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秋, 各宫殿的宫人都忙着装饰台榭,廊檐窗棂, 枝梢石灯,彩绸或扎成结, 或缠挂着,只见帐舞蟠龙, 珠帘绣幕, 金银焕彩,连糊窗户的纸都换上了纱绫。只见宫中悬灯万盏,各色花灯闪耀, 皆系纱绫丝绦扎成,精致非常。处处张灯结彩,点缀妥当。
待到入夜后,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绚烂灯光辉映着。又有细乐声喧, 真是说不出的富贵风流。
宫里在升平楼设宴赏月,宫中凡有品级的嫔妃都可入宴。至入暮时分,范雪瑶乘步辇来到升平楼,行至园前,下了步辇, 只留画屏与珠珠二人随侍入苑。
入了苑, 只见碧清池中荷荇凫鹭水灯数之不尽, 皆贴以螺钿羽毛做成的, 浮满水面,灿若繁星。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琉璃各色风灯,上下争辉,水天焕彩,如银光雪浪,珠宝乾坤。
赏着苑中难得之景,步上小桥曲径,一步步行来,正看的起兴,又见不远处升平楼月台前设满席位,向东架起了台子,有乐伶舞伎于上一面吟唱着喜庆的曲调起舞。
月台前的席位都是二十七世妇以下的低位嫔妃的坐席,中高位嫔妃设在了楼上。宫人上前引导她上楼,范雪瑶款步提衣上了楼,有女官率领两排宫人在楼梯口等着,见是她,笑容格外殷勤热切些,忙使唤了个机灵的宫女引她进去。
范雪瑶巡视四周,见帝后未至,嫔位的唯有万昭仪与章充媛两位嫔妃在,便到楼台坐着一面欣赏歌舞,一面看苑中景色。这般居高临下的,碧清池中万盏水灯,石栏树梢上系的水晶琉璃风灯,远处暗影婆娑,一概尽收眼底,也别有一番意境。
此时台上正起着四时白纻歌,五名舞伎身着质地细腻,色彩洁白的舞衣,如同蓝天上轻轻飘动的白云,袖长如水带。有时折腰转身,有时脚步轻移,舞姿飘逸,舞衣洁白。
随着筝瑟笙竽等乐器吹弹拉奏,乐伶们清歌流唱,舞伎们含笑流盼,翩翩起舞,扬眉转袖如雪飞。在银雪焕彩的灯光下,颇有些勾魂摄魄的意味。
范雪瑶还是第一回看到这样的歌舞,从前家里头也只是请过一小班子来家里说唱,倒是觉着这样的歌舞挺有意思的,现代可看不到了这样原滋原味的中原歌舞了。
妃嫔们来的渐渐多了起来,相熟的凑在一块儿喁喁哝哝,虽然是低声私语,可架不住人多,累的方才还别有情趣的歌舞都俗了起来,范雪瑶也懒得继续欣赏了,起身进楼里入席去了。
食案上已经摆满了环饼、油饼、枣塔、果子等看盘,这是给看的,不便吃。另置着一细颈花瓠,插着一枝丹桂,橙红的小花簇放了满枝,只有四五碧翠的桂叶衬托着那鲜艳的橙红。在弥漫着各种气味的浑浊空气里,也淹没不了那馥郁的香气,不经意就闻到了一丝丝一缕缕,引诱着人去深嗅追寻。
幸好没让她等多久,楚楠便与许皇后相携着过来了。一众妃嫔们跪了满地,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随后,宫人们摆设好大香案,圆饼、西瓜、林檎、葡萄等供品一应俱全。帝后便领一众妃嫔焚香拜月,祈求保佑。之后,这才开席。
宫女们鱼贯而入,呈上各色菜肴,并金银瓷漆餐具。范雪瑶来时吃了个小饱,就是怕在宴上吃不好,饿着了。看着菜肴还不错,这会儿天也不算太冷,菜还温热着,便拣了一些不忌讳的,看着好的挨个儿尝了尝。至于酒,则只是碰碰唇象征意思一下罢了。原本这宴就是吃个玩月羹,螃蟹什么的。可惜她现在怀着孕,不能吃螃蟹。唯一的乐趣也没了,范雪瑶觉得这趟来的着实无趣。
轮番撤换了几批过后,终于上了螃蟹,先是一道糖蟹,后面又上了蟹酿橙。蟹酿橙是用黄熟的大橙子掏空做盅,放入蟹膏肉,盖上橙盖儿,用酒、醋、水蒸熟。吃起来香而鲜,别有一番滋味,更难得的是里面全是蟹膏肉,吃起来很痛快。
放在面前,那股夹杂着橙子甜香的螃蟹味儿直往鼻子里扑,她看着真是嘴馋,偏偏不能吃!馋的直挠心,心想等明年七八月,她定得狠狠吃个饱不可!
