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冬,京师下起了第一场雪。天地间一片雪白,似乎要掩尽曾经发生的一切不堪。
徐府的大门上,盖着朱印的封条已有些残破,不知道它的下一任主人会是谁。
长安巷人迹寥寥,偶尔走过几个人,都缩起了脖子。京师的王公贵族们总是那么容易健忘,不久前的王朝变故对他们而言,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能在这个寒冬里,一手拥着美人,一手把着玉杯,听着庭下的歌姬唱起那些酥软到骨子里的小曲,就可以把一切抛到脑后。
众生如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每天都有僵毙的人被拖到郊外的乱葬岗上,天地间似乎又添了另一重素色。
靖王府内,一袭锦裘的靖王爷正与一戴着面具的道人捉子对奕。
靖王正值中年,有些清瘦,但双目有神,咄咄逼人。他轻轻落下白子后,眼里射出一道精光,直向对面的道人。
哈哈,靖王好手段!
道人道行亦高,竟丝毫不为靖王的目光所扰,一个哈哈就掩饰过去了。
道主过奖,下棋,小道尔。
面对道人的夸奖,靖王亦未有多少得意。倒是眉间却似有了一丝忧色。
靖王,如今您位列摄政,权倾朝野,还有何忧?可是担忧江南的福王?
靖王半晌无语,只是捏着一枚白子细细把玩。
亦或是担忧那徐涛独子?他不过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能翻得起多大的浪!
道人慢慢站起,负手走到窗边。
靖王大可不必担心,我已向星月道发出江湖追杀令,料必近日会有结果。至于福王,远在江南,素闻其并无异谋,即使想与靖王您作对,只怕也是力有不及吧!
靖王也站起来,走到道人背后,轻拍了道人的肩头。
诚谢道主啦!徐家的余孽,本王不担心,有星月道的追杀,这江湖中怕也没有几个躲得过。本王与你们结盟,要的是天下大道,要的是一统江湖。除掉他是必然的,但本王更担心那夜逃脱的剑客,听你属下说他武功极高,星月道死伤十几个都没能拿下他。这倒让本王惊讶得很啦!
道人似略显羞愧,忙侧过来向靖王欠了欠身。
星月道有负靖王所托,惭愧了!不过像那人那样的身手,在江湖中必定不是济济无名之辈。我也细细询问了属下他出剑的方法和招式,两个字:快、狠,每一招都是杀着,武功稍差的,碰上就非死即伤。而且此人轻功极高,据在场的统领来看,亦为生平仅见。但我想,这样的人应该也不难查,他到京师所为何来,为什么在那晚出现在徐府?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势力?您也知道,星月道一旦启动地网,便将会不死不休,追查到底,只要他还在江湖中走动,就总有一天会露出真容来!
嗯,道主考虑得周详。为今之计,尽快查到此二人下落,顺藤摸瓜地找出那些在背后与我们作对的人。对于江湖上那些对本王不利的传言,你要多下些心思。
还有,福王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懦少谋,暂时应不足虑也。但我们安插在江南的眼线一定不要疏忽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即着地网禀报于我。
诺,谨遵王命!
靖王轻轻一挥袖,又自坐下来,拈着白子把玩,眉间的忧色已然不见,代之的是更凌人的狠戾。
忽地,他鹰眼一转,望向窗外。
铮儿,可是你么?
回父王,正是孩儿!
一个面目英俊,长身玉立,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推门进来。他先拱手躬身,向靖王做了一揖。然后,把衣服抖了几抖,只见雪沫子纷纷落了下来。
师父!
这时,叫铮儿的这个少年忽然看到星月道主也在,十分惊喜。
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道人微微颔首。
已来一会儿了,正与王爷对奕,不过王爷棋艺精湛,为师远不及也!
哎,道主过谦了。对了,铮儿,方才你在门外多久了?
靖王的话听起来似乎和缓,但眼神却略有些凌厉。
孩儿与郡主妹妹玩耍,刚跑到这儿,就被父王瞧见了。
哦,你是说和月萝?
是的,我看她读书无聊,就带她出来一起玩儿雪。
呵呵,调皮,看来我们老啰,此生难少年啊!
靖王此时才面色平静下来,看向少年的眼神也恢复如常。
道人借此向靖王顿了顿首。
王爷,小人就告退了。
说罢,身形一闪,已然出门,倏忽不见。
铮哥哥,铮哥哥!
一个满头雪沫儿的红衣女孩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哈哈,铮哥哥,你果然在父王这里!
她却顾不得打掉头上和身上的雪沫儿,冲进来就抱住了叫铮儿的少年。
靖王的老脸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
月萝,你这是成何体统?铮儿虽说是本王义子,是你的哥哥,总归还是男女有别啊!
月萝跟铮哥哥闹着玩儿呢!
月萝郡主显然平时被靖王宠惯了,半点不理会靖王的训斥,依然紧抱着不放。
倒是这铮儿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时显得十分尴尬,脸唰地红了。他赶忙轻轻地拔开月萝郡主的小手,正色道:
郡主妹妹,父王说得对,等几年你都要出嫁了呢!
铮哥哥,你别叫我郡主,你要叫我月萝妹妹,不然我以后不理你了。再说,我才不嫁人呢!
你,你……
靖王在一旁被月萝的口无遮拦弄得是啼笑皆非。
那,父王,铮儿带郡主出去玩,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少年甚是聪明,不待靖王答应,便立即拉着月萝郡主出去了。
靖王望着屋里一地的雪沫,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