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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陶沝好不容易告别那一众小家伙从明煜苑里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华灯初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挂当空。

陶沝踏着月色,沿着刚才来时十四阿哥带她走过的那条路慢步往回走。

今晚的月光很好,如水如银,悠悠柔柔,透过那些亭台楼阁、枝杈树梢,静谧地撒落一地细碎。

在经过沿途某处院子时,陶沝无意间往里面瞟了一眼,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幕让她生生停住脚步的景象——

漫天的飞雪,洋洋洒洒飘落,空无一人的庭院里一片白色弥漫,唯美的就好似一则童话般的梦幻……

那一瞬间,陶沝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身随心动,抬脚步入了那间院子当中。

迎面而来的雪片轻灵地跳动着,辗转落在了陶沝的眼前,蒙住了她的视线,却并不融化,而且还散发出一丝淡淡的香气。

陶沝揭下雪片拿在手里,这才看清,原来那所谓的雪片不过只是桃花的花瓣而已,并非真雪。

她转头望去,这间院子里种着好些桃树,树上开满了桃花,如诗如画。那原本氤氲着粉红色的桃花花瓣,在此刻银色月光的映衬下几乎变成了透明的白色。夜风过处,花瓣在半空中片片飞舞,瓣瓣轻扬,便如落雪一般铺满了整个院落。

有人说,三月下的雪可称之为桃花雪。而眼前的这一幕,想来也应该称的上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桃花“雪”了吧。

陶沝探着头四处张望,眼前的这个院子很小,比起她现阶段在九九府里所住的那间桃花居可谓是差远了,而且这里面好像也没有人住的样子,角落里长满了青苔,就连刚才进来的那扇院门也是虚掩的。

没想到她家四四大人也有失策的时候,居然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空置,要是搁在现代,这种行为可绝对是会被包括她在内的、买不起房子的亿万民众给强烈鄙视的!

不过,既然这院子里没住人,她总算是可以放心地待在里面安静地赏会儿花了。

陶沝慢慢地走到其中一颗桃树下,仰头眯着眼睛望向那满树的桃花,静静地感受着满树花瓣纷飞时的那份飘逸——

曾听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是这世上每片桃花的花瓣上都写着一个人的姻缘,当他/她站在树下的时候,那片花瓣会正好落到他/她的手里,被他/她接住。但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自己接住的这片花瓣上写了什么,所以,有些没看懂的人会把已经落到手里的这片花瓣随手扔掉,而那些看懂的人,则会一直站在树下守候,等着自己的另一半来寻……

记得当初她和死党乔翘两人听到这一说法时,还双双为此感动了好久。不过,毒舌就是毒舌,乔翘同学很快就当着她的面表示:“如果是我先看懂了花语在树下守候,那么,等到那个人来的时候,我一定要走上去先跟他说一句,‘亲爱的,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然后再狠狠地甩他一个巴掌,‘你丫这个死鬼怎么到现在才来?’……”

这样想着,陶沝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这一笑,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儿时曾学过的一首歌谣:

“桃花开,笑姻缘。月老谱,红线牵。情思错,谁人劫。莫嗟叹……嗯,鹊桥仙!”

她仰面歪着头,边忆边念。

这首歌谣是一个据说种了一辈子桃树的老人教的,陶沝曾一度以为自己忘了,没想到现在竟又突然回想了起来。陶沝兴奋之余,忍不住当场自我称赞了一番:“原来那个时候学的儿歌我还记得啊,好像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呢……呵,还真是无限佩服我自己的说……”

她这厢还没自言自语完,身后便突兀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很轻,且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那一瞬间,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迅速回过了头,而后发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正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衫翩翩,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气场。

陶沝当即一震,心也没来由地怦怦直跳。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状况下单独遇到他。适才在人前,她那样故作镇定的表现已经算得上是极尽勉强,而现在,她更没有那个自信可以在他面前佯装从容。

就这样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个香色身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陶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脑海中空白一片,就连整个人也仿佛彻底中空了一样……

而相较之下,那位太子殿下此番却是走得从容不迫,直至走到她近前站定,他脸上的表情也依旧维持着难得的平静。

他今次似乎并不是针对陶沝而来的,甚至,连看都没有往陶沝这边多看一眼。他只是自顾自地停步在树下,抬头仰望着那满树的桃花,仿佛边上陶沝的存在对他而言,根本毫无瓜葛。

陶沝愣住了。她以为对方这会儿之所以会走进来,定是想借机发难,亦或是借故对她施以身心折磨……可是,对方并没有这样做——不但没有,而且好像还打算当她不存在似的……是她想太多了吗?或许,对方进来的目的其实和她一样,只是纯粹地想在这里赏一会儿花而已……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轻轻咬了咬下唇。她是不是真的太惊弓之鸟了一点?貌似,只要一遇上他,她的大脑思维系统便会莫名当机,然后就会自动载入最原始的自我防御进程,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有恶意……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指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想了想,陶沝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朝某人行了礼:“董鄂恭请太子金安!”

