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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一边还左右看着我们说:“我也不希望我哥出事啊,我真不知道会那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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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我哥出事啊!”

晚上围着炉子和妈妈聊起了这事儿,妈妈只是坐在角落叹气。发了一会儿呆才说:“你说如果你要是个男娃,或者你那个哥哥还在,咱家可拿啥给娶媳妇儿啊?”

我劝慰妈妈别操心了。可她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总是说:“天下父母心一样,红仓妈确实可怜。”

我看她心情不太好,就起身回房睡了。

当天睡着了做梦,又梦见王志东的房子,房子里依然流淌着鲜血。小云和按摩师都在血水里蹒跚而行,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忽而又梦见红仓家新房子的屋顶忽然喷出好多鲜血,红仓和他母亲瞬间被浇的满身血红,红仓跪在房子里一个劲儿的磕头,他的母亲却任凭血水滴在她的脸上,嘴里还是一遍遍喊着:“满仓……满仓……你回来啊,娘给你娶媳妇儿!”

其实村子里类似的事儿很多,有些家里有一儿一女的,就找个亲家也有一儿一女的换亲。这样基本不要太多的花费。还能解决两家的大事儿。

村头旺丁三兄弟算是全村最穷的了,不但家徒四壁,而且连猪啊、鸡啊都喂不起。很早以前去过他家一次,厨房里根本没有灶台,就一口大铁锅支在几个石头上,每天捡垃些枯木树枝生火做饭。常年锅里也就两三片儿蔬菜,或者几根面条。旺丁三兄弟到四十岁左右的时候,都还没娶到媳妇儿。

那些年大家在打麦的场坝里晒太阳的时候,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们总是开玩笑说:“旺丁家三兄弟看见女人眼睛就冒火哩,床上日起来估计劲儿老大哩!”或者说“瞧那三兄弟憋的那个求劲儿。估计把人日死哩。”

直到我上大学那一年,旺丁三兄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个有些智障的女人回家,说是娶的媳妇儿。到底是和他们三兄弟里的谁结婚了,外人也不得而知。别人问起这茬儿。三兄弟也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至今三兄弟也没有分家,都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时不时村里的人都会看到,一个走路歪歪扭扭的女人,总是对着天笑。一笑嘴角就会流出口水。而她身后总是跟着两个孩子,咦咦呀呀地冲她喊——妈!。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旺丁家哪个男人的种,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年三十儿一大早,就贴好了对联和“福”字。放了一串儿鞭炮,立马有了过年的感觉。这才发现越是偏僻的小地方,年味儿才越浓。

看着鲜红的对联和福字贴在破旧的门板上,觉得格外刺眼。自从和二妞赶集回来。我越来越觉得家里的房子该修了。

正在琢磨着房子的事儿,妈妈拿了些家什拉着我就走,边走边说:“快过年了,看看二爷去。”

妈妈边走边说:“你先去把你宝娃叔喊来,咱两个女人家,不方便。往年都是他帮我。让他提一壶开水,给你二爷洗洗。”

我一路快步走找到宝娃叔,喊他去二爷家,说妈妈在等他。

宝娃叔极不情愿地出门了,我提醒宝娃叔带一壶热水。

宝娃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我家没开水!”

妈妈见宝娃叔空着手就来了,只好吩咐我回家提热水过来。

等我提了热水回来,妈妈已经在盆儿里盛好了凉水,把水加到适当的温度,妈妈对宝娃叔说:“宝娃,你帮娃她二爷洗个身子,我们女人家的不方便。”

宝娃头都不抬,说:“我来都不错了,还要给这老不死的洗澡呢?想的美!”

二爷今天倒是格外清醒,一听宝娃叔的抱怨,连忙说:“我自己洗,自己洗。不祸害人家,你每年给我收拾一下都好地很,好地很!我就等这一天呢!”

等二爷在隔壁洗好后,我和妈妈已经把二爷家打扫的差不多了。妈妈吩咐我去把盆子里的脏水倒了,她自己给二爷剪指甲。

宝娃早已经溜得没影儿了。

安顿好二爷,妈妈说:“等晚上我叫娃给你带些饺子和馍来,今儿个过年了!”

二爷安静地躺在床上,笑眯眯地朝我妈妈说:“你以后啊,会好的。你有大福气呢!”

晚上和妈妈在厨房包饺子,我问她:“你咋对二爷这么好呢?”

妈妈说:“你不知道,原来二爷家的光景好的很,咱家可困难啊。那时候二爷常接济咱,咱可不敢忘啊。”

下好了一锅饺子,妈妈盛了一碗,让我拿给二爷。

再次来到二爷家的时候,他还是安静地躺着。

不知道是不是干净了些,他看上去比平时精神了很多。

我说:“二爷,过年了。来,吃饺子。”

二爷这回倒不急着吃东西,只是慢慢说:“这些年啊,我难得精神一回。我可造大罪了,也够了。我就等今儿里,可以干干净净地!”

我说:“二爷,你看你,大过年的说啥呢?”

二爷说:“你不知道啊。这人啊,要有始有终。我年轻的时候,可能哩。这临了啊,也不能不干不净。”

二爷说着,慢慢夹起了饺子。

刚吃了几个,二爷说:“你快回家吧,吃团圆饭去。我是个没人管的,你可要回家过年啊。”

我想也是,让二爷慢慢一个人吃吧。

就给二爷说了几句吉祥话,转身往出走。临出门的时候,二爷再我身后喊:“你回去告诉你妈,我谢谢她了。谢谢她照看我,不过我可没办法还她的恩情了!”

