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麻烦。”
沈思勋依旧保持着微笑,他摆了摆手,转身就离开了唐纪修的办公室。看唐纪修的表情似乎不像是开玩笑,他也许真能把他架出唐氏财团。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思勋本也没想过能套出唐纪修的话。至多是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明面上他依旧不愿提及齐灿灿一句,若不是真的不在乎,那便是有所顾忌。他的心底终是泛起一丝顾虑,他莫名地觉着唐纪修应该知道齐灿灿肚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其实沈思勋不问,开始的确是不在乎。在他眼里,齐灿灿也算风尘女子,她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深知如何讨好一个男人,包括曾的自己。在这场交易之中,他必须时刻保持着冷静,深陷其中只会作茧自缚,直至今日,他都不相信齐灿灿会全心全意地爱上他。她编织的谎言,不仅能骗过众人,甚至能骗过她自己。可他终是释怀的,因为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齐灿灿并不是单纯的接近他。
直到沈思勋走后许久,唐纪修依旧保持着一个坐姿。葛珍站在办公室内,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唐总,我下回会小心一些。我也没想到他特意安装了反追踪软件。沈总似乎早有防备。他这样做,无非就是等着我们上套。”
莫名被摆了一道,唐纪修自然是不爽快的。向来只有他压着别人的份,他又怎会看着别人压在他的头上。再者沈思勋触碰的,是他的底线。齐家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还有下回吗?”
唐纪修目光骤然冷了几分,他眯着眸看着有些局促的葛珍,阴恻恻地沉声道。
“不能让他再查下去。”
“是。”
葛珍想了很久,都没琢磨透沈思勋为什么会突然翻起十几年前的新闻。
“唐总。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关注齐家。齐家败落已经好些年了吧,他……”
葛珍还未说完,唐纪修便向她投去了一个骇人的眼神,那双漆黑的眸中写满了警告,似乎她此刻再多说一个字,他都能掐死她一般。葛珍吓得赶紧抿住了唇,佯装还有文件没有处理,急急地便退了出去。就算跟了唐纪修再多年,葛珍也无法摸清他的性子。不过有钱人大多这样,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只为一个开心、乐意。总之少说话多做事,她不该下意识地追问他。
*
齐灿灿醒后就一直没睡着,草草用过晚餐后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她特别谨慎,拒绝和任何人过多来往,无论是谁敲门,她都会先问清楚是谁之后再开门。杨宁珊照顾齐灿灿,从不为难她,沈家的规矩她全然放在了身后,孩子才是第一位。
齐悦这段时间与她联系十分平凡,内容基本围绕着她的身体状况。其实齐灿灿先前挂断过好几回,可她变着法子用各种号码打来,齐灿灿也没辙。说到底,她还是不够狠心。尽管她嘴上不承认,可齐悦是她妹妹的事实不会改变。血浓于水,如果真能一身轻松的放下,她又怎么会养齐悦那么多年。
“姐,还有三个月了!我已经提前请好了假。你生的那一天,我定然会陪在你身边。”
只要提到孩子,她的语气依然是兴奋的。她说自己翻了好几天的字典,本想给孩子取个高大上的名字,却发现什么字都不够好。
齐灿灿抿着嘴笑了笑。
“你把自己的事情整理清楚就好,不用担心我。”
齐灿灿说得很隐晦,对于她和唐纪征的关系,齐灿灿闭口不提。她倒不是不在乎,只是怕说多了生气。齐悦早就长大了,就如雪莉所说,她有了自己的思想。齐灿灿从不相信唐纪征会认真,他都三十五了,至今未娶,就算要娶,也不会是齐悦。他并不会向年龄屈服,唐景云也从未给过他压力,没有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宁愿一辈子不结婚,或许有人觉得他这样很高尚,但事实不是,他这种人,也许觉着全世界的女人都配不上他吧。专一的人总是大同小异,渣男却会渣得千奇百怪。
“我上周去看了爷爷,姐,你知道吗?他的手指竟然动了,医生说也许他会醒过来。”
闻言齐灿灿的心冷了几分,她从来不期盼一个可以一睡十七年的人能睁开双眼。爷爷这个词太遥远,她已经忘记她多少年没有喊过。
“他一定是感受到了你现在的幸福,所以在为你开心呢。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齐悦越说声音越小,隐约间内齐灿灿听到一丝颤音。
“我很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齐灿灿甚少说这样的话,齐悦显然有些开心,她重重地‘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齐灿灿特意打开笔记本认真地看了几集齐悦主演的电视剧,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抹微笑。不得不说。齐悦是天生的演员,她的一颦一笑,都能夺去他人的目光。
