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的四周,全都是这样一道一道穿着白衣的影子,我瞬间六神无主,下意识的握紧了船桨。
那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看得出来,那一道一道白白的影子,仿佛都是人,然而身在这片波澜不惊的死水潭里,还可能有活人吗?
小船被困在水潭中心,等于没有了出路,我就算拼命划动,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划到对岸。如此一来,我和庞独再一次陷入了危机之中。
我严阵以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豁出去。我猫着身子,如果水下的东西真的浮出来,对我们不利,我必然要全力反击。
“六斤…...”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听到的呼喊声,仿佛无孔不入一般的又钻入了我的耳廓。这声音愈发的清晰,轻柔的声音,却像是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我全神戒备的心,如同被这声呼唤一下子震散了,脑子和眼神不由自主的随着微微起伏的水面而波动起来。
我的心,犹如被什么东西抚动着,有点疼,有点酸,这种感觉从胸口一直冲到脑袋里,我的鼻子也跟着就酸了。
“六斤……”
呼喊声近在眼前,在我无所是从的那一瞬间,水潭下面一片白白的影子里,有一道影子轻轻的浮上了水面。
我看见了一丛乌黑的头发,像流云似的在水中荡漾,黑发漂动,渐渐的,发丝之间露出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我趴在小船边,把这张脸看的清清楚楚。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脸,可是在此刻,我却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
她很好看,却又很消瘦,眉头微微的皱着,眉宇间仿佛有一缕一生一世都化不开的哀,化不开的愁。她浮出了水面,似乎就那么定定的望向我,一时间,我分辨不清楚她的脸庞上到底是潭水,还是泪水。
“六斤……”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充盈着一种在此时我尚且看不懂的目光,她很小心的,慢慢举起了自己的手:“六斤……”
我的脑子,又像响起了一串炸雷,陡然间,我突然发现了,为什么我从未见过她,却又觉得如此的熟悉。
我的眉眼,五官,长相,隐隐之中和她有几分相像。我趴在小船边,脑子越来越迷糊,我只想离她再近些,看的再清楚些。
噗通……
我彻底的失神了,一头栽入了水中,潭水凉的刺骨,在我落水的一瞬间,那道影子,轻轻的把我揽到了怀里。
一下子,我就感觉不到冰冷刺骨的潭水带来的寒气,我只觉得,周身上下顿时暖了,如同依偎在这世上最安全,也最温暖的怀抱里。
“六斤,孩子……你……你认得我吗……”这个女人有一点点迟疑,她还是那样定定的看着我:“我姓沙……你认得我吗……”
我的脑子是糊涂的,甚至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所有的疑惑,彻底的解开了。
我自幼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的身子不好,很弱,当时生下我不久之后,就离世了。可是我知道,我娘姓沙,叫沙芊芊。
“你是……是娘吗……”我这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口疼且酸楚:“是我娘吗……”
“六斤,我的孩子……”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紧紧的抱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无影无踪,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我的脸颊上,哭的泣不成声:“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心彻底碎了,我只相信,铁打的汉子,到了此刻,恐怕也要潸然泪下。
刹那间,我从小到大所受的那些罪,所吃的那些苦,全都压抑不住,统统的爆发出来,失声痛哭。
或许,就和庞独说的一样,我们七门的汉子,把血流尽了都不能流一滴眼泪。我相信我陈六斤到了什么时候,都能记住庞独的话。可是在娘亲的面前,自己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娘,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我流着眼泪,只觉得意外,娘去世的那么早,我以为她已经被爹安葬在了什么地方,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娘会在黄河的河眼中这片死水水潭里。
“不在这里,还能在何处?”娘的眼睛,泪水不断,眉宇间的那缕无法化去的哀愁,似乎又深了些:“我嫁了你爹,就是七门的人,生是七门的人,死了,也是七门的鬼,这里是河眼重地,这片水潭里,不仅有我,还有七门很多女眷……”
我稀里糊涂的,却能听懂娘的话,似乎很多七门人的妻子,死去之后都不埋葬,被送到河眼来,守护这片水潭。如果是七门之外的人进了河眼,势必会受到一重又一重的攻击。
“这又是凭什么!”我心头生出一股无名火,我听燕白衣说过,我娘是个很好的人,家世也算显赫,是当年名动大河滩的连沙寨沙家的人,娘十几岁的时候认识了爹,抛开自己豪门家世,义无反顾的跟了当时一文不名的爹。
相濡以沫,相夫教子,生前没有享过一天福,暂且不说,就算死了都不得安宁,还要被送到河眼里来守护水潭!?
“六斤……孩子……你莫恼……”娘仿佛被触动了心头的隐痛,哭着跟我说:“娘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能好好的……这么多年了……我只求能看看你,看看当年那个哇哇啼哭的小六斤,现在是不是长高了,长大了……今天总算看见你,好孩子……娘知足了……就算永世不得轮回……也……也心甘情愿……”
“娘!”
“孩子,好好的活着,从此之后,不要再记挂我……去吧……”
轰!!!
骤然间,娘仿佛狠心把我从怀里推开,我一急,脑子顿时清醒过来。我就泡在水潭中,已经看不到娘的身影,但是,水潭的深处,仿佛有一道白影子,慢慢的越沉越深。
“娘!!!”我冲着水潭大吼,可是,水潭平静了,又如一片死水,空荡荡的河眼里,只剩下的不甘又凄苦的叫声在回荡。
我想要潜入水中,但冰冷的潭水激的我一个哆嗦。
追下去,有用吗?娘已经去世了,去世了那么多年,我现在追上去,又能如何?
我翻身上了小船,浑身湿淋淋的却浑然不顾。此时此刻,我的心念,仿佛在无形的变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