我说:“哪里的话啊?二爷,你看你见外地!”

村里到处不时传来鞭炮声,条件还一点的家里都在看“春晚”。没电视的家里,也有三五个家人坐在一起,唱几句戏,喝几口酒。唯独我身后的那个老人,一个人守着一个家,守着一个年!

回到家,爸爸妈妈已经再等我吃饭了。

桌子上有六副碗筷,除了爷爷,爸爸、妈妈和我的以外,还有奶奶和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哥哥的。按照当地的习俗,大年三十儿的团圆饭,也要加上逝去的亲人。意思是亲人虽然阴阳两隔,但是永远不分离。

爷爷还是躺在床上,爸爸妈妈和我倒是吃的不亦乐乎。在新年临近的时候,我默默地许愿:“要让父母老有所养!”

凌晨,在家门口放了几串儿鞭炮,图个喜庆。

大年初一,二爷走了。

农村的年初一,都有上香、上坟的习俗,或者就是在长辈那里讨一句吉祥话,否则就会一年不顺。

据说宝娃去二爷那里讨吉祥话的时候,却发现二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僵硬,冰冷。

二爷的身旁,有半瓶农药和几个没吃完的饺子。

等我们知道二爷走了的消息时,全村儿已经传遍了。有人说二爷自己觉得活着遭罪,早就预备好的农药,也有人说是宝娃三十儿夜里给二爷送年夜饭的时候故意带了一瓶农药。

当我和爸爸、妈妈赶到二爷家的时候。那里已经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巢,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宝娃怕办丧事儿太费钱费事,找了几个人,草草掏了个土坑就把二爷埋了。而且还请了阴阳先生去他家去霉气,并放话说,那老东西临死都祸害他不吉利,大年初一就让他埋死人。

我呆呆地站在那座大院子里,曾经在村上盛极一时的大户人家在昨夜东风里慢慢消沉、没落。

忽然想起了昨夜临出门时二爷的那句话:“你回去告诉你妈,我谢谢她了。谢谢她照看我,不过我可没办法还她的恩情了!”

当时二爷应该已经有了决定,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或许他真的对子孙寒心了,早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归宿,他只是在等待,等待着年三十儿这一天,妈妈帮他收拾一下。让他能走的干净,走的还有那么一丝尊严……

从二爷院子里出来,沿着小路上了梁,想一个人坐在路窑里静一静。记得上次手机在这个地方时有信号的。打开手机,果然有好几条短信。

基本都是拜年的短信。

巩然:“什么时候回来?新年快乐!”

兰姨:“没事儿早回来。”

珠儿:“家里都还好吧?代问你家人新年好。”

丽姐:“还没回来吗?过年好啊!”

平时熟悉的几个里,唯独没有红红的。这孩子,年龄太小,成天心里只有蔡克成,一点人情礼仪都没有。红菱和少华也没见有短信联系我,估计年关比较忙吧……

首先给兰姨回了个电话,先是客套了几句,她被我说的蛮高兴的,就说过几天回来。她果然满口答应。

挂了电话也不由得暗自感叹,什么时候连兰姨这种货色我都应付的进退自如了?

估摸着话费不多了,只好给其他人一一回了短信,告诉她们近期回来。

最后给珠儿打了个电话,听她声音还在床上呢。只听她迷迷糊糊地说,昨晚除夕玩儿了个通宵,很累。旁边貌似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王志东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最后叮嘱她替我存点话费就挂了电话。

回家的路上,路过二爷的空宅,心里总有一种无名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老无所依的时候会是什么一种情景,就在昨天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活生生的老人,坐在那个角落,虽然老态龙钟,但是仍然有血有肉。

一夜之间,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因为二爷的关系,心情一直不太好。心里一直在想,是不是等我老了,没有钱的时候也会那样无依无靠?农村人心里那种没有保障的恐慌始终蔓延在他们心里,时刻都有一种危机感。

直到小花和二妞来我家拜年,和我聊了几句,心情才慢慢好起来。

小花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或许是因为二爷的悲剧让我有一种逃避的冲动,或许是因为二爷的悲剧让我增加赚钱的欲望。

当小花问起我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说:“近期就回去。”

二妞说:“咋回这么早哩?等过了十五再说嘛。”

我说:“我得回去,那边在催了。”

其实我想远离这里,不再因为二爷而让我继续失落,不再因为红仓的母亲让我继续恐慌,不再让家里的窘迫让我继续愧疚。早回去一天就能多赚些钱,我的爷爷、爸爸、妈妈就能早一天住上新房子。

我问二妞:“过年的时候,班车停发咧吧?”

二妞说:“是啊。要等到二月二龙抬头,恢复市集了,班车才有啊。”

我肯定等不了那么久,就问二妞:“有没有其他办法?”

二妞毫不迟疑地说:“俺用三轮儿送你吧!”

那时我心里一热,当我每次遇到苦难需要帮助时,这个略显粗犷的女人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不遗余力地帮我。

我说:“咋能那么麻烦你哩?”

二妞说:“你看你,笑死人咧。和我你还客气啥啊?我也想进城一趟,捎些东西回来卖!你说啥时候走呢?”

