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熙凤败北
比起原着中,眼下的荣庆堂要萧条多了,邢夫人无脸见人后不曾来过,李纨不好与公公见面避在碧纱橱中,姑娘们也只有迎春和探春二人,宝玉跟个柱子一样立在一边,贾母面目沉凝,王夫人惊得张着一张嘴能够含得下一枚咸鸭蛋,熙凤也瞪圆了一双丹凤眼,呼吸都忘了。
唯有贾政,双手扶膝,看着贾母,似乎没有察觉众人的震惊,道,“母亲,琮儿虽被过继到了东府,也依然是这边的血脉。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一去四五年,如今要回来了,又有晋爵之喜,看要不要等他回来,在荣庆堂这边摆上几桌家宴,咱们也请他一请?”
贾政的想法总是非常天真,他想到的是,天子都摆出了这般排场在迎接贾琮,一府之中,一家子骨肉,不该没有任何表示。
王夫人冷淡的目光朝贾母看了一眼,轻轻一抿嘴,先就带了几分笑意,道,“老爷有所不知,年前琮儿晋爵的旨意下来了,凤丫头就张罗着与那边府上商量一起合着摆酒宴请之事,只是咱们是这样想,就不知道那边是怎么个想法了。”
王夫人只要想到,那边晋了侯爵,东平郡王太妃一群人跑到这边来号丧,她心里就瘆得慌,眉头深深皱起,手指头绞着帕子,线都绷断了几根。
黛玉那短命的丫头,半点敬老之心都没有,不肯为了蟠儿的事,给贾琮送封信去,两口子一路的货色。
贾母深深看了王夫人一眼,对贾政道,“你说的是这个道理,终归是一家子骨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府?回京之后,怕是还要去宫里复命,看他什么时候回府,我让凤丫头过去看看。玉儿那孩子年纪小,家里的事当不住。
说起来,两个孩子也都还小,琮哥儿年岁也不大,在那边掌门立户的,我看着都不落忍。“
贾政深觉有理,想起今日在衙门里得的那些恭维,一侧目又看到了宝玉,跟个傻子一样立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琮儿年岁比你还小呢,如今做出了这番大事业出来,无论文华还是武功,朝中多少人都不及,你看看伱,一天到晚,书不好生念,倒是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宝玉顿时浑身发颤,如同打摆子一般,原本额头上的细密的汗水此时豆大一般,滚滚而下。
王夫人看着实在是心疼,却不好在父训子的时候在一旁擦嘴。
贾母先不乐意了,将宝玉揽进了怀里,轻轻地安抚着,“你来我这里,就不许说他!琮哥儿是琮哥儿,我的宝玉是宝玉,这天底下又有几个我宝玉这般的?他有能耐挣他的富贵去,我的宝玉是天生就带着富贵来的。”
贾政看着此情此景,满腔不甘与愤怒,也只好化作一声叹息,又略坐了坐,贾母等不及下了逐客令,贾政只好起身离开。
王夫人心里尤在嘀咕,贾琮怎地有了这等造化,她看着宝玉那张满月般的脸,适才神采飞扬,此时却恹恹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份造化,原该是属于他的宝玉的,却被贾琮抢了去。
贾母一把一把地抚摸着怀里的宝玉,想着贾琮立下这番功劳来,被宫里如此赏识,将来说不得自家宝玉也能靠一靠,便催着熙凤,“你去东边与你林妹妹说说去,今日个夜里,想必琮哥儿应当会扎营到城外,提前派个人去问问,回头等从宫里出来,就让他们先过来咱们这边吃饭。”
也好让外头的人看看,宁荣二府本是一体。
一听说林妹妹,宝玉就来了劲儿,他忙坐起身来,“凤姐姐,你要去看林妹妹,我与你一块儿去吧!”
熙凤心里自有盘算,不太想着再带宝玉过去,上次去了就误事儿,笑道,“你今儿个才从庙里回来,这会子多晚了,你还跟着我过去,我们商量摆宴的事儿,你在一旁坐着不难受?”
