抹眼泪,好似同婆婆妯娌一般关心侄儿。
绝对不会像周心秀这般,不违背老人的意愿,也不让老人吃苦。全然不管,代价是她要穿着袜子站在深秋的泥地上…
“长鸣啊,过些日子,我打算把大山收到门下。”
姚长鸣听得老爹叹气,心里自然知道老爹在遗憾什么。其实在林家住了几年,他也常常对某些事产生怀疑。
在他心里,姚家没落难之前,他和妻子相敬如宾,家里有两个小妾,也不曾吵闹。妻子出身世家大族,早晚给爹娘请安,从来不偷懒,儿女也是常来尽孝。
但相比林家众人,他才渐渐明白。他和妻子,更多是为了维持个恩爱的假象,儿女们尽孝也是为了礼法,为了声名…
而林家不是如此,夫妻会斗嘴,老爷子会责骂儿孙,小子们会抱了妹妹满院子跑,儿媳会为了婆婆脱鞋做椅垫儿。
这些也许都不合礼,但却让人忍不住羡慕,更觉得这样才是家。
若是原来,他还会拦着老爷子,不是林大山如何不好,是老爷子身份太高,“半圣”两个字,大越千百年以来,也就被世人戴在了老爷子的头上这么一次。半圣收关门弟子,是何等的大事,自然要慎重。
但这一刻,他直接就点了头。
“父亲,都听您的。”
姚家已经定型了,即便将来团聚,也不能像林家这般亲近热闹。索性不如收了林大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爷子若是在姚家不舒坦,总还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林家。
林家热闹和睦,老爷子心里欢喜,自然也就长寿健康。
林家众人根本不知道,周心秀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林大山做了半圣的关门弟子。这会儿,眼见林平还没睁眼,冯氏就急了,“娇啊,你二哥怎么还不醒?”
“娘,我二哥许是路上跑的急,很久不吃不喝,身体亏得厉害。这会儿要慢慢补水,怎么也要半个时辰才能醒。”
娇娇耐心解释着,生怕老娘再昏倒。
“这就好,这就好,”冯氏对闺女是一千个一万个的相信,嘴里又骂儿子,“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家就在这里,还能长脚跑了啊,着急什么!”
“哎呀,大嫂,平哥儿这是心急,怕家里出事呢。咱们在这里不觉得,外边不知道传的多凶险呢。”
“是啊,他听说了,肯定吓得厉害。孩子一片孝心,咱们少说几句,以后慢慢再教。”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啊,林老爷子也看了好一会儿了,就道,“这里风大,先把平哥儿抬回家里去。”
“不用了,我来背平哥儿。”林大海弯腰想要把儿子背回家,没想到林平还挺沉,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愣是没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