“初三!”我说,“大年初三咱就走,行么?”

二妞说:“行么,有啥不行呢?”

她们临走时,我把自己的口红送给了小花,本来想把护手霜送给二妞的,可是二妞说那东西没用。

晚上我把初三准备走的事儿告诉了爸爸、妈妈。

妈妈一听眼圈马上就红了,一把拉着我的手说:“娃啊,你才回来,咋又要走呢?”

其实我也舍不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假如我没有卡上那点儿钱,假如我没有这身光鲜的衣服,其实我和村头儿敞坝里晒太阳的女人们没什么两样。

我必须得走,必须得去那个遥远的繁华里,追寻我和我家人的明天。

“我得回去上班了,公司一直催呢。”我只好这么安慰妈妈。

爸爸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

大年初二,大雪。

早上醒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每逢假期结束要回学校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很难受。摸着土炕,看着墙壁的裂缝以及摇摇欲坠的房顶,虽然这个家很破旧,但是给我的温暖丝毫没有残缺。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强忍着平复了情绪,正准备起床,妈妈已经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花袄说:“娃,妈给你做了个棉袄。外面儿冷,你明天走的时候就穿上,可不敢把我的娃冻了!”

我看那个小小的红色花棉袄,怪可爱的,情不自禁地说:“太好看了,我这就穿上。你啥时候给我做的?咋才给我吗?”

妈妈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布早就裁好咧,棉花也有。就是一直没做么。你说明儿个走哩,昨晚儿我就给你赶出来了。来,妈给你穿上。”

原来妈妈一听我要走了,连夜给我做了一件儿小棉袄。

妈妈掀开我的被子,把小棉袄穿在我身上,当她一颗颗系上棉袄的螺旋扣时,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下来了。

我一把抱住她的脖子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妈,我舍不得你。”

是的,这里的贫穷足以令人触目惊心,但是家的温暖和亲人的情感不会因为贫穷而廉价,也不会因为富有而高贵。

晚上,妈妈包了饺子。

从我刚提起要走的时候,爸爸就蹲在角落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一句话也不说。

刚吃完饺子,二妞开着三轮儿来了。

我问她:“你咋来了?吃了没?”

二妞说:“明儿你不是要走哩么?我今儿把三轮儿开过来,晚上和你睡,明儿我好早早送你啊!”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和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

爸爸只是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妈妈把我的手捧在她的手心里,一遍遍地抚摸。

临睡前,二妞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对他男人说:“你把娃看好,别再感冒了。你狗日的,求事弄不成,娃都喂不好吗?”

说完“啪”地一下就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和二妞相互取暖,我对她说:“你对男人好一些啊,老对他骂骂咧咧地不好。人家一个大男人,还要脸面哩么。”

二妞说:“他要个求哩,还要脸面。种地不成,挣钱不成!狗日的,他再不把娃给我喂好,我要他弄怂哩!”

天还未亮,我们就醒了。离开家的早晨,格外的冷。幸好,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临别前,我又看了看爷爷,难得他醒着。我说:“爷,你好好养着。我要走咧!”

话未说完,我的眼泪就汹涌而出。爷爷还是神志不清,他盯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你就是你爸的娃啊?已经这么大了!你的书念完了吧?”

就像当年上学的时候,每次离开都朝爷爷挥手再见。当我向爷爷挥手再见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二妞发动好了三轮儿等我,我坐上车,无可奈何地和父母告别,我甚至不敢抬头再看他们一眼。

眷恋如黎明的迷雾,浓的化不开……

妈妈把几个红薯揣在了我怀里,说:“娃,拿在手里暖着。这天可冻哩,饿了就和二妞吃红薯!”

我分明已经看见一滴滴泪水滴在了母亲的手背上,但是我还是不敢再抬头看他们一眼,我怕……我怕……

我怕再看他们一眼,我会不舍到心碎。我会猛地扑向他们,再也不愿意离开。

妈妈把红薯揣进我的怀里,但是手仍然停留在那里。她没有华丽的语言来表达不舍,她只想再摸摸我,哪怕就几秒钟……

爸爸仍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我跟前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

三轮儿开了。

妈妈的手慢慢从我怀里抽了出去,我看见她的手指极力地伸展,挣扎着想最后再一次触摸我!

我怀里揣着红薯,以及妈妈的温暖,慢慢远去,慢慢离开我的家。

我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家。

一个红点不停地闪烁,那是爸爸烟斗上的火苗。闪烁的红点急速前行,仿佛能听见爸爸快步奔跑的声音——结实的大脚一步步踏在积雪上,一步步朝我的方向追来。

爸爸今天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想再多看我一眼,哪怕在我即将离去的瞬间……

那即将消失的红点,是父亲对我的守望!

一路上,二妞和我也是默不作声,只有颠簸的三轮儿在积雪里艰难地前行。我摸着怀里的红薯,仿佛又一次触摸到妈妈粗糙的双手。

车走到半路,竟然侧翻了。

我和二妞挣扎着从雪地里站起来,扶起了三轮儿。可是怀里的红薯却找不见了,我仿佛失去了妈妈的温暖。

恐惧、无奈、离别、屈辱,所有的所有都在那一刻爆发。泪流满面的我抓着二妞哭喊着:“咱为啥这么苦吗!为啥吗?”