眼见王夫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熙凤忙眼珠子一转,笑道,“要不,三妹妹,你和我们一块儿去,你和你宝二哥哥一块儿去找四妹妹玩,说说话,你们姐妹也有好些日子没在一块儿聚了。”
探春其实也想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听得这话,自是没有不应允的。
宝玉一心想着的是黛玉,并不想和四妹妹玩,又想着前次去,林妹妹对他并不好,犹豫着过去了怎么个赔礼。
贾母见宝玉兴致不高,也想着家里如今也没有人陪着宝玉玩,便道,“这会子时辰还早,你也跟你凤姐姐去那边散散心去。”
王夫人笑道,“去吧,早些回来!”
三姐妹再次坐车去了东府那边。
宁熙堂里烛火通明,黛玉正坐着和尤氏、惜春说话,为的也是贾琮要回来了,三人均是眉开眼笑,期待不已,恨不得今晚上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上次,老太太还说到时候要两府一块儿庆祝,那时候,你说二爷没回来,如今回来了,要再提这事,又如何办?”尤氏笑着问道。
她已过了花信年华,却不到三十,风韵犹存,妩媚依旧,原就是本分的性子,如今,举止气度愈发宁静。
惜春一张娃娃脸圆嘟嘟的,白皙如玉,柳眉轻描,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大大的,写满了好奇,同样看着黛玉。
黛玉笑着问道,“大嫂子有没有什么法子?”
尤氏道,“我能有什么法子,这件事,放到了我这里,我也只好能拖就拖,不过,依我说,这晋爵宴该摆还是要摆,总归是一件喜事呢!”
“且看琮哥哥怎么说,他一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也未必愿意和西府走得太近呢,黛玉心里想着。
正说着,二门上的婆子在门口报,“西府那边琏二奶奶、宝二爷和三姑娘来了,说是有事要见奶奶。”
黛玉在屋里听见,皱了皱眉头,有心不见吧,这天都黑了,人来了,说见吧,一定也没什么好事,犹豫着,惜春在一旁道,“林姐姐,三姐姐也来了呢!”
黛玉忙道,“还不快请!”
紫鹃迎了出去,穿过庭院的时候,熙凤笑着拍探春的手,“知道为什么要让你一块儿来吗?若我和宝玉来,说不得,今日就进不得这门了。”
探春心里也是个有数的,嘴上却道,“林姐姐怎么会不让你们进门呢,你敢背着林姐姐说她的坏话,仔细我一会儿告诉去!”
宝玉想到马上就能看到黛玉了,心里高兴,也帮探春擂边鼓,“林妹妹可不是这样的人呢!“
熙凤斜睨了宝玉一眼,因就要进门了,她轻笑一声,也就不再就这个话说了,问紫鹃,“你家奶奶忙什么呢?”
“二爷要回来了,奶奶最近安排人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番,这会子正和大奶奶,四姑娘坐着说话呢。”
进了门,绕过一道紫檀边座嵌花鸟古铜镜屏风后,熙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红木麒麟罗汉床上的黛玉,尤氏和惜春陪坐在一旁,少女穿着一身妃色折枝玫瑰金宝地面领口出风毛交领窄褃袄,底下穿着一条杏色马面裙,纤纤十指扶在膝盖上,一条白纱手绢上绣着折枝红梅,衬得一双手若雪映红梅。
“哎哟,都在啊,真是巧了!”熙凤一张脸上堆上笑来,见黛玉等要起身迎,她忙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朝黛玉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福礼,“见过侯夫人,侯夫人安康!”
黛玉站起身,一手用帕子掩着嘴,一根葱管般的手指指着熙凤,“你们瞧瞧,这倒像是上门来要饭的!”
“哦,这就打趣起人来了?知道你如今和咱们的身份不同了,超品侯夫人呢,这天下高得过你的没几个了,咱们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巴结你,就活该你打趣来着?”
“你们听听,她这张嘴,怪道老太太说她是南省的凤辣子呢,可怜我在南省也住了十多年了,也算见识过一番了,怎地没见过你这样的泼辣货?”
“怎么没有?眼下不就有一个吗?”熙凤一双丹凤眼瞪着黛玉,似笑非笑,分明说,黛玉就比熙凤泼辣。
尤氏在一旁笑着道,“怪我眼拙,我是没有看出来。”
宝玉就喜欢这般女儿家的热闹,浑然听不出其中的机锋一样,在一旁拍着手道,“我算是见识了,原来凤姐姐也有败北的时候呢!”
