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果然没过多久,佛堂外边便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这次进来的是真正的侍卫。
他低着头,站在门边提醒那位太子殿下得尽快离开。
太子没说话,尽管神情仍有些依依不舍,但手上却已慢慢地松开了陶沝——
“我该走了!”他低着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带有些许无奈。
而她也仰起头回望他,一脸极懂事的表情。半晌,又突然冒出一句:“你……之前受的伤好了吗?”
他被问得微微一滞,继而浅笑着伸出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半边脸颊,柔声道:“是的,这会儿已经全好了!”
因为这句话,陶沝的双颊立刻莫名一红,随即便紧紧咬住嘴唇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见状,他又笑了,嘴角倾起的弧度越发向上:“那么,我走了……”
“嗯!”她轻轻点头,抿嘴看着对方留恋地收回手,然后裹紧身上的那件黑色羽纱面鹤氅随门口那名侍卫离开。
临出门前,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有意无意地回头往陶沝身后的那张木案上扫了一眼,陶沝心中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拿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太子一愣,却什么也没说,只微微蹙起眉心,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跟着便离开了。
可就是这一眼,陶沝当场被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她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发现那个写有衾遥名字的牌位,但,如果真被看到了,那她到时候解释起来一定会很麻烦,而且,她的真正身份也很有可能会因此暴露,到那时……
一想到自己被拆穿身份后可能产生的后果,陶沝噔时紧张得完全没了主意。
如果说单单是她被当成妖怪或是其他什么的也就罢了,万一连倾城也被一起牵扯进来,那她一定会愧疚自责死的……
陶沝努力冷静下来想了半天,最终慎重做出决定,还是将衾遥的这块牌位转移到他处好了。若不然,万一那位太子殿下今次起了疑心,过后又再次跑来这里察看究竟,那么她的这个秘密铁定是会被他发现的——她可不想跟他解释所谓的“穿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还是干脆转移到其他地方比较保险。
待重新找那位净空大师安置好衾遥的牌位,已经差不多是晚膳时分了。
陶沝回到禅房和绿绮一起用完晚膳,接着便借口自己要早点休息,打发后者先行离开了。只是,绿绮走后,陶沝并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立刻上床睡觉,而是抱着小银子坐到了窗前想事情——
白天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佛堂里拥抱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的,比如,他今日是怎么知道她在那间佛堂里的,还有,南苑那天的刺客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
不知何故,那些话当时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又怎样也问不出口。
大概,这是潜意识里在阻止她,不要将那一刻的宝贵时间浪费在无聊的问话上……
而他之后虽然也没再说过话,但心里应该也是同样存有很多疑问想问她的吧?除了已经问出口的那些,他肯定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想要问的……
她能感觉得出来!
只是,他们两个都各自把问题藏在了心中,谁都没有再开口。因为谁都不想打破当时的那种美好气氛……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外面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
待陶沝重新回过神来,小银子已经窝在她怀里睡着了。桌上那盏青花莲纹八角烛台上点的白蜡烛也差不多燃掉了一大半。
陶沝弯弯嘴角,将小银子抱回床边那只垫有薄被的篮子里,跟着又走到桌前将蜡烛吹灭,准备上床就寝。
正当她坐在床沿摸黑解着自己的领扣准备脱衣睡觉时,禅房外面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动——
似乎是人走路的脚步声,有点凌乱,好像还夹杂着轻微的碰撞声……
哇咧——这是怎么回事?!
手上正解衣扣的动作当场一顿,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高高竖起了耳朵——
那个声音并不大,甚至听起来距离她的房间还有点远,但因为现在正是夜深人静,所以只要有一点儿响动都显得格外清晰。
心下突然没来由地一凛,陶沝头一个反应就是刺客!
毕竟,当初在南苑时,她可是差点就被某名刺客给射杀了,但转念一想,那时应该只是凑巧。因为以她现在的处境,还不至于如此遭人生恨,落到要刻意派刺客来杀她的地步——就算有也应该早几天就来了,不至于一直拖到现在。而且,真正的刺客杀人通常都是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绝不会闹出什么动静,跟现代那些电视剧或小说里所描述的刺杀情节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倘若真是有刺客要杀她,那她刚才点着蜡烛坐在窗前时对方就已经可以动手了,为何还要等到熄灯之后才开始有反应?总不至于说,那刺客就喜欢向高难度挑战吧?!
果断排除掉刺客的嫌疑,陶沝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寺里进了贼!不过,偷东西竟能偷到寺庙里来,这贼未免也太胆大了一点,且不论折不折阳寿的问题,她之前可是有亲耳听小僧介绍过,这间寺院里也是有武僧的……
基于一颗好奇心被这样高高挑起,陶沝立刻放弃脱衣的打算,从床上蹦了起来。她摸黑走到窗前,偷偷打开半扇木制纱窗向外张望——
走廊上漆黑一片。因为廊檐设计过低的关系,月光照不进来,再加上窗子打开的角度有限,所以陶沝这会儿根本就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
唔——会不会是她想太多了?搞不好,这声音只是寺里有人晚上睡不着,然后跑出来在这附近四处走动时发出的?不过,她之前好像有听那个为她安排禅房的小僧提起过,靠她这条走廊附近的禅房通常都是寺院里用来招待身份特殊的女眷的,目前就只住着她和绿绮两个人,其他房间都是空置的,就连绿绮所住的房间也与她隔了一道墙,需要绕过整条走廊才能走过来,而另外离此最近住有人的禅房也与她这儿相隔甚远,就算有人起来溜达也不至于会刻意走到这边来……
陶沝想了想,忍不住大着胆子朝窗外轻唤了一声:“绿绮?!”