我的怒吼淹没在了黎明的旷野里……

悲痛总是更加能给人力量,我和二妞交替地在黎明里呼喊,满身泥泞,时而哭泣,时而大笑。

临别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系在二妞脖子里,说:“也没有啥好给你的,这个围巾你拿着,以后赶集能挡些风寒。”

二妞憨厚地笑着,说:“我不怕,我啥都不怕。我只希望挣些钱,以后能让我的娃去城里读书,然后当城里人,像你一样出息。”

我和二妞道别,她远去的身影笨拙地驾驶着三轮儿,我在心里默念:“一定要让你的孩子当城里人,一定让你的孩子出息。”

原来上学的时候坐火车,总是能避开春运,可是这次却未能幸免。进了火车站,我一直被人流推着走。在黄牛手里弄了张高价火车票,好歹是挤进了火车,所有的车厢没有一点缝隙,这才领略了我们原来真的是人口大国。现在想想,我们的奥运会吉祥物竟然有五个,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痛苦中度过了车程,当我走出火车站的时候,顿时有一种解脱。

欣喜了没几分钟,就愁了。

坐上出租车才察觉钱丢了,幸好我把银行卡都贴身放着。只好给珠儿打电话,要她拿钱在楼下替我付账。

出租车穿梭在繁华的焦虑里,而彷徨的却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踏上这里的马路,我就有一种争分夺秒的紧迫感,那种渗透在全身的危机使形色匆匆的每一个人无法不浮躁。

珠儿先给了我一个久违的拥抱,然后就笑话我说:“是不是回家过年过穷了啊?连车钱都没了?”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

没工夫和她闲扯,给家里和二妞各打了一个电话,报了平安。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当我拿浴巾揉搓着潮湿的头发时,珠儿将一串儿钥匙递在我手里说:“呶,这是这里的新钥匙。你走没几天,就被偷了一次,我换了个锁。”

我问:“原来你也被偷了啊?还笑话我!哈哈”

珠儿自嘲着说:“这不听见你被偷了钱包,我心里一下就平衡了吗?”

我问:“没丢什么东西吧?”

珠儿说:“没有。原来没告诉过你,我还有一套房子。平时不回来的时候基本都住在那里,值钱的家当也放在那里。这所房子如果说一定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珠儿朝化妆镜那边歪了一下嘴角说,“就是和吕军的那张照片了!对了,王志东他们可不知道我这套房子啊,也不知道吕军的事儿哦。”

我有点惊讶,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珠儿原来还有一套房子,于是好奇地说:“什么时候带我去那里玩儿玩儿啊。放心吧,我才不和王志东他们一起多话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清楚。”

珠儿拧了下我的鼻子说:“姐姐就喜欢你这股机灵劲儿。你走这些日子啊,叶茂和王志东可经常念叨你啊。”

我听了这话有点不好意思,说:“王志东念叨我干什么啊?”

珠儿说:“那个叶茂对你挺有意思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怎么样?他至少能让你少奋斗二十年!”珠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一听,立即说:“你这是什么话啊?不许瞎说。”

珠儿见我如此坚定,也就不再提这茬儿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琢磨:“如果少奋斗二十年,我就能给爷爷看病,给家里修房子了!我还会有现在恐慌吗?”

兰姨一见我,一脸的不高兴,好像她家年三十儿死了一户口本似的。她还没开腔,我就往她手里塞了两百块钱,说:“兰姨,您看,也没能给您拜个年。我这补上,您看行吗?”

这个老女人立刻笑得如熟透了的石榴,呲牙裂嘴,满口异味儿地说:“你不就是我的亲妹妹吗?还客气啥?”说归说,收钱的速度可一点儿都不慢。

时隔多年,我对兰姨这个女人一直觉得恶心,不过她最后的结局也是很意外的。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阿萱和玲玲正抱在一起取暖。

见我回来了,阿萱跳起来就给了我一个吻,玲玲倒是不怎么太兴奋,依旧在床边儿坐着。

我问:“有这么冷吗?这不有空调吗?”

玲玲一边点头一边又把阿萱抱在怀里说:“冷啊,空调不顶用。”

阿萱问长问短地说了一堆,我支支吾吾应付着,眼睛打量着旁边的一个姑娘。

阿萱替我介绍说:“静姐,她是新来的,叫欣欣。”

我朝她点了个头,她倒是显得十分局促不安,立马给我递了支香烟。

我点了烟,抽了几口,这才发觉红红不在。

我问玲玲,:“红红呢?”

玲玲怀抱着阿萱,一直发抖,也不搭话。

阿萱说:“那丫的,在医院呢!”

打电话给红红,无人接听,打到第六遍,依旧无果。我终于放弃了,但是心里仍然十分不安,不知道那傻孩子为什么会去医院。

一会儿阿萱和玲玲纷纷出去走台,只留下那个新来的欣欣一直没有动静。

没事儿就和她闲聊了几句,我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说:“年前才来的。”

她说话的神态显得十分拘谨,和我当初一模一样,时不时焦急地朝外张望,局促地像一个等待着被玩弄的木偶。

凌晨,欣欣和我告别回家,我这才知道她只做素台。我问她:“你家在这里啊?”

欣欣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嗯。”

第二天中午,终于打通了红红的电话。

我在电话里:“我回来了。”

红红显得格外兴奋,说:“你回来了啊?真好!”

