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宝玉气得跺脚,黛玉生怕他又摔玉,闹出事来被舅母知道了不好,兀自不说话,只侧身背着抹眼泪,也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
好好儿居然闹起来了!
老太太见两个小人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起了争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急得抱怨道,“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真是没有一日不叫我操心。”
王熙凤忙劝着宝玉道,“好好儿的,你惹妹妹生什么气?你平日里不是很会待女孩儿,到了妹妹跟前,怎么还反而耍起横子来了,还不快道歉去!”
这边,王夫人劝黛玉,“你也知道我养的这个孽障,若是哪一日姐姐妹妹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就生出多少事来,我也嘱咐你别搭理他。他这疯疯傻傻的,惹了你,你也别与他一般见识!”
宝玉见黛玉哭得泪人儿一般,心肠又软下来了,想着这才来的妹妹,终归是没有摸准性子,往后在她跟前说话行事要更加注意些,这么一想也觉得是自己的错,便上前去“好妹妹”长“好妹妹”短地陪不是。
黛玉哪里敢受,忙起身行礼,嘴里说着不敢,往旁边让,心里已是百般滋味。
贾琮才过了仪门,从贾赦的外书房门前经过,一道马鞭迎面呼啸而来,贾琮连忙身子一偏,头别开,马鞭抽了个空。
“老世翁息怒!”
当即,就有几个幕僚抢上前来,抓鞭子的抓鞭子,抱胳膊的抱胳膊,拉住了贾赦,更有那劝架的对贾琮道,“世兄还不快跪下!”
贾琮站在原地,盯着贾赦的眼里满是冰冷的杀意,他嗤笑一声,“老爷,怎么,想把儿子打死?”
贾赦被他这凌厉的眼神唬得镇住了,一时间鞭子也抽不下去了,怒道,“纵然我贾氏一门对你没有半点恩情,你这一身骨血总是我给的,你想与我脱得干干净净,简直是做梦!”
这触了贾琮的逆鳞,也正是他苦恼的根源。
贾家最终的衰败,固然有“造衅开端实在宁”,可,“漫言不肖皆荣出”,便与贾赦有脱不开的干系。
他自己不为人也就罢了,与贾政兄弟不合不说,还挑拨侄儿辈不睦。
贾政教子,他就拍着贾环的头唱反调,“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连嫡庶有别,长幼有序都不顾,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居心,就是最大的祸害。
怀兴长在一旁劝道,“世兄,天下再大,大不过一个孝字去,老世翁教训你,也是为你好。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天底下哪有不听父训之辈,还能立足的呢?”
真正是,一个“孝”字大过天!
“父亲打算怎么惩治我?是放我的血,还是砍我的头?”贾琮一把推开了扯住他的两个幕僚,怀兴长被他推的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贾赦看着贾琮眼中冰冷的杀意,难免胆寒,却也不及想,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他被贾琮的话带偏了思路,细想要如何给他一个了断,却发现,条条路都不通。
到底,贾赦还是忌惮贾琮身后的那个贵人,色厉内荏下,指着地面道,“你,你这个逆子,给我跪下!不跪满十二个时辰,休得起来!”
贾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一处地面较干的地方跪下,也打定了主意,这一场之后,这身骨血欠下的,也就还得一干二净了。
贾赦看到贾琮宾服,在门人们面前总算是捡了几分颜面,心里稍微舒坦一点,骂道,“逆子,你当我拿你没有办法吗?”
贾琮直直地挺着,冷眼看他,只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猪狗不如之人,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简直是比吃了一坨屎还要恶心。
已是相看两相厌了!
贾赦处置完这畜生,已是气喘吁吁,门人扶着他往书房里走去,一面安抚,“老世翁也别上火,世兄如今这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哼!我今日不曾动手打他,已是给了他活路了,还不知足……”
他话音未落,已见门房有人快步跑了过来,老远就喊道,“老爷,有贵客!”
贾赦站在台基上转过身来,脸上喜忧参半,问道,“哪里来的贵客?”
那门房上的跑到跟前,双手递上了一张名帖,“京卫指挥使夏进夏老爷前来拜访老爷,说是来得匆忙,事先没有递帖子,请老爷见谅!”
贾赦大吃一惊,京卫与京营不同,京卫由忠顺亲王节制,一向无瓜葛,也不知这夏进跑来作甚?
不论如何,贾赦不敢得罪,忙道,“快请!”
说着,亲自往门口迎去。
夏进在黑漆大门前下了马,被门房接待,好生在饮茶,见贾赦亲自前来,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服,待贾赦进了门房,他才迎了上去,“贾老爷,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贾赦老眼昏花,一看,此人好生面熟,再一看,前两日才见过面,不由得心头开始打鼓,忙给身后的管事郑好时使了个眼色。
郑好时自然知道来人是谁,指不定是冲着三爷来的,他忙不迭地转身,一溜儿小跑着回了书房门口,要拉贾琮起来。
贾琮怎么可能会起来?特别是在门房说,京卫指挥使前来后,有了这一番动静,他自然是不会放过如此好时机。
“请夏老爷书房说话!”贾赦不敢怠慢,他虽然袭封了一等将军,不过是个闲职,对方乃是京卫指挥使,必然是忠顺王跟前的红人,手里掌握着实权。
之前,贾琮那混账东西在大门口闹腾,正是此人,拿了一件王公贵族穿都僭越的斗篷送给了贾琮,今日这番来,所为何事?
难道说,有耳报神这么快将他惩治贾琮的事,告知了对方?
一面想着,贾赦的脚步走得慢了些,一路寒暄,从门口到书房这段距离,足足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
看到依旧跪在书房门前的贾琮,贾赦的脚步顿了顿,一口老血没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