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尽帆看着高善予离开的背影,才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爸,过分了。”他对着高锐有些失望地开口。
“你明白什么,我这是为她好,为这个家好!”
“好什么?那是我姐自己的事情,只有她觉得好才算好,你觉得的不算。”
姜淑敏见外面已经完全天黑了,这边两个人又有吵起来的架势,推了推高尽帆:“去送送小予,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不安全。”
高尽帆攥紧手里的银行卡,像一阵风般冲了过去,她这个人一般说走就走,干脆利落,再晚估计就追不上了。
但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她这次走得很慢,他还没跑出多远就看见她低着头,微卷的长发及腰,米色的长袖连衣裙在路灯下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她像是散落人间的天使,在努力寻找一个回去的方向。
高尽帆快步跑了过去,这样的高善予看起来很飘忽,他害怕一眨眼就看不见她的踪迹了。
“姐,我送你。”
高善予没说话,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
高尽帆也是第一次这么硬气,直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到前面的公园石凳上坐了下来。
“想说什么都可以,憋久了心里不舒服,我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
她抬头看着夜空,今夜月亮不见影,但星星多了许多,忽闪忽闪的,公园里有不少人在散步,遛狗的情侣,甜蜜的一家三口,携手同行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些人形单影只,戴着耳机,跟他们一样坐着石凳上。
她脑海如同电影幕布,记忆深处的画面一点点回放,她也感到很震惊,没想到自己还能记得这些,因为她平时从未想起过。
“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打雷和闪电吗?高锐和我妈吵架吵得最凶的那天,就是这样恶劣的天气,我妈疯狂砸家里的东西,我当时很小,只记得我耳边轰隆隆的,很可怕,我一直哭个不停,然后他把我送去了邻居家,不让我看到这些场面。
第二天他们就去离婚了,他跟我妈争了我的抚养权,我妈后来没多久就生病去世了,所以我对她其实没什么印象,我只知道是高锐把我送去了邻居家,是他要了我的抚养权,那时候,我以为他至少还是在意我这个女儿的。
但后来我感觉并不是这样,他对你流露的关心很自然,对我却不闻不问,偶尔的关切只会让我觉得尴尬。
我想去很远的地方,在那里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我可以说我是外地的,在外漂泊不都这样吗,很正常。
但我在北城,医生问我怎么这么小就一个人来看病,我要如实说吗?说我烧得脑子都糊涂了,我的亲生父亲明明开车半个小时就能从他觥筹交错的酒局饭桌那边过来,但在他眼里我远没有挣钱来得重要。
我没有说,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只能说是我想一个人来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都读初中了,也不小了,我自己可以的。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靠谁都靠不住的,所以我很努力学习,我必须让自己变得优秀,我也很爱我自己,即使没有人护着我,我也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但优秀,也正好是他希望我的价值所在吧,之前他没生病的时候,就一直说让我毕业了回北城,我知道,他不是因为不想女儿离家太远,只是怕我走远了不回来了,那他就白养了我这个女儿。
他只是不爱我不关心我而已,但也养了我十几年,想要我回报他也无可厚非,过去的养育之恩,我会还给他的。”
今天知道自己被骗之后,高善予是很气的,她近乎失控,但刚才一个人走在路上,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形单影只也没什么,有些东西得不到就得不到,爱也好,陪伴也好,关心也好,她已经跋山涉水走到今天了,不再需要任何人做为支撑。
从前她都没有发泄出来,高锐想要从她身上得到回报,她可以理解,她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回报他,只是会感到失落而已。
但今天,他是想要通过牺牲她而获得回报,她的心就彻彻底底死了。
“姐...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高尽帆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高锐确实关爱他,从他的角度来说高锐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姜淑敏也是合格的母亲。
但尴尬的地方就在这儿,高锐和姜淑敏给高善予带来了伤害,他又没立场去指责他们,却也是真心地把高善予当自己的亲姐姐,心疼她,甚至觉得有愧于她。
高善予敲了敲他的脑袋,力道不算轻:“傻,跟你有什么关系。”
高尽帆痛呼一声,抬手揉着头,嘴里嘟囔:“本来就不聪明,这一敲可别真给我敲傻了。”
“姐,这个卡你拿着吧,你不是还要上学吗?”