我问:“你怎么在医院?怎么回事儿?”

她说:“我没事啦,是别人住院。”

我问:“是蔡克成?要是她的话,你就自己伺候吧。”

红红说:“不是蔡克成,是巩然。”

我心想,这感情还真是睡出来的啊。果然不一样了,都照顾上了。

最后问了医院地址就匆匆挂了电话,好歹朋友一场,我该去看看巩然。

在医院门口买了点儿水果,打电话问红红床号,结果小家伙告诉我在外科77床。

进门一看,巩然头上缠着绷带半躺在床上,红红正给巩然喂饭呢。

见我来了,巩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对红红说:“你去吧,我不想吃。”

我纳闷儿啊,就问:“这怎么回事儿啊?”

巩然盯着天花板,指了指红红说:“问她吧。”

红红笑嘻嘻地放下饭盒,给巩然盖好被子,拉着我就往出走。

到了门外,红红拽着我的衣角说:“好姐姐,你可来了。巩然最听你的,你可得帮我说说话啊。”

我问:“怎么了啊这是?你们不都那啥了吗?他还能听我的?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红红急得直跺脚,说:“姐姐,你就别埋汰我了。巩然是蔡克成给打成那样了。”

一听那个黑猩猩,我就火冒三丈,那种窝囊货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红红接着说:“那阵子,我和巩然经常出去玩儿。有时候就在外面过夜,时间久了就冷落了蔡克成。他来ktv找过我几次,我都不在。有一天他就蹲在ktv门口等我,正好巩然开车送我回去。蔡克成以为我出去……出去赚钱了。就上来冲我要钱,巩然又不认识他,以为是坏人,所以保护我,结果……结果就被蔡克成给打了!”

听完这乱七八糟的三角关系,我说:“该!”

红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耷拉着头。

我说:“现在怎么样了?”

红红说:“蔡克成还拘留呢,巩然就在这儿躺着。”

我说:“那好啊,你好好服侍巩然。我再帮你说说,谁还没个前男友啊?”

红红一听,眼神比我还迷茫,说:“什么前男友?我的意思是要你帮我向巩然求情,让他原谅蔡克成。这样的话,我去交了赎金,蔡克成就能出来了。”

我说:“你还和蔡克成纠缠什么啊?这多好的机会,你和巩然好好交往啊。”

红红说:“你说什么啊?蔡克成才是我的男友。他这么爱我,我和巩然在一起他吃醋,所以才打人的。”

我心里想,别他妈的操蛋了,他去吃屎都不会吃醋。他叫你出去赚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吃醋啊?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我看这红红脑子病的不轻,就问:“那你和巩然算什么?”

红红说:“算什么?什么都不算啊。他对我好,肯给我花钱。我陪他过过夜,玩一玩,怎么了?”

我看她这么淡定,到觉得有些惭愧了,凭我对她的了解,就不该这么问的。多陪个把个男人睡睡对红红来说根本就不算问题。

红红说:“你跟巩然说说嘛,让他原谅蔡克成。我晚上出去赚钱啊,等凑够了钱,就能把克成赎出来了。”

我没工夫参合他们这婆婆妈妈的是非,回病房和巩然聊了几句我就离开了医院。

晚上,老黄又来了,很兴奋,看上去也很亢奋,说他最近心情很好,只是太忙,没能来看我,现在他来了,要好好补偿我。

这家伙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双手在我全身游走,满是口水的舌头恨不得融化我。想想我家里房子,再想想他的票子,我全忍了。

喝到半夜,这老东西醉的差不多了,非要拉我出去。我死活也不去,他掏出一叠钱来,目测大概有一两万,硬塞到我大腿中间说:“怕老子没钱啊?呶,这全是你的。”

不知道兰姨是不是闻着钱味儿进来的,自打老黄一掏出钱来,兰姨就来了。她站在旁边摇旗呐喊:“小静啊,黄老板和对你真好啊,真好!”嘴里说着,眼睛可盯着那叠钱动也不动。

我把钱塞到老黄手里说,:“很晚了,我要休息了。对不起,黄先生。”

第二天我被红红吵醒了,她几乎向所有的姐妹借钱。

一边苦苦哀求每一个人,一边重复着那一套说辞:“急用、急用啊!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我一定尽快还给你。”

看我醒了,她溜到我床边说:“姐姐,你可得帮帮我啊。巩然答应放过克成了,我这就凑钱去把克成给接出来。你可得帮帮我啊!”

我一听“蔡克成”三个字,有一种条件反射的恶心,转了个身,背朝她说:“没钱。”

红红把手伸进我的被窝里,凉飕飕的,挠我痒痒,并一再祈求我帮帮她。起初我不想理她,后来实在经不住她一再央求,就拿了五百块给她。

红红拿了钱,高兴的连连鞠躬,转身朝其他人继续乞求。红红借钱的时候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声音到后来也略带哭腔。我终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红红甘愿为蔡克成这样做。

那天晚上,老黄又来了。

那或许是一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夜晚。

这次不同于往日的是,兰姨格外的热情,并且频频劝酒。起初我不怎么喝,只是一杯杯向老黄敬酒。可是兰姨却对我非常殷勤,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和她对碰。喝了一会儿,我略有醉意,老黄突然问我:“昨天那钱给你了没?”