“哎呦喂,你多大一点,见识过什么?”熙凤涂着丹蔻的手指头指着黛玉,身上的披帛跟着牵动,宛若神妃仙子下凡。
黛玉朝后退了一步,怕她那手指头点在了自己的鼻端上,“我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在南边的时候,也跟着琮哥哥走了好些地方,比起你们这些一天到晚只在后院里转悠的,我也算是长过见识了,我比不过那些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客,比不过那些南征北战的将军大帅,我难道还比不过你吗?”
熙凤就跟被点了穴位一样,是真正说不出话来了,她愣了愣,突然觉得,在黛玉面前受这样的气,难道不是很正常吗,不由得噗嗤一笑,扶着黛玉在罗汉床上坐下,“好了,我知道你读过书,见识广,我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你也不必和我计较。”
黛玉一副看着她怕怕的样子,身子往后倾,帕子掩着唇角,道,“你究竟什么事,别举着一把大刀悬在我头上,好一阵歹一阵的,我可怕着呢!”
“噗嗤!”尤氏等人被这两个活宝逗得大笑起来,探春性子爽朗,指着黛玉小耗子般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来,惜春滚进了奶嬷嬷的怀里嚷着肚子疼,让奶嬷嬷给她揉。
宝玉坐在椅子上,扶着桌子也是狂笑不止,突然又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却不多,他看着黛玉,自从他进来后,黛玉貌似正眼都不曾看他一眼,又看到黛玉头上绾起的妇人发髻,分明已不是女孩儿模样,一时间心里失落得难受。
他不由得想起黛玉从前,分明也不是这般犀利,柔弱如水,泪珠儿总是在眼中滚动,晶莹剔透如珍珠,而如今……。
没有见到黛玉的时候,宝玉总想见着,见着了,却又难免失望,也难免黯然神伤。
果然,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这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
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你怕什么?你也有怕的时候?”熙凤也被逗得笑了,一把扯过黛玉,这次是真正要说正事儿了,“还不是为了你家那口子要回来的事,前头,东平郡王太妃领着人去那边哭的事儿,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黛玉郑重地摇摇头,眼里分明有戏谑笑意,“我是真不知道!”
“你别跟我扯臊,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叫你一声林妹妹,你就还是个姑娘家,你如今跟我可是一般子身份,我可不怕你,你再敢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知道如何,我不知道又如何?她有本事,她来骂我,你们没本事,可不是活该让她骂,又与我何干?”黛玉说完,别过脸去,斜睨熙凤,“你别告诉我,你让人欺负了,你不骂回去,跑来找我的歪,把气儿撒在我头上。”
“哎呦喂,你们瞧瞧,你们听听,还有这般不讲理的,我算是服了你了,我的侯夫人,这天儿不早了,咱们说正事吧!”
“究竟是谁不说正事来着?一进来,我是打起精神听你说正事来着,你也一直不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尤氏抿唇忍笑,目光在二人的脸上梭巡来回,心说,如今这府上总算是有个能治熙凤的人了,从前,她原和熙凤也是一般子的人,因她娘家不显,被那边从上到下瞧不起,明里暗里吃了熙凤多少亏。
探春则和惜春偷偷笑着道,“我也是才知道林姐姐的嘴这般厉害呢。”
惜春笑道,“二嫂子平日里也不这般说话的,这也是遇到了琏二嫂子了。”
探春见惜春一个人来,左右看看,“你养的那只猫儿呢?今日怎地没带过来?”
“橘娘不爱出门,今日怎么拉它拽它,都不肯出来,天儿冷了,就越发懒得慌。”
二人偷偷地说着话,宝玉凑了过来,惜春横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他,“宝二哥哥,你怎地又过来了?”
“四妹妹也不说到我们那边去顽儿,我们那边二姐姐不爱说话,就三妹妹一个人陪我顽儿,我也没人好顽儿。”
惜春不说话了,听上头熙凤在和黛玉说如何迎贾琮的事儿,“适才,老爷从衙门回来,说是皇上下了旨意,明日一早,京中的大官儿们都要出城去迎接琮兄弟呢,这是多大的荣耀,咱们那边府上也要沾一沾你们的喜气,老太太让我过来问,多早晚去那边,也好给我一个巴结的机会,我好好整治几桌酒席,迎接咱们侯爷归来!”