“你不会是其实已经不读了,然后骗我们的吧?我也才大一,有的是时间,能出去兼职挣钱,你要当医生,本科学历不好当,你千万不要冲动,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高善予揉了揉太阳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脑子里会不会戏太多,我又不傻,当然有给自己留一些钱,好好读你的书,操心什么。”
说着就强行拿过银行卡,给他塞了兜里。
啧,好霸道,不愧是她。
“我们走吧,送你回学校。”高尽帆起身伸了个懒腰,石凳真硬啊,屁股都坐疼。
反正不赶时间,他们闲散地往公交车站走去,走着走着,高尽帆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影儿,立马着急忙慌地回头。
高善予停下了脚步,亮晶晶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年糕店的招牌。
“等我一下。”高尽帆嘱咐一声,就往那就家店走去,回来的时候递给她一个软软糯糯的年糕:“给,糖炒年糕,吃甜的心情好。”
高善予拿起来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口感顿时在口腔蔓延,可是心里想着某个人给她送钥匙扣的画面,吃着吃着,又不受控制地掉眼泪。
他曾说,她可以是所有人的高高,但希望能是他一个人的糕糕。
他曾说,没有人喊他阿年,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她自认为天生泪腺不发达,多难过多感人的时刻都基本不会掉眼泪,这段时间好像要把以前没掉过的眼泪补回来般。
苦涩感将她完全吞没,现在在他眼里她应该特别坏特别不识好歹吧,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他。
高尽帆可以说是目瞪口呆,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了,他不敢相信一向冷静自持,强大镇定的高善予还会有这种梨花带雨的模样,脆弱得让他有些不适应,平时谁让她难过了生气了,哭的不都是对方吗?
刚才不是已经冲高锐发火了,把他脸都气青了吗?
“姐你别哭啊,你要是还不解气,就打我一顿。”高尽帆顿了几秒,又咬着牙开口:“要不然...要不然你回去再骂一次也行。”
高善予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拖着哭腔道:“一点儿都不甜,苦死了!”
“那别吃了,给我吧,我扔去前面的垃圾桶。”高尽帆伸手就要去拿过来。
高善予侧过身子躲开,“不许扔!信不信我把你扔垃圾桶。”
高尽帆持续懵圈中......
不是说苦吗?怎么还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救命,女人好难懂啊!
......
那天宋时岁劝过宋时年之后,他也觉得自己挺窝囊,分个手而已,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她说不定在北城吃香的喝辣的,他干嘛要在这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重点是宋时岁和宋寂成最近三天两头问候他,他出门一趟几乎就每隔两小时打一次电话,好像生怕他想不开似的,宋时年也不想他们担心,慢慢地就想明白了。
虽然不能一时很快走出来,但还是一天天在好转,宋时岁以前觉得他总是跟自己斗嘴,关键她还斗不过,很烦。
但是消停了这么一大段时间,她竟然浑身不舒服不习惯,不过最近又能回她个两句三句的,她心情顿时舒畅起来,不禁想自己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才觉得痛快?
总之,能看见宋时年重新振作起来,在她面前自恋臭屁,她还是很欣慰的。
都说人一忙起来就没有闲心想七想八了,宋时年给自己加大了学习量,每天不是实验室做实验,就是泡图书馆看书,或者去医院实践,从早上起来忙到晚上睡觉,除去吃饭时间基本没有停歇,反正也没有谁要他陪要他惦记了,所有时间都花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说不上来享受,但他自认为适应得还行。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看见了一个人手里拿着那款麦香牛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寝室楼下的那棵桂花树,正是秋天好时节,桂花嫩黄娇小点缀在枝头,如繁星点点,香气四溢。
他曾在这里等她,等她从对面的小超市给他买一瓶热的麦香牛奶,热的时候拿来暖手,温的时候就喝了,还可以暖胃。
等她从寝室下来,他的目光会第一时间锁定她,晨曦之中她每次都美得让他停滞呼吸三秒,惊艳过后牵着她的手,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可是现在他等不到她了。
为什么她要那么决绝,为什么她眼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语气也丝毫没有的起伏,用最平静的姿态说着最伤人的话,末了还说她其实不想伤害他的。
无所谓了,会过去的吧,都会过去的。
时间问题罢了,他可是宋时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