我说:“什么钱?我不全还给您了吗?”

老黄默不作声,只是转头看着兰姨。兰姨则一个劲儿地赔笑,然后用手拍拍老黄的大腿,继续和我碰酒。

后来,我就醉了。

迷迷糊糊地感觉兰姨拉着我在走,边走兰姨边安慰我说:“放心吧,黄先生对你很好的。”

这是我对那一晚唯一的记忆。

等我醒来后,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环顾着陌生的四周,首先感受到的是恐惧,生怕有人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继续窥探着我,尽管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我已经被人一览无余了。

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却不敢哭出声来。挣扎着躺起来,衣服凌乱地扔在床边的椅子上,我想就算死也要穿好衣服。那几件衣服,穿了好久好久,我无比懊恼,责怪我自己为什么会走这一步。我当初就应该预料到会有今天的,可是一切都晚了。懊恼过后又觉得自己很屈辱,紧咬着下唇不停地哭泣,我觉得只有一死才能摆脱这种屈辱。

我不住地揪自己的头发,扇自己耳光,可是一切都晚了。

拉开窗帘,我真想就那么一闭眼跳下去,结束这一切。但是我实在迈不出去那一步。我怕,我没有勇气去死,我是一个懦夫,懦弱到甚至不敢用死来给自己清白。除了家乡的爷爷、爸爸、妈妈,我更加心有不甘的是自己,我才二十多岁。

站在窗户边儿上犹豫了很久,真的想如二爷那般走了。但是再三反复之后,终究懦弱地无动于衷。当时我才知道,一个人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需要太大太大勇气和彻彻底底的绝望。

是的,我不但没有足够的勇气,而且还没有彻底的绝望。最后挽留下我生命的,是我离开家乡时目送我的那一个个充满关爱的眼神。

我应该还有属于我的东西。

第一个想到的是珠儿,打电话给她,关机。

我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那个号码,可是手机的回应如当时无助的我——一切只是茫然。

我越发觉得自己是咎由自取,从第一天踏进这个肮脏的圈子开始,我或许早已注定没有善终。

不知道老黄究竟如何玩弄了我,只觉得双腿间疼的厉害,默默地坐在床边一边发呆,一边哭泣。

直到服务员敲门提醒我要退房了,我才终于有勇气离开那里。

低头走在大街上,我不敢正视任何人的目光。我怕在周围看到嘲笑和讽刺,我只想快快地消失,消失在任何人的目光里。摸了摸,钥匙还在。

到了珠儿家,正好房子里空无一人。

我打开了淋浴器,来不及脱了衣服,就不停地冲刷自己。我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脏的,都沾满了某个陌生男人的指纹。

湿了的衣服紧紧地捂在身上,越发让我觉得窒息。眼泪随着浴水流淌在我的脸上,却丝毫冲洗不掉我的肮脏!

到后来,我干脆蹲在地上,任凭喷头的水在我身上不断流淌……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竟然是珠儿的。

接起电话我一个字都没说就“哇”一声哭了出来,电话那头,珠儿也被我吓到了,连忙问:“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只是哭哭啼啼地说:“我在你家。”就挂了电话。

或许是电话浸水了,挂完电话手机就黑屏了。我当时想,如果珠儿也不管我。我就像个手机一样完了,等我去杀了老黄,就结束这一切。

还好,不一会儿,珠儿就回来了。

她打开门刚进来,我就抱着她哭。珠儿也不知道原委,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不断地安慰。

等我哭够了,我从老黄喝醉那晚到现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珠儿。

珠儿听完也流着泪说:“知道了,姐姐不会让你吃亏的。你首先不能让自己怀孕知道吗?”

珠儿说完从自己的卧室拿了一颗小药丸给我,不知所措的我一听珠儿那么一说也很害怕,赶紧服了药。

整整一天我都在发呆和哭泣中度过,珠儿那里也没有去,一直静静地守在我身边。

她只是安静地抚摸着我的手背,时不时给我倒一杯开水,递一块儿纸巾。或许她知道,怎样的安慰,当时对我也是无济于事。

直到晚上,我在哭泣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我逐渐冷静了下来。恍惚的彷徨和无助的恐慌又使我不之所错。肯定不能再回去了,但是我该怎么办呢?

我告诉珠儿,我要去报警。

珠儿说,你别傻了,他们一口咬定你卖淫怎么办?大不了老黄交一点罚款,他会在乎那点钱吗?围役庄技。

我听了如五雷轰顶,脑袋嗡一下就大了,心头一热就朝墙撞了过去。珠儿赶紧拉住我,但是仍然撞破了鼻子。

我被珠儿抱在怀里,埋头大哭,鼻血流的她和我满身都是。那是我哭得最痛心的一次,懊恼、悔恨和无奈如混泥土般凝固了我的灵魂。我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多加提防,当初芳芳对我和少华就曾经使过类似的招数,但是为什么我却没有想到兰姨也会这么卑鄙?我悔恨,我悔恨自己为什么懦弱地选择了这份见不得人的职业,当初为什么不多寻找一些其他正规工作的可能?我无奈,无奈如果我没有这份工作带来的收入,我的家和我又会怎么样?我的爷爷、爸爸、妈妈会不会有那个大火炉带来的温暖?我的爷爷会不会减轻病痛的折磨?我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因为还不起别人的债而低人一等?我们家在那个二爷离去的除夕,会不会有肉馅儿的饺子?