原本齐灿灿想过,直到孩子平安出世,她都不会踏出沈家半步。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唐景云借着六十五岁寿宴的名头办了场慈善募捐晚会,内容很老套,似乎是打算给山区里的孩子建学校。其实齐灿灿心里明白,他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无非是想趁机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对于这种实力雄厚的大公司,这不过是他们宣传的一种手段而已。至于募捐的钱是否真的能如期所说建立学校,就不得而知了。
很多时候不过是演给媒体看,他们想划多大的数字都可以。但私下会退还绝大一部分,真正能落去山区的,为数不多。这种场面齐灿灿见得不少,如今唐家与袁家交好,换而言之唐景云也算抓住了媒体的中心。报道千篇一律的都是夸赞,小新闻社自然是随波逐流。
良心媒体不少,但也有自己的原则,除非能把草除根,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得罪权贵,毕竟他们也是共利共赢的关心。行内的潜规则不过如此,说白了,谁有钱谁就是爷。能被曝光的,往往都在背后得罪了人。
唐景云提前很多天便发出了邀请函,沈家也在其中。
齐灿灿只能硬着头皮,挺着肚子去参加。由着她也算唐家的一份子,怎么也不能失了身份,她卸去了厚重的衣衫,一袭轻薄的晚礼服上搭了件酱紫色的皮草。其实这种场合她参加的太多,可如今褪去了公关的名头,反倒有些不适应。
宴会邀请的多半是商人,少不了阿谀奉承。她原本挽着沈思勋的手寸步不离,可围上来敬酒的人不再少数,沈思勋怕她累,哄了好久她才委屈地坐到一个极不显眼的位置。
她举着杯果汁静静地喝着。冷眼看着与沈思勋说话的唐纪修,他们相谈甚欢,唐纪修连着喝了好几杯就,齐灿灿甚至能看到他嘴角噎着的笑意。不过令齐灿灿有些惊讶的是,站在他身侧的袁闻芮肚子明明比她还要大许多,可她面上依旧光鲜艳丽,如果不是带着球,齐灿灿差点以为她还是一身轻。不过袁闻芮一直如此,不论在哪。她都保持着美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个名媛该有的自信。
不知他们说起了什么,袁闻芮开始四处张望,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齐灿灿身上。她低笑着附在唐纪修耳边耳语了几句,缓步走向了齐灿灿。
齐灿灿下意识地将手包放在了她身侧的椅子上,并不想与袁闻芮靠得太近。
她的举动全数落在了袁闻芮的眼中,袁闻芮低声笑了笑,隔着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她抬手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边与齐灿灿搭话。
“灿灿,我快生了。”
齐灿灿蹙着眉,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闷闷地回了一个音节。
“嗯。”
可袁闻芮丝毫不在乎齐灿灿的冷淡,她就自顾自地说着。
“我本想去看看你的,毕竟你结婚也有一段时日了,可纪修很看重这个孩子,基本不让我出门。再过一个月他便能出世了,纪修连名字都想好了。”
“哦,是吗。”
齐灿灿冷眼看向袁闻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连嘴里都开始发苦。唐纪修却是有温柔的一面,但仅限袁闻芮。忽是想到了什么,她调笑着问道。
“不会是叫唐春节吧?”
她算着日子,袁闻芮的预产期应该是在过年的那段时间。这名字合适,刚好与唐清明凑一对。
袁闻芮挑了挑眉梢,并未回答。她单手撑在她们之间的椅面上,凑近了齐灿灿,前言不搭后语地笑说。
“你知道吗?所有的孩子。都是带着爱与希望来到这个世上的。你说,如果有个孩子,他本不应该存在,若他执意活着,今后的日子会多举步维艰?我很难想象一个那样卑微的孩子,到底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
她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容,可语气满是冰冷,显然意有所指。齐灿灿身子微微一顿,脸上布上了一层阴霾,她看着袁闻芮人畜无害的表情,冷冷地笑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
齐灿灿难免有些紧张,她双手交织紧握,压抑着内心的躁动。
袁闻芮无谓地耸了耸肩。
“没什么。就是我一个朋友,她啊,自不量力,好好地豪门不嫁,却偏偏恬不知耻的要做第三者。她情夫的老婆在机缘巧合下还真发现了,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敢做便要预想到被发现的那一天。她情夫的老婆我恰好也认识,本想帮衬着说几句,可义愤难平。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老公在外面和别人生下野种,男人终是狠的,他又怎会抛下助他一臂之力的贤妻,怜悯那毫无地位的小三?”
