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边看事情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份上,管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告诉了贾赦,把他听来的话一一转述,“听说那写燕子的诗是在说老爷的不好,外头的书生们人人都夸三爷这诗做得好,骂老爷也骂得痛快。这三爷也是太不孝顺了些,若老爷不养,他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贾赦被扰了高乐,本已是怒气冲冲了,此时听了这番话,还不气得一佛升天?
他抓了一根马鞭便冲出来。
贾琮也看到了,他不自觉地将双拳握紧,越发冷静下来。
贾赦若能鞭打在他身上,效果自然更好,只少不得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即便如此,他也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般说,这诗还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不成?”贾政并没有看到兄长出来,兀自问道,想要套出,到底是谁给了这孩子志气,竟然敢挑衅家族。
若让人相信,这事儿背后有人挑衅,便错不在荣国府了。
“梁上有双燕”自然不是贾琮所作,出自白居易的《燕诗示刘叟》。
白居易是唐朝伟大的诗人,只可惜出生晚了一点,生于武周之后,只存于贾琮前世所在时代的历史中。
红楼世界的历史里,并无此人。
贾琮道,“叔父,诗言志,歌永言,侄儿有感而发,五字成句,又有何难?侄儿恳请叔父能够说服父亲,若能给侄儿和姨娘一条活路,他日,侄儿若能有所抱负,必将十倍还之!”
他转过身来,朝围观的人一拱手,孩童之身,却是意气风发,声音朗晰,“贾琮今日所作所为,均是万不得已,我年幼,无力事稼穑,谋生路。虽不济,但并不糊涂,绝不会听奸人所言,向家族父母身上泼脏水。若有人怀疑,这首诗不是我所作,可随便出题,我即刻答复,真假顷刻可辨!”
这,好高的志气!
有人喊道,“小子,此言当真?”
“无半分假!”贾琮背对着大门,他也听到了风声,知道贾赦已经来了。
“小子,小心啊!”
一声惊呼传来,贾琮已然知道,贾赦的鞭子已经抽过来了。
若是按照这个世道的礼法,贾琮应当遵循“小杖受,大杖走”的原则,但他前世从未被人打过,便是再淘气,祖父都不曾弹他一根手指头,哪怕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也依然不想挨上一马鞭。
因此,他才会故意借着说这番大话,转过身来。
若有人提醒,他便顺势而为,若无人提醒,他也可以当自己凭六感而躲过攻击。
总之,他不想受罪。
贾琮忙一哆嗦,顺势往旁边一躲,并没有完全躲过,那一马鞭,抽在了他的鞋子上,也不疼。
但他依然哀嚎一声,如孩童一样抱着脚,不解而又委屈地看着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贾赦。
“父亲,儿子做错了什么?儿子年幼,若是做错了事,父亲可否先教导?”
方才哪怕跪在雪地里,也不失风骨的孩子,此时滚在雪地里,抱着头,满脸委屈地看着扬鞭的父亲,多少人都不忍看,一些妇人和心软的老者更是惊叫出声,恨不得上前替之。
街头,一辆华盖象辂八宝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前描着“忠顺”二字的灯笼在风里摇来晃去。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额头饱满,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的脸,一双琉璃般的狭长眸子,眼尾上翘,带着几分好奇与稚气,朝这边望过来。
她年岁不大,约莫十来岁,一头乌发束成了一把辫子,甩在脑后,一身蟒巢莲花织金锦箭袖,外面罩着一件石青江绸黑狐皮斗篷,扑面英姿飒爽之气。
“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前面是宁荣街,随行的管事“哎”了一声,踩着雪,挤到了边上,朝这边一看,明白竟是荣国府里出了事儿,他问周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啊,大雪天里,堂堂一等将军,打小乞儿做甚?”
被问的是一位年过三旬的穷酸秀才,摇了摇头,叹一声,“哪里是乞儿,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孩童是荣国府里的公子呢!”
“啊?”
待弄清了怎么回事,这管事回到了八宝车边上,将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听说这七岁的孩童做了一首燕儿诗,听得奴才心都碎了!”
“走,瞧瞧去!”
八宝车上的人说着就起身,这管事“哎呦”一声,伸手就虚拦,“郡主,这可使不得啊,这外头铺天盖地的雪,要是摔了,有个闪失,奴才可怎么向王爷交代!”
原来,此人一身男子打扮,实则,是忠顺王府里的郡主。
忠顺王乃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兄弟,早年间,为当今代过,被圈禁,直到当今登极,才被赦免放出来,府中妻妾虽众,可膝下却只得了一女。
先不说忠顺王如何宝贝,宫里便先宠得眼珠子一般,双字的封号宪宁,也养出一副骄纵恣意的性子。
她本养在宫里,眼看十月的芙蓉花会要开了,便闹着要出宫,宫里也不得不依了她。
管事明知道阻拦不得,郡主也不会听,只好跟了上去,一边道,“换了谁家,得了这样灵慧的子孙,都要好生供养,也不知道这贾家,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荣宁二公之后,贾家还有什么人呢?”宪宁年岁虽小,见识却不凡,她这般身份,便是说错了话,又能如何?
贾琮还在雪地里滚着,已经两三个回合了,他每被打着了,便抱着痛处哀嚎,惹得多少人的眼泪。
宪宁看了一眼,两道好看的眉头狠狠地皱起,顿时只看到一头恶犬在欺负一只小白兔,对贾赦的厌恶之情便到了极点。
她扯下了身上的斗篷,递给管事,“你过去,他方才不是说随便给个题目就能出一首诗词吗?他要是能说个通顺的五字句来,这件斗篷就送给他。”
管事的便知道,自家郡主是想护着这小公子了,这一身斗篷,可不就是一领金钟罩了!
“哎呀,郡主,这可是宫里娘娘赏下来的,您才上身了几天?”
里头可是从铁网山猎来的黑狐皮,等闲人可不敢穿。
“既然是我的了,我想给谁就给谁!”宪宁傲然道,她转过身,背着手离开,道了一声,“真是晦气!”
贾琮翻了几个身,也不再求情了,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贾赦,“父亲息怒!父亲若是容不下儿子,就把儿子逐出贾家吧!待儿子葬了姨娘,再拿这条命还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