洗去了满脸的血迹,却洗不掉我内心的伤痛。我几乎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我不知道我要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未来,如何面对家人。我甚至没有勇气出门,去正视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我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冷漠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嘲讽和讥笑。我自己都觉得我活该,活该在当初毕业的时候选择了这样的急功近利,而今天的后果或许在我第一天走进这个圈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今天的果,皆是昨天的因……

等我再次平静下来,珠儿才缓缓地说:“你想让他们得到惩罚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必须在保持这件事儿不让更多人知道的同时,尽可能地让你得到补偿。”

我眼神迟钝地盯着地板,冷笑着说:“补偿?能补偿吗?我只要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要去找兰姨,珠儿起初拦着我。在我一再坚持下,珠儿见拦不住我,便说:“好吧,你可以去找她,如果我今天非要拦着你,以后你可能会埋怨我一辈子。但是我必须陪你去!”

我想了想,就答应了。

见到兰姨后,我便发疯般地扑了上去撕扯,姐妹们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珠儿劝退了围观的人,把我和兰姨拉进了一个包房。

兰姨听完我的质问后,一点都不惊慌,好像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似地,只是淡淡地说:“你自己跟人出去过夜,关我什么事儿?”

我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站在原地竟然没有一丝力气。珠儿上去抽了兰姨一个嘴巴子说:“放你妈的屁,少给老娘装蒜!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自己不清楚?你不给个交代,我饶不了你!”

或许是兰姨听珠儿的口音是本地人,也或许是兰姨被那个嘴巴子抽闷了,只见她楞了一下,就跑出去了。

一会儿,兰姨和陈总一起进来了,后面跟了十来个壮小伙儿,看长相应该都是闽南人。

一进门兰姨就指着我说:“陈总,这个贱货出去跟人过夜,让人给玩儿了。现在来场子找事儿了!”

陈总倒是很镇定,淡淡地抽了口烟,盯着我指着珠儿说:“臭婊子,你以为叫个娘们儿过来就很厉害是不是?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玩儿了你们两个?”

他说完一挥手,十来个闽南小伙儿把我和珠儿一下子围在了中间。我当时很害怕,我害怕悲剧再一次重演,更加害怕连累了珠儿。

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珠儿上前拨了陈总一下说:“吆,你他妈的还真有本事啊,装爷们儿是不是?告诉你,我十分钟内不走出大门,我外面的哥们儿立马就能铲平你这里。信不信?”

陈总上下大量了一下珠儿,珠儿作势掏出了手机。

陈总抬手示意珠儿,说:“怎么回事?”然后又指了指我说:“她的事,阿兰都告诉我了。是她自己愿意跟客人出去过夜的啊。”

珠儿指着兰姨的鼻子对陈总说:“愿意你妈的x啊!是她捣的鬼!”

陈总转头看了看兰姨,兰姨赶紧拿出手机翻了个电话号码说:“13xxxxxxxxx,这是黄先生的电话,你们问他啊。”

陈总大概沉默了几十秒说:“这样吧,我下来调查一下给你们一个答复好吗?”

我以询问的眼神看着珠儿,珠儿说:“好,多长时间?”

陈总说:“三天!”

珠儿说:“那就三天!”

说完就拉着我往出走,兰姨又显得格外殷勤地对珠儿复述了一边黄总的电话号码,并以关切的语气对我说:“小静啊,你和黄先生没什么误会吧?有事你找他啊,你们之间的事儿我怎么清楚呢?”

出门我问珠儿:“你觉得三天过后他们会怎样?”

珠儿说:“还能怎样?就这样!”

我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啊?”珠儿说:“今天咱们这样只是权宜之计,真的对峙下去,我们什么都得不到。而且看情形没准儿会吃亏。所以那个老板说等几天,咱们就答应他们。”

珠儿叫我给老黄打了几次电话,但是一直无法接通。后来有一次终于打通了,老黄说:“怎么回事啊?不是和小兰说好的吗?两万块!钱她都收了哦,你出来卖也要讲诚信啊!”

老黄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听完他的最后一句,气的嘴唇都在发抖。

我还在发愣,珠儿说:“一定是那个什么兰搞的鬼!”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当时兰姨也在,老黄喝醉了,掏出很多钱塞给我,要带我出去。我把钱退回去后就出了包房,兰姨却没走。估计当时兰姨拿走了那两万块吧。

我把自己的顾虑说给了珠儿听,珠儿说完斩钉截铁地说:“还怀疑什么啊?一定是那个臭女人!”

我拿起电话打给了兰姨,却被挂断了。

珠儿说:“你别傻了,她现在会接你电话啊?她一个臭女人,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上哪儿找去?”

悲愤如爆破的气球,冲击着一大股气流从内而发,我再一次失声大哭。难道我就这样被戏弄了吗?

珠儿这一次没有再劝慰我,任凭我发泄着心中的哀怨。等我情绪平复了,珠儿才说:“兰姨就别指望了,现在只有抓住ktv的老板和老黄两个人才可以。他们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问:“那怎么办啊?”

自从出事后,我就是一个灵魂出窍的傀儡,没有一点儿主意,凡是都问珠儿。

珠儿说:“冲她们要钱啊?难道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弥补啊?现在事情到这地步,除了要钱还能怎样?”