还是来了!
黛玉与尤氏对了一个眼神,她略作沉思,“明儿是不成了,明儿琮哥哥才回来,不定多累呢,须得好好歇歇,待明儿过后吧,我有了主意,我让人去跟凤嫂子,哪能让你天天儿往我这里跑断腿呢!”
“你才跑断腿呢!他明儿回来,你这边也不用安置,你们俩还有大嫂子,四妹妹一块儿去我们那边,就在荣庆堂,咱们摆上几桌家宴,热闹热闹。不说别的,老太太是盼了多久了,成日说现在,儿孙们都大了,不在跟前孝顺了。
我说,您老可别说这样的俏皮话,您那孙儿如今当了多大的官,这话儿说出去,别的老太太要骂您呢!“
尤氏等人虽也忍不住笑了,却也听出来了,这是拿了孝道在压人呢。
黛玉正不知该如何拒绝,二门上的婆子过来了,在外头道,“奶奶,二爷派了人回来,请见奶奶呢!”
“是什么人,快让他进来!”
熙凤也只好停住了话头,一屋子人均是抬起眼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老一小从外头进来了,老的那个自是不必说,熙凤等人的目光落在了那姑娘身上。
只见那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玉雪娇柔,眉间一粒胭脂痣儿,红艳欲滴,怯生生如含羞草儿一般,抬眼看人的时候,一双明眸中透出娇憨天真来。
好一副齐整模样!
熙凤见此,心头好笑,这府上的男人们,不管大的小的,都没个好东西,东府这边爷父子两个怎么死的,西府那边大老爷成日里就拿银子左买一个进来,右买一个进来,琏二就不必说了,只差把嘴舔到他老子的锅里去了,也得亏她看得紧。
眼下这个,年纪还不大呢。
熙凤抬眼去看黛玉,眼中讥诮隐藏,适才心中那股难平的嫉妒,这会子少了许多,任谁看到自家男人从外头先托运这么一个灵巧的姑娘回来,都会不舒服的吧?
况黛玉离及笄还有两三年呢,自是伺候不了自家男人。
来的人自然是甄封氏和英莲了,贾琮北上,将这对母女也带了过来,自是不好与大军同行,因此,便提前让人将他的行李及随从人员都送进京来。
“还不见过奶奶!”紫鹃朝黛玉那边站了一步,将黛玉的身份告知,未尝没有给这对母女下马威的意思。
“见过奶奶!”甄封氏拉着英莲给黛玉行礼,她适才偷偷看了一眼黛玉,见自家这位女主子年龄尚幼,比起女儿来,至少小了两岁,心头便一喜。
熙凤抿唇一笑,不待黛玉开口,便笑着问道,“你们侯爷从南边儿把你们带过来的?你们侯爷呢?”
“这位是西府的琏二奶奶!”紫鹃道。
甄封氏不知道东府和西府,眼见得这人似乎不好惹,忙道,“自从上了船,我们就不再见到侯爷了,奴婢等不知侯爷行程。”
熙凤见黛玉强自镇定,轻轻地抚了抚黛玉的手,哈哈两声笑着,道,“妹妹,瞧瞧,枉你在家里百般担心人,人家在外头又不是没有服侍的人,所以说,咱们女儿家自己把日子过好,管他们在外头怎样呢。”
尤氏也很是有些心疼黛玉,但看黛玉虽说不像从前那般羸弱,但年龄在这儿摆着,再说了,贾琮堂堂侯爷,屋里收几个丫鬟,实在是太过寻常的事,她怕黛玉性子本就有些左,一时想不开。
惜春还不懂事,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探春却是很担忧地朝黛玉看了一眼,心里头也为之有几分苦涩,琮哥哥这般把人送上门来,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倒是宝玉,看到英莲这副模样,不错眼地打量,惊叹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钟灵毓秀的女孩儿,往日里还说自家的姐妹都是不错的,今日才知自己的见识何等浅薄,只想着如何与英莲说上几句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