这一语既出,外面忽然意外得没了任何动静。
陶沝当场愣了愣,又屏气等了好半天,却再也没有听到刚才的那个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没动静了?
难道说,刚才只是她耳朵出现了幻听?还是,绿绮真的过来找她有事,只是站在外面不好意思进来?
陶沝想了想,摸回桌边重新点燃了那盏烛台,而后单手拿起烛台移至门边。虽然俗语常云“好奇心会害死人”,但事情现在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让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然后回床上睡觉,她是断然做不到的。
深吸一口气,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陶沝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往外探出半个脑袋,“绿绮,是你吗?”
回答她的是呼呼的风声,走廊外面黑糊糊的一片,好像并没有人。
难不成,刚才那阵动静并不是人发出的,而是……
传说中的鬼?!
一想到很有这种可能性,陶沝立刻头皮发麻,连带全身的汗毛都跟着集体竖起来了,鸡皮疙瘩更是掉了满地。一丝彻骨的凉意从脚心升起,直冲脑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并立刻重新关上了房门。
呸呸呸!她绝对不是见鬼了!按照常理,寺庙这种地方应该是不会出现鬼的,举头三尺就有神明,鬼又怎么可能会自寻死路地闯进来?他们可是怕神的!
陶沝一面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着一面重新走回床边,将被子捂住头和衣躺下,但坚持了还不到一分钟,她又重新跳了起来——
该死!只要一想到外面很可能有鬼,她闭上眼睛之后,脑海里便不自觉地冒出以前所看过的各种鬼故事和恐怖电影画面,这样下去她肯定是睡不着的,还是去绿绮那儿跟她一起睡吧!
这样想着,陶沝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在心里默念了数遍“阿弥陀佛”,方才鼓足勇气拿着烛台重新走到门边。
推开房门,她仍旧和上次一样先行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事,这才大着胆子往外走。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身后忽然再度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有人从后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拥抱显然不亚于直接撞鬼!
陶沝被狠狠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尖叫救命,结果刚张嘴还没发出半声就已猛地收住了。因为她闻到此刻从抱住她的这个人身上传来的香味很熟悉,是那种少见的桃花和留兰香的混合香气,只不过,这会儿好像又添进了些许浓浓的酒味。
“九……九九?”
因为完全没有想过这会儿出现的人竟然会是这位皇九阿哥,陶沝当即呆呆地立在原地懵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回神。而身后某人也在她叫出自己的名号之后配合地从嘴里喷出了一口热气,正冲她的后颈敏感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回应她。
陶沝滞了滞,继而从那人抱住她的空隙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而后举起手里的烛台移到对方近前——
尽管以那人这会儿抱住自己的姿势只能勉强照见他的半张脸,但陶沝心中已敢打十足包票肯定对方就是九九。
而刚才的那阵响动也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待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人为而不是所谓的鬼魂作怪,陶沝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也忍不住怒从心起——
这家伙是吃饱了饭没事做啊?大半夜的跑到她这里来吓人!就算是不待见她也要有个限度吧?她胆子一向小得要命,万一就这样被他吓死了该怎么赔?
陶沝这厢正暗自忿忿抱怨呢,谁料就在此时,九九那边却是突兀地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望向她,那双桃花美目里虽然醉意朦胧,但却也不失一分残留的清醒。
尽管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猜到自己心中现今在想什么,可陶沝脸上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尴尬,她几乎是反射般地立马反问:
“九……爷,你,你今儿个怎么会来这里?”
“……”九九没有回话,只借着陶沝手中那盏烛台发出的微弱光芒静静地凝视着她,身子略有些摇晃。
烛光同时照亮了两人的脸。
陶沝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隔着彼此间不到两寸的距离,看了好久好久,就像是在一点一点地确认她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良久,他才像是终于确定了一般,一把将她重新搂入怀中——
这一次,他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颈窝。
他的双手牢牢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他呼出的滚烫气息热热地拂过她颈间细嫩的肌肤,惹得她全身都不由自主地一阵轻栗……
末了,他缓缓地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
“遥儿,爷是真心的……”
啥?!
冷不防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陶沝当即一愣。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该不是因为喝得太多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吧?
“爷是真心的……”
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音,像是生怕她听不见、也听不懂似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喃喃重复,嗓音透着明显的沙哑、伤痛。
“爷有真心的……”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狠狠地抱紧,手上所用的力道绝不亚于白天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
陶沝再度感觉到了疼。
“九爷,你……”放开我!