“起喀吧!”虽然陶沝此刻的这个礼行得稍微有点晚,但某人好像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只语气淡淡地让她起了身,而后便不再言语。

陶沝自然也不会先找没趣,依言直起身,随即便拼命在脑袋里想理由开溜。

月光如流水般地静静划过,被枝杈树叶切得细碎的光影斑驳地落在地上,渲染出一地银光。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终于,就在陶沝内心第一百二十八遍筛选假设她这会儿所想出来的那些个离开理由中、到底哪个才最能得到对方的信服时,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开了口:“这院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

因为他的这句话并没有指名道姓要谁接话回答——虽然这方圆几米之内除了陶沝以外就再没有别的旁人,而且听起来也颇像是一句纯粹的感慨,所以,陶沝也不敢确定对方这会儿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她说话。于是乎,她慎重地选择张了张嘴,但却始终犹豫着不敢出声。

大约是没听到她的接话,某人神情古怪地侧过头来看了陶沝一眼,倒也没追究她的这番藐视无礼之罪,只继续往下问。而这一次,他已开始指名道姓了:“听说,九弟妹在府里住的那间院子也种着满园桃花?”顿一下,“是叫什么名字?”

“嗯?”陶沝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心下不免有些生疑,但表面还是异常恭敬地回道:“回太子爷的话,的确是这样没错,那间院子叫作桃花居,取 ‘桃花吐蕊’之意。”

“是吗?桃花吐蕊?”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重新转回头去叹道:“‘桃花吐蕊红如锦,杨柳飞花白似绵’,倒是个好名字……”

“……”呃,这家伙到底是想问什么?

陶沝听得糊里糊涂,心中更是狐疑万分。她死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家伙只是来跟她单纯讨论桃花的!

“想来九弟妹的这间桃花居一定非比寻常——”正当陶沝在脑海里胡乱猜想之际,从某人嘴里接下去冒出的一句话总算是点出了正题。“听说……九弟这几日都是宿在桃花居里的?”

吔?!

听闻此言,陶沝的心当场没来由地一抖。她就知道对方一定是话中有话,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而且现下提出的这个问题还该死的暧昧,让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陶沝白了脸,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某人却依旧面色平静地仰望着那满树桃花,继续不温不火地添油加醋:“看来九弟妹还真是‘真人不露相’!也不知道九弟妹用的到底是什么方法,竟然可以使得九弟回心转意?”

我勒个去嘞!这家伙有必要把事情想得这么肮脏吗?

陶沝再度被气得无语。先不说她和九九之间根本没发生什么,就算是真有什么,这好像也跟他这位做人兄长的无关吧?他是太子没错,可是有必要对自家兄弟夫妻俩之间的事情表现得这般关心么?

见陶沝低着头一直不吭声,某人终于再一次回过头来,琥珀色的丹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就这么想讨好他?你可知,他喜欢的根本不是你……”

他说这句话时显然故意加强了语气,与其说是进一步强调,倒不如说是□裸的挑衅。

陶沝闻言一愣,而后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某人。而某人这会儿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讥讽,怜惜,懊恼,气愤……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人捉摸不清。

末了,他半勾起唇角,像是要剔除她眼中漾出的不可思议,一字一句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被他染在嘴角的那抹明显的嘲讽之意刺痛了眼,陶沝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用力地咬了咬唇。跟着,她再度抬起脸,语气平静地反唇相讥:“那么,依太子爷的意思,董鄂不应该去讨好自家的夫君,反而应该来讨好太子爷您了?!”