“灿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齐灿灿咬着下唇,一言未发。
“其实并不难。打掉就好了,左右不过是坨肉。”
袁闻芮举起手指,冲着空气虚划了两下,意味极深地又说了一句。
“像我们这种世家出生的女人,眼里向来容不进一粒沙。”
话落齐灿灿还没来得及回话,鼻间便传来一阵浓重的烟草味,她抬手微微捂住了鼻,转脸发现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正吞云吐雾。
齐灿灿抓起手包,不带一丝犹豫起身走到了扶梯旁,这里空气流通,正好她不愿与袁闻芮多做纠缠。她不是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可袁闻芮不可能知晓她与唐纪修的关系。就如袁闻芮所说,她的眼里也不会容进沙子,以她的性子,不会忍到今天。
可袁闻芮似乎不想放过齐灿灿,跟着她走了过来。
“灿灿,我的孩子对唐家而言很重要。你说,如果他不小心消失了。母亲会不会很难过?”
齐灿灿勾了勾唇角,消失?即便这个世上所有的孩子消失,她袁闻芮的孩子都会好好地活着。这个孩子,是抓住唐纪修最好的筹码。
齐灿灿环视着宴会厅,看到了沈思勋的身影后,抬脚便想走过去。袁闻芮的话,恕她直言,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
可她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袁闻芮便极为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转而将她扯到了自己的眼前。
她们离得很近,齐灿灿能看到她眼底泛着的冷光,那眼神让人十分不舒服。
“放手。”
看着齐灿灿厌恶的表情,袁闻芮不由哼哼地笑了两声,她抓紧了齐灿灿,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往后退。
“别着急,我们这么久没见,很多话都还没说呢。”
齐灿灿强忍着不适感,冷言相对。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有!”
袁闻芮的脸忽地变得扭曲起来。握着齐灿灿的手不自觉地剧烈颤抖着。她瞪圆了双眼,咬牙切齿地说道。
“齐灿灿,我警告你,属于我的东西,你别想窥视半分!”
随后,她重重地推了齐灿灿一把,身子一仰,毫无征兆地翻下了楼梯。
这个楼梯,齐灿灿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节。她只知道很长很长,放佛周围的时间静止了一般,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恐惧,浑身的血液似在倒流,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亲眼看着袁闻芮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一般,一节一节地摔下去,伴着声声闷响与尖叫。
直到头破血流,袁闻芮终于停在了地面之上,鲜血渐渐扩散。染红了她米黄色的长裙,她狰狞的脸上,带着一抹令人触目的阴狠。
尖叫声冲破了齐灿灿的耳膜,她的身侧渐渐围满了人群,议论声接连传来。但齐灿灿此时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紧紧地盯着袁闻芮,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闻声赶来的宋世珍脸色煞白,她顿了数秒,目光锁定在了齐灿灿身上。冷声问道。
“怎么回事?”
齐灿灿的双唇一张一合,竟说不出一个字。
一个陌生的男人挤出人群,惊讶地冲着齐灿灿低吼。
“你为什么要推她!”
齐灿灿认得这张脸,刚才这个男人还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抽着烟。一瞬间,齐灿灿终于明白了袁闻芮方才决绝的眼神。
不过一时,脸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地刺疼。这一掌,宋世珍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齐灿灿被这股力道带倒在地,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她干呕了一声,抬手捂住了嘴,从口中吐出了一颗白洁的小牙。她紧紧地将它攥在手心之中,弯曲的手指冰冷刺骨。
宴会厅中不乏记者,看到了这一幕,他们都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镜头全数对准了齐灿灿,闪光灯不停打在她的脸上,她莫名地开始眩晕,那阵阵白光让她回想起十七年前。她也如现在般无助狼狈,他们各个如狼似虎,恨不得撬开她的嘴,从中知道更多。
向来不爱看热闹的沈思勋下意识地冲进了人群,看着趴在地上的齐灿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收敛了往日般温和的笑容,黑沉着脸俯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快速地将外套脱下搭在了齐灿灿的脑袋上,大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肩。他竟发现齐灿灿如无骨般柔软。好似没有了一丝生气。好像他在用力一些,能将她捏碎。
宋世珍气急,抬手还想再挥一掌,可她的手腕却被人用力地扣住。
唐纪修漆黑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泥潭,他身体僵直,冷冷地呵斥道。
“别闹了!”
齐灿灿透过西装外套的缝隙看向唐纪修,他的脸色愈发地白,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悲痛与哀伤。她的眼睛莫名发酸,眼眶内团起一层雾气。她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双手紧握,明明指甲修剪得那样短,却深深地刺入了掌肉之中。
嘈杂的声音里,她只听得见唐纪修质问之声。
“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是她推的?”
片刻后,她抬眸看着往袁闻芮冲去的身影,心如刀割般痛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恐惧,沈思勋环紧了她,手掌在她的背脊有节奏地轻拍着。
“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