她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但对方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停止了这一动作——
“遥儿,爷的真心已经拿回来了,可以和你的那颗交换了……”
“你……说什么?”因为这句话,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连带胸腔内的那颗心也跟着莫名一跳。她就这样近乎呆愣地瞪大了眼睛,听着对方继续往下倾诉:
“所以,不要给别人……除了爷之外,不要再给别人了……”
陶沝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九九这家伙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数日不见,张口就冲她冒出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表白,看来他这段时间定是被她之前所发表的那番真心论给刺激得着实不轻啊……
“爷以为你不在那里……”兴许是因为此刻一直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九九那厢又再度接了下去,嗓音因为压抑而变得有些黯哑:“爷以为,他们当时能看住你的……”
哎?他这会儿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陶沝眨眨眼睛,有些意外于对方的思维跳跃方式:难道说,他心里一直都在为此事而深感歉疚?可是这件事上并不能怪他啊,明明是因为她自己当时好奇心太旺盛……
“爷当时答应过八哥要在那场膳宴上保护好瑾嫙的,所以才会……”他语无伦次地想要为自己辩解,“那个时候,其实爷也想去救你的,可是……”
可是?!
陶沝被他最后这个颇具转折意义的词弄得一滞,她忽然很想听听九九此刻到底会给出什么样的解释,但,老天却好像并不想让她满足这个愿望,继那个“可是”之后,九九便再没了任何声音。
陶沝傻傻等了半天,这才发现对方早就已经睡着了。
呃,这家伙能不能不要每次关键时刻都掉链子啊……
陶沝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开始为自己接下来要进行的善后工作而感到无限头疼不已。
貌似,要把这个家伙搬到房间里去也是一项巨大无比的工程呐!
半个时辰过后,陶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九九给搬到了她房间的那张床榻上。
这家伙刚才睡着后就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她身上,而且怎么唤也不醒。她又不敢叫得太大声把其他人给招来,遂只能将他一点一点地、连挪带拖地移进房间。
该死!这家伙喝得这么醉,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的啊?那寺院看门的居然也肯让他进?!
安顿好九九,陶沝一面在嘴里轻轻嘀咕着,一面拿着烛台重新走到门边往外张望。外面的走廊上此刻依旧漆黑一片,也依旧空无一人,并没有出现她希冀看到的身影。
要命!她还以为九九这家伙今次过来至少会在身边带着一个贴身小厮的呢,就算他不肯带,那些个小厮也应该要远远跟着他啊,又怎么能放心让他这样一个喝得如此烂醉的皇阿哥四处乱走呢?还是说,他们知道他是来了她这儿的?
想了想,陶沝又叹了一口气,伸手关上房门,跟着转身趴在桌边望着躺在床上的九九发愁——
唉——这家伙貌似每次在她房里过夜都会霸占她的床,之前两人在九爷府里装恩爱夫妻时是如此,现在地点换到了寺庙,竟然也是如此……
这明摆是让她没地方睡嘛!
而且都已经这个点了,她再跑去打扰绿绮或者其他人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更何况,如果丢九九一个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她肯定是会被追究连带责任的……
算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在这桌上将就一晚吧!反正之前又不是没睡过……
回想起自己之前在九爷府里跟九九这家伙斗气抢床位的那幕情景,陶沝忍不住弯唇笑了笑。紧接着,五阿哥白日里说过的那番话便莫名地飘进了她的脑海——
……
“九弟他一定很喜欢你,你在他心里的位置不会比瑾嫙低,他对你的感情也绝对不会亚于当初他对瑾嫙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
染在嘴角的笑意被陶沝慢慢收起。
如果说之前听到这些话并不足以让她信服,那么,刚才九九的那一番表现,基本上是已经向她证实了五阿哥果然所言非虚!
可是,她高兴不起来。
其实,她当初说那番真心理论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惹他生气,她以为像那样激怒他之后,九九应该就会想办法休弃她了,但现在看来,她这种做法的后果好像又适得其反了……
如果讨好他没用,惹他生气也还是不行,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主动休了她这个嫡福晋呢?
思及此,陶沝重新站起身,慢慢走到床榻边坐下,低头近距离地望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夫君——
九九正在酣睡。完全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他这次好像是真的喝醉了!因为陶沝刚才将他搬上床后又用上次的方法确认了一遍他有没有酒精中毒,可这一次,后者却是规矩得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陶沝得承认,她一直以来的确是对九九存有好感的,也承认刚才听到九九对她告白的一瞬间的确是有点动心,可是这种程度的喜欢好像和真正的爱还是有些距离!而且,不知为何,在得知他喜欢自己的时候,她总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感觉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纤指轻轻一点对方熟睡的脸颊,陶沝小小声地道歉:
“九九,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写完太子的才发现九九这章更难写~从昨天一直写到现在,改了n次,实在不想再改了,就这样吧~(唉,看来某唐的水平也就只有这样了)
因为这章算是两人之间感情的一个小转折,所以比较重要,九九的台词也想了n久,从很长很长缩为很短很短,某唐自己都觉得真不容易~呵呵~
下章还是九九~
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