此语一出,某人脸上的表情噔时一僵,惊讶随之攀上眼底,半晌没再出声,大概是没料到陶沝竟会这样反驳。

“而且……”不理会对方此刻的突然冷场,陶沝自顾自地弯弯唇角,微笑浅浅地望向某人,继续语出惊人地往下说道:“据董鄂所知,太子爷您喜欢的那个人,也并非董鄂啊……”

“……”没有回应。

想来陶沝这最后一句话所起的效用应该是极其巨大的,因为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在听完之后,脸上凝重的表情比起刚才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气势也完全低迷了下去。

见此情景,陶沝深吸口气,上前一步,再度朝某人福身行礼:“如果太子爷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请恕董鄂先行告退!董鄂出来那么久,该回前面去了……”

他还是没作声,既不点头应允,也没有出语挽留。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仍旧沉默不语,决定当他默认。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迈步,径直越过他就要往回走。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快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狠劲阻止了她的离去——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这短短八个字,他说得很轻、很慢,和他用在手上的力道正好成反比,语气飘忽得就像是轻盈的泡沫,眨眼间即消隐在四周游离的空气里。

明明就是一个疑问句的,却用了不折不扣的陈述语气;

明明就是没有任何份量的普通字眼,却在这一刻尖利地好似锤子一般,一下一下地重重敲在她的心底……

没来由的,陶沝忽然萌生出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是的!她的确还没有原谅他。或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原谅……

她凭什么要原谅他?而他,又凭什么认为她一定会原谅他?

就因为他终于弄清了她当初并没有背叛他,决定天恩浩荡地从此不计前嫌,所以她就应该感激涕零地对他感恩戴德么?

那日里,他对倾城做的事,对她的伤害,她至今仍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里,半点没忘。倾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原谅他这个伤害了倾城的对象……更何况,这一次是她运气好,在事后机缘巧合地被尚善找出了对她有利的证据,但下次呢?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下次找不到像今次这样可以证明她无罪的证据,那么,她是不是就会像一开始那样,被他钉死在背叛者的角色上,从此打入地狱再不得超生?!

朦胧的水汽慢慢染上了黑眸,陶沝一动不动地站着。既没有出声,也不敢回头看他,生怕对方会因而窥见自己眼中的那抹湿意。

在同一块石头上摔倒一次就够了,被背叛一次就够了,受一次伤就够了……她从来都是个胆小的人,承受能力也一向很弱,她不想,也经不起第二次折腾……

只是——

她虽这样想,但他却好像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她这会儿不动,他的手也不肯先放开。两个人均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静静站着,默不作声,就像是在互相比拼着耐力,势要等着对方先行开口。

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在空气中缓缓游移,一层一层地往外蔓延,而缠绕在这两人周围的气氛则更是沉闷压抑得可怕。

“太子爷这是在说笑么?”

就在这一近乎诡异的无声对峙中,陶沝首先支撑不住,决定还是出言先发制人。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偏过脸,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任何异常。“董鄂哪敢……”

然而,还不待她说完,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已经抢先一步,从背后用双臂紧紧拥住了她,将她纳入了自己的怀抱。他的左手环着她的肩膀,而右手则带着她的手臂一起箍在了她的腰际,勒得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别这样……”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似是在为她此刻的针锋相对而感到无奈。“别这样对我……”

陶沝一时懵了,原先想说下去的话顷刻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任由对方这样抱着,半天没有动弹。

他也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他的薄唇贴在她的耳边,从里面呼出的灼热气息柔柔地擦过她那敏感的耳根,似有若无地撩拨着她已然烧红的脸颊。熟悉的龙涎香从背后处幽幽弥漫开来,流连徘徊在她的鼻尖……

夜风拂过,满院的桃花再一次漫天起舞,也再一次在这两人的头顶掀起了一场绚烂的桃花雪。粉色的花瓣无声地旋转,无息地飘零,最后缤纷地散落在他们的发梢上、衣襟上……

恍惚间,仿若身处梦中……

明明就该拒绝的,明明就该狠狠推开他的,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会儿,她却一点也动不了……甚至,还不想动……

果然……还是抗拒不了吗?果然,还是喜欢他的吧……

陶沝默默地垂下眼睑,将不想暴露于人前的复杂情绪尽数掩藏于眼底。

不原谅,却无法克制地依然爱着,假装坚强,装作不在乎,但充其量也就只能在嘴上逞能,就算能够成功地骗过了所有旁人,却终也骗不过自己……

“你心里明明有我的……”正这样想着,耳边又一次传来了那个人的轻声叹息,语气不强,却直指她的内心。“那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