画屏知道她馋螃蟹,前两日还抱怨过不能吃螃蟹,怕搁在眼前更心里难受,忙让楼内宫人把含螃蟹的菜撤了下去。
这一桌菜又撤了下去,换上新的一批。其中有一道菜名为金银夹花,上膳宫女低眉垂首的介绍了菜名,不多一言便退下去了。范雪瑶目光从宫女身上平静的移开,状似不经意般地从不远处着朱红锦裙的韦昭媛身上掠过,旋即停留在正前方那盏金灿灿的金银夹花上。
金银夹花?名字倒是取的天花乱坠的,不就是平截剔蟹细碎卷吗。真是好样的,又是蟹黄又是蟹肉的。原本该是裹着蒸卷的,偏偏这回是炸过的,里头还放了粉丝等物?尝不出来也正常。
范雪瑶微微垂下眼睑,《千金草经》中记载,蟹主散血破结,益气养精,除胸热烦闷。捣涂漆疮,可治跌打损伤,筋断骨折,淤血肿痛及妇人产后淤血腹痛、难产、胎衣不下等症。又有一方,为:蟹爪二两,辅以黄酒,加水同煎,再入阿胶,即为催产下胎药。
眼看着她不动用司膳房的膳食,又深居简出,找不到机会动手脚,便铤而走险于众目睽睽之下下手了?中秋这般好佳节,竟是一面要害她流产,又要令她失宠。若是事情败露了,只消说她自己身体虚弱,嘴馋吃了蟹肉蟹黄做的菜方才导致流产,亦或是将那上膳宫女推出来便无事了。韦昭媛当真是好果辣的手段。
不过,谁能想到她能从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上膳宫女胆战心惊的心声中得知阴谋?
范雪瑶心思百转千回,她这会想的不是如何对付万昭仪,而是在想韦昭媛这个人。争宠不奇怪,她本就是抱着占据楚楠身心的野心进的宫,那些得不到宠幸的妃嫔会怨恨她,而对她使绊子,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过分,她也懒得计较。
可是这要害她腹中孩子的手段,就是触犯到她了。这个韦昭媛,仗着是韦太后娘家人的身份,拥有先天的优势,不止收买了司膳房的人,甚至还敢把这种手段用在她身上。
留下这么个潜在隐患,显然是极危险的事,这次她通过小宫女的心声得知了阴谋,那是恰好这个小宫女知道内情,可下次呢?难保下次她还能有这样的好运。看来不把她压下去不行了。
侍立一旁的画屏见她许久未动,微微俯身询问是否有异。
范雪瑶微微摇头,展颜而笑,温和道:“没什么,只是一时出了神罢了。”
见状画屏便放了心,不远处有几名歌舞伎载歌载舞着,歌声玄妙优美,正值全曲高-潮,繁音急节,乐音铿锵,舞步时快时慢。目光不禁凝聚在舞伎轻盈飘逸的身姿之上,她们的身后是灯火辉映的皎洁明月,舞伎们双袖飞舞,急速旋转,如雪萦风,低回处犹如破浪出水的莲花。映着明月的光辉,佩饰摇动,衣襟也随之飘起,似乘风而去,追逐那悬于天际的皓月一般。
妃嫔们赏着歌舞一面吃酒,渐渐酒酣耳热,推盏说笑,愈发热闹起来。
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直鼎沸至通晓时分方才散去。
范雪瑶没挨到人散的时候,她又不能喝酒,菜又不好吃,宴毕了之后大家去放水灯时便跟许皇后告了辞。因知道她身子重,许皇后也没有挽留便让她回去了。
皇宫外,百姓们连宵嬉戏,夜市骈阗,直至五更鼓,玩月游人仍然婆娑于市,直到凌晨天晓仍然不绝。
范雪瑶盥洗完毕,躺上捂的暖暖的被窝里,隐隐听见遥远的丝篁歌声,宛若云外传来的声音一般。
微微摇摇头,闹的这么晚,明儿非得困乏一整日不可。这会儿喝酒喝的痛快,高兴了,明儿头痛欲裂的时候怕是哭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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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吃好了吗?”撤了食案,画屏奉上香茶供她漱口,一面问。
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漱了漱口便俯身吐进画屏捧着的汝窑青奉华尊里,如此几回用完一盏香茶,方才放下。拿起手巾擦了擦嘴边少许水渍,点头道:“嗯,饱了,你们回头去膳房看看,我今儿吃了羊肉这几日都不会碰了,有留着的你们几人就自己分着吃了吧。”膳房要做羊肉汤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一小碗,不过再多也没办法分给她殿里所有宫人,她指的是殿内伺候她的八名宫女。
画屏闻言笑着屈膝谢恩,伺候着范雪瑶洗漱完毕,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便扭身到膳房去了。她闻着那羊肉汤的浓香味儿早就馋了,得好好吃个饱才行。
范雪瑶刚升上婕妤没两天,秦珠媛和张怡云就来拜访了,还是一前一后来的。
这日天气晴朗,又无事,范雪瑶就领着一众宫女儿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边缝制她孕后显怀后穿的衣裳。司制房自然也是有定例送来的,她如今正当宠,又怀着龙胎,各局各房都不敢有丝毫怠慢她,送来的都是极好的。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况且衣裳总是不嫌多的。她库里小山一样多的布匹都等着用呢。
她正绣着孕期穿的文胸,前面人就来通传说是秦宝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