说完,她问我要了陈总的号码。

为了避免我情绪再次失控,珠儿走进卧室和陈总通话。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珠儿的争吵,过了好久,她才从卧室出来。

晚上,我和珠儿睡在一起。

她抱着我说:“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能让害你的人再看你的笑话。你越窝囊,他们越得意。当初吕军甩了我,刚开始我也和你现在一样,痛苦、失落,甚至想到了自杀。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命是爹妈给的。自己得好好活下去,你死了,除了给你的亲人带来悲痛以外,只有让伤害你的人更加猖狂。”

听珠儿提起了爹妈,我心里才稍稍有些动力。临别前,母亲依依不舍的抚摸和父亲远眺的星火还在我面前。我不能就这样倒下去!

之后的两天,珠儿只是吩咐我不停地给陈总和老黄打电话。我一次又一次地打给他们,刚开始他们还接听,后来直接嗯断电话,到最后他们直接关机了。

第四天,和陈总约定的时间到了。

珠儿又打电话给他,起初陈总的口气很强硬,后来珠儿说:“是的,我们是不敢报案。但是可以承认自己卖淫,然后揭发你组织卖淫。你想想,那样给你罚的款是多少?你轻易能摆平吗?再说了,我们只是要兰姨把本来就该我们得的四万块还给我们,又不要你姓陈的掏一个子儿。你自己想清楚!”

珠儿说完主动挂了电话。

我茫然地看着珠儿说:“怎么回事啊?怎么成四万了?”

珠儿瞪了我一眼说:“你想想,那个兰姨拿了老黄给你的两万块。这钱她自己私吞了,所以她是绝对不敢告诉任何人的。老黄到底出了多少钱,只有老黄和兰姨清楚,姓陈的不知道。兰姨是不怕我们,但是她怕姓陈的。那么我们就给姓陈的压力,威胁他,让他去对付兰姨。这个钱要让她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

我怕听了珠儿的这番话,脊背一阵发凉,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些天我都麻木了,只是觉得身边的阴谋、算计要比我想象的多的多。

接着,珠儿要我给老黄打电话,叮嘱我说:“我和老黄没接触过,只有你对付他。他不接电话你就发短信!你告诉他,你没拿钱,如果他不负责,你就去告他,去他公司和家里闹!”

让我干这种事,确实有点难为情,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能怎么样?当初又有谁对我仁慈了?

同样的短信我一遍又一遍地发给老黄,我也记不清到底发了多少条!

那两天我就一直发短信给老黄,时不时打电话给他,虽然他总是不接听,但是我还是不停地骚扰他,威胁他。

终于,老黄打电话过来说:“要多少钱,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称谓,但是我现在干的事儿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贞操得到报酬。

最后,当我嘴里说出“两万”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麻木了,我的血凝固了,我的骨头软了!

第二天,老黄给我打了两万块钱,并且发短信说:“拿了钱滚远点!以后再敢烦我,弄死你!”

接下来的一星期,珠儿一有空就打电话给陈总。

终于有一天,珠儿和陈总约了个地方见面,拿回来了四万块。当珠儿把钱捧在我手心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其实这四万块已经不重要了,当我告诉老黄要两万时,我就已经把自己卖了!

可是,我还能怎样?

珠儿拿回钱的当天晚上,红红、阿萱、玲玲都打电话给我,听兰姨说我的事。她们都安慰我,问我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

……估计是兰姨连本儿带利给了我四万,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的心也痛吧,只好以这样的方式搞臭我来发泄她的不满。

当天晚上,珠儿出去和王志东过夜。

我抱着那摞钱,呆呆地坐着,时不时就会哭出声来。后来我冷笑着,一边流泪,一边数钱,一次又一次反复数钱,一边数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笑……

那段日子总是恍恍惚惚的,整日无所事事。恐慌和焦虑夹杂着自卑时不时就会涌上心头,白天经常一个人发呆,晚上几乎总是做噩梦。经常会梦到王志东的房子、满仓家的房子,同样都是从屋顶渗出血来……几乎每天都会梦见一个蒙着面的男人,扑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

前一阵子,珠儿为我的事跑了好几天。钱到手后,她持续和王志东住在一起,这边的筒子楼大部分时间就我一个人。

前三个月,我几乎都是以泪洗面,每天眼睛都哭的红肿红肿,后来情绪慢慢有了一些平复,偶尔会跟珠儿出去玩一下。期间,跟珠儿赴过两次饭局,都和王志东、叶茂他们在一起,饭桌上叶茂很少开口说话。整个饭局感觉气氛很凝重,但不知道为什么王志东却还笑呵呵的。

不知道谁把话题扯到了诗词上,没想到叶茂对这些还是有些研究的。对婉约派、豪放派,以及各朝代的杰出代表以及作品都分析的头头是道,我内心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之前,我总以为王志东一起的这些人也就打打牌,打打球什么的,十足一个暴发户。可叶茂的谈吐让我对这些人有了新的认识。

叶茂问我,最喜欢谁的诗词。

我说,李煜和李清照。

叶茂笑着说,你骨子里有一股柔弱的悲观啊。

我低下头,沉默,并不否认。

后来我谈到了李清照文风和她身世的关系,以及苏东坡被贬前后文辞的变化,没想到叶茂对这些也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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