“……”陶沝被拉回了思绪,却没吭声,只用贝齿轻轻的咬住嘴唇。这句话,她没法反驳。虽然嘴上可以不承认,但是心却骗不了人,此时此刻,那响彻在胸口的怦怦心跳,犹如阅兵的鼓点一般越擂越响,每一下似乎都在向她深深证明,她对他的心意并非虚假。

“就因为他/她吗?”见她并不答话,他倒也没逼迫,只自顾自地继续往下发问:“你这样对我,是因为他/她吧……”

“……”陶沝愣了愣,依旧没吭声。她并不确定他这句话里说的“他/她”到底是指谁,会是九九吗?亦或是……

“在你心里,他/她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或许是因为连续提问了两次却得不到所谓的答案,所以某人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口气猛然间变得硬气起来:“……他/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竟能让你对他/她这般得死心塌地?纵使为了他/她而得罪我,也在所不惜?!”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即使没回头,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满满怒气。原本已然箍得死死的双臂又因而收拢了几分,就像是要把她整个儿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说的,是倾城……

陶沝在心里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突然没来由地掀了掀嘴角:“什么都不是……”

她这样答道。

没错!她和倾城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充其量只能算是穿越同盟,但倾城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是任何人都不能超越的,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无人可以取代……

“你说什么?”陶沝的这个答案显然让某人感到意外。他松了松手,给她留出一个勉强可以转身的空间,而后又将她的身子反转过来,面对面地朝向自己。

“你刚才……说什么?”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死心地重复问了一遍。

陶沝淡淡地回望着他,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如果我说,倾城跟我,并没有任何关系……太子爷,您会相信吗?”

“……”他听罢愣住了,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明显泄露了他此刻的内心——他并不相信她的话。

陶沝这厢似乎也并不介意对方是否相信,她只维持着刚才的语气径自往下继续,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虽然没有任何关系,但在我心里,却早已把她当作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而且,独一无二。

因为是最亲的人,所以她可以不相信其他人的话,却绝不会质疑倾城;

因为是最亲的人,所以她不会泄露有关倾城的任何秘密,就像她相信,倾城也绝不会背叛她一样……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倾城这一边……”虽然,她心里仍旧喜欢着他……

最后这一句,陶沝隐了没说。而他则再度没了声响。半晌,他重新开了口,似是不死心地确认,但其中却又明显夹杂着些许期待:

“那么,我呢?”

“……如果只能选一个,我会选倾城!”就像当初,她在撞见那样的场面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倾城。

一声嗤笑。

他终于松开了适才对她的束缚,直起身,颇有些自嘲地牵起嘴角:“所以,你才不肯原谅我?”

闻言,她的心突然莫名的一疼,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太子爷,其实事到如今,不管董鄂原不原谅您,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陶沝仰头静静地凝望着他那张如玉雕般的脸庞,漆黑的眸子如天上的星辰般熠熠闪亮:“……纵使原谅了,然后呢?”

“……然后?”他愣住了,似是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神情颇有些讷讷地重复了一遍。

“对!倘若董鄂肯原谅您,那么然后呢?”她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此刻的神情变化,语气中虽有无法掩饰的期盼,但更多的却是嘲讽:“……我们两个再继续这样暧昧下去吗?”

他果然被问住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而她这边也像是算准了他此番定会回答不出,也不追问,只幽幽地继续往下道:“之前不知道彼此真正身份的时候,或许是可以,但现在,我们两人的身份都已经拆穿了……太子爷真的觉得,我们还可以像先前那样毫无顾忌地继续往来吗?”

陶沝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与她自己根本不相关的事。末了,也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微微倾起嘴角,漾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总不至于说,太子爷还打算学那位大唐太宗皇帝一样,准备上演一出‘兄霸弟媳’的戏码吧?”

“……”听到这话,他的眼神明显动了动,没作声,但看向她的目光却逐渐变得深沉起来。

陶沝显然也注意到这一小细节,忙收起唇边调侃的笑意,恢复一脸正色道:“董鄂没有别的意思。之前的那些事情,董鄂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董鄂自己也有责任……当初太子爷接近董鄂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倾城,董鄂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只是……”

说到这里,她再度停住了,神色明显有些纠结,像是在努力思索接下来的话应该怎样表达——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太子爷您太有魅力了,所以,所以董鄂自作多情,才会……”

偷偷地瞄着对方此刻阴晴不定的脸色,陶沝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措词:

“这些根本不是太子爷的错,归根结底,以前的那些事其实都应该怪董鄂自己。反倒是董鄂还应该感谢太子爷,若不是因为那件事,董鄂恐怕到现在还不能及时醒悟,认清现实——太子爷倾心的人是倾城,董鄂本就不该痴心妄想的,所以,太子爷您根本不必……唔……”

“够了!”

还不等陶沝此番把话说完,某人原本极力克制压抑的情绪俨然已经完全失控,一路疯狂飙至了频临爆发的极点。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的话,就像只被触怒的狮子一般,双眸冒火地瞪着她。那凌厉的目光充斥着威胁与危险,大有她再说下去就将她就地正法的意味。

陶沝被他身上散发出的这股猛烈气势给吓了一大跳,当即收住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但后者却显然并不打算让她有机会逃避。下一秒,他已直接扣住了她的双肩,重新将她拉回了自己怀里。陶沝还未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那带着满腔怒意的吻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狠狠压在了她的唇上——

这个吻是极霸道的,他近乎狂乱地吻着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带着一股属于男人的强势力量凶悍地攻城掠地,令她在最初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疼。

“唔……放,放开……”陶沝怎么也没料到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此刻竟会对她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一时间不由地怔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紧跟着,她便使尽全身力气想要抗拒对方的这一狂肆掠夺,但可惜,结果却几乎等同于徒劳无功。

她越是挣扎,他的手便箍得越紧。她根本没有办法将他从自己面前推开。

淡淡的血腥味在唇舌交缠间迅速弥漫开来,而她的眼泪也跟着慢慢溢出了眼眶……

但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继续在她柔软的唇舌间横冲直撞地狂野侵略,肆无忌惮。

满树花瓣纷飞。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静谧的月夜里,在这僻静的小院内,会上演出这样一幕激情的戏码。

一颗,一颗,滚烫的泪水忽然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陶沝的脸颊轻轻滑落,一下一下地打在了某人的手背上,也浇醒了他脑袋里残存无几的理智。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终于停止了动作,慢慢睁开眼睛——

而此时此刻,第一眼展露在他面前的,则正是陶沝那张哭得凄凄惨惨、满是泪痕的小脸。

望着她那副甚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滞,如琥珀般的丹眸中迅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懊恼,而后,又瞬间转化为了满满的怜惜。

无声地叹一口气,他松开原本箍住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全数咽了回去。

陶沝也没看他,只自顾自地低着头,慢慢蹲□子,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之间,无声哭泣。

看着她的眼泪此刻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再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跟着俯□去,冲她伸出了手——

“衾儿……”

“别碰我!”

孰料,还没等他的手碰触到她的身子,她便条件反射似地抬手挡开了,随即便像是触了电一般迅速向后躲去:“……不要叫我衾儿!我不是……”

“衾……小心!”

由于躲避的力道过猛动作过大,陶沝狠狠地撞在了她身后不远的那棵桃树干上。就听“砰”的一声,她的背脊被撞得生疼。而与此同时,一团翠青色的物体也应声从树上掉下,正好落在她的脚边。

“嘶——”从后背传来的阵阵痛楚让陶沝本能地倒抽一口凉气,跟着,她低下了头——

没想到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差点当场吓得魂飞魄散。那团从树上掉落的物体不是别的,正是她生平最怕的蛇——

没错!还是一条通体翠绿,正嘶嘶地吐着信子的长尾蛇。

陶沝霎时僵了,手脚冰凉,浑身的鸡皮疙瘩开始从各处一层一层地往外翻,一张小脸更是吓得惨白惨白。她就这样半歪着身子靠在树干上,连一动也不敢动。

老天,你这是故意来折磨她的吧?!

“衾儿……你怎么了?”觉察到她此刻的不对劲,他连忙再度上前朝她伸出了手。而这一次,陶沝没有再反抗——确切地说,她是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因为她整个人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这条蛇给吓得瑟瑟颤抖。

“衾儿?!”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他这才发现她的一张脸此刻白得吓人,几乎不带一丝血色,肌肤冰凉冰凉的,额角也沁出了豆大的冷汗,模样极是狼狈,就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涣散的。

某人见状一怔,而后立刻循着她瘫倒的位置探过去,正好瞥见那一抹飞快游进不远处草丛的翠绿。他愣了愣,随即终于明白了此番导致她恐惧的来源。

眼见着那条蛇这会儿消失在眼前,陶沝的颤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抖的幅度还更加剧烈了一些,身子紧紧地贴在了树干上,双手则是紧紧地揪着衣角。那副我见尤怜的模样真正是让人看了又震撼又心痛。

眉心微蹙,他再度俯□,两只大掌轻轻捧起她的脸,像是哄孩子一样柔声哄着她,嗓音煦暖如阳。“没事了,有我在!”

这句话就像是一剂定心丸,陶沝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当下几乎是用跳的扑进了他怀里,双脚高高离地,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双手也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嘴里泣不成声:“蛇,蛇,蛇……”

她的这一主动投怀显然令他无比惊讶。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开双手接住了她,愣了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打趣的话,但,在下一秒看到此刻蜷缩在自己怀里的那张泪痕未干的惨白小脸时,他又适时地收住了嘴,换了另一个语气继续柔声安慰道:“已经不见了……那东西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普通的青竹标而已,许是那些下人先前在修剪枝条时并没有注意,谁想却被你不小心撞了下来……”

青,青竹标?!

那,那不就是……传说中的竹叶青吗?!

此语一出,陶沝整个人当即愈发僵硬起来,小脸也白得更加面无人色。额滴八辈子祖宗啊!倘若一个不小心,她刚才岂不是就会命丧毒蛇之口了么?!

“怎么了?”他有些意外她这会子的惧意为何会较之先前更加深了。

“竹,竹叶青……”全身颤抖得厉害,陶沝只能勉强从嘴里发出几个不成句的音作为解释。

他闻言一愣,随即赶紧解释:“不,不是竹叶青。这只是普通的翠青蛇,无毒的,也怕人……你看,它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呜呜,根本不是有毒没毒的问题!

陶沝不吭声,只死死地将脸埋在某人的怀里,直接无视对方要她转过头去查看刚才那条爬行纲有鳞目蛇亚目动物的去向。

蛇这种动物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一个闻之色变,见之更是立刻魂飞魄丧的克星。她最好这东西能赶快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虽然有些可笑的是,她自己也该死的刚好属蛇!

“你……很怕蛇么?”见她一直不作声,他忍不住低头向怀里的她提问确认。

而陶沝一听到这话,两只手顿时将面前的人抱得愈发紧了,肩膀也止不住地一阵抽动。

怕,当然怕!不只怕,还怕的要命。连听到或说起“蛇”这个字都能令她浑身不舒服。

“原来如此!”他显然是明白了她给出的这个无声答案,目光立刻软了下来,颇有些怜惜地看着她:“……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至少,我比蛇不让你讨厌……”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却又含着别样汹涌的情绪。陶沝轻轻咬着嘴唇,也不回答,只哆嗦着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出,出去……”

她死也不要再继续待在这种有蛇的地方!

某人似乎完全没料到陶沝会突然间提出这个乍听之下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当下本能地挑了挑眉。跟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低头看了一眼仍缩在自己怀里微颤的小人儿,再叹一口气,这才转身向院外走去。

“好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没事了……”一口气抱着她走到了连接院子的那条回廊上——也就是陶沝适才要回前面去的那条必经之路上,某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对着仍旧缩在他怀里纹丝不动的陶沝发话。

听他这样一说,陶沝总算是仰起脸来,一双水气迷蒙的大眼睛冲着对方忽闪忽闪,一副仍旧惊魂未定的模样。

“有时候,我真想问,你这家伙究竟是胆大还是胆小?!”像是注意到她眼角还未干的泪痕,这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一口气,一面继续说,一面伸出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替她轻轻抹去:“当初我那样对你的时候,你却倔强得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如今不过只是遇上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无毒蛇而已,但你却……”

他并没有把话全部说完,但他这个帮忙拭泪的举动却让陶沝一瞬间清醒过来。理智重新回归大脑,她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挂在对方身上的姿势到底有多尴尬。整张脸噔时“腾”得一下全红了——

好,好丢脸!她刚才怎么会失去理智到像只树袋熊一样扒在人家怀里……呜呜,该死的蛇,害她这次出糗出到姥姥家去了!

“谢,谢谢……”因为直到这当口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自己刚才到底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陶沝只觉得自己面上无光,当下赶紧将脚双踩在地上,慌张地想要跳出某人的臂弯,然而某人却并不肯就这样放开她,反而还更加大力地用手箍住了她的腰,让她逃脱不掉。

陶沝一懵,还没明白过来对方究竟有何打算,他已经快一步,再度将她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拥着。

“噗通!噗通!”

陶沝被迫贴在了某人胸前,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是从未有过的近,她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此刻如雷般的心跳,还有他的。

“噗通——噗通——”

一下,一下,陶沝突然发现,他们两人这一刻的心跳频率竟是如此的完美契合。

陶沝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做才好。正犹豫呢,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好像是九九跟前的那名小厮毛太的:

“福晋,九福晋,您在哪儿?”

闻言,正拥在一起的这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同时一震。

小厮毛太的这一喊声听起来颇有些急切的味道!

陶沝心里不由地泛起了嘀咕。难道说,九九这会子在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急着派人来找她吗?

还未等她想明白,毛太的喊声又再度从远处传来,听声音像是距离越来越近了:“福晋,您在哪?听到的话就应奴才一声——”

完了,千万不能让他找过来啊!若是被他看到她这位九福晋眼下正依偎在别的男人的怀里,估计她立马就会被九九拉去浸猪笼了!

思及此,陶沝立刻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此刻正同样低头看向自己的某人,颇有些可怜兮兮地咬着嘴唇小声要求道:“太子爷,您能不能……”把手松开?

见状,他眼神微微一动,松了松手,却并没有完全放开她,一只手仍牢牢地扣在她的腰际。

陶沝顿时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再这样拉扯下去,明显对他们两个都没有好处嘛……

正暗自腹诽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居然是陶沝怎么也没料到的人——她家四四大人:“你刚才可是真的有仔细找过?”

小厮毛太忙答话:“回四爷的话,奴才是按着十四爷所指的路线,前后来来回回找了两遍的,天地可鉴!可是,一路上却根本没有看见我家福晋的影子……”

“这就奇怪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府里说丢就丢呢……你们都再去仔细找找……”四四大人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处变不惊的味道。而随着他此番话音落下,周围立刻就有好些个声音忙不迭地纷纷应着,听上前人就不少:“嗻——”

天呐!竟然连她家四四大人也跟着一起来了!九九他今次在前面到底是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呀,要兴师动众地劳累这么多人来一起找她?

陶沝心里这下子愈发紧张了。谁曾想,还没等她思索出接下来的应对方式时,小厮毛太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当场将她推至了惊恐的顶峰——丝毫不比刚才遇见那条蛇所受到的惊吓轻——

“十四爷,您确定您刚才带福晋走的真的是这条路吗?”

“……”

不,不是吧?!

话听到这里,陶沝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再去听下面的回答了。她的脑海里只来回盘旋着一个问题。十四阿哥这会子居然也和她家四四大人一起来找她了?那,那要是被这帮人看到她现在正依偎在当朝太子的怀里,那事情显然就不是浸猪笼什么的能解决的了……呜呜,她铁定要被拖出午门当众斩首了啦……

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立刻回头瞄了某人一眼,见对方此刻仍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当即狠狠地一咬嘴唇,开始一根根地努力掰开他的手指——反正掰也是死,不掰也是死,她豁出去了!

某人面无表情地静静望着她做这一切,既没有出声反对阻止,也没有刻意施力挽留。

终于,陶沝成功地掰掉了某人扣在自己腰间的那只大手,往外走了几步,冲着远处那堆打着灯笼的身影大声嚷道:“……我在这里!”

“福晋?!”那帮人似是听到了她的叫声,原本分散的火光立刻往这边移动过来。

陶沝正想迎上前,突然想起自个儿身旁这位大boss一直都还没发过话。虽然他刚才并没有阻止她掰开他的手指,但陶沝心里还是着实有些心虚的。

这样一想,她不禁停住脚步,回过头去偷偷瞅了他一眼。

孰料,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这会儿也已没再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了。只见他负着双手背过身,眼神漠然地望向刚才那间院子里的桃花,似乎也没有要阻止她离开的意思。

陶沝想了想,终究还是恭恭敬敬地朝他福身行了一个礼:“请恕董鄂先行告退!”

说完,她转身想要离开。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他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便从后面幽幽传来,像是认了命,却又夹杂着明显的不甘心:

“你……真的能忘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终于,把这一章结束掉了,下面一章是九九和陶沝的对手戏~嘿嘿,喜欢九九的筒子们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看了筒子们的留言,其实吧,太子真正告白还要再后面一点,不是在这里~嘿嘿~这里只是小热一下,太子这样的人一定得受点大刺激才会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到底是谁的!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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