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烟是个有心事的人,心内仿佛有着一汪池水,波澜反复,水光斑斓。
但是,自身的心事从未被人洞悉过。
曾经的她,觉得世间一切待自己都很冷漠,自己心里的那些事情,没人愿意过问关心,既然人间对自己冷漠,那自己也冷漠以对人间。
可当鹿淮把自己心里的某一处给点破的时候,欣喜与不安同时涌上心头。既有与人相知的欣慰,也有秘密被打破的慌乱。再一想到自己在浴桶之中,被鹿淮抱在怀里时的感觉,登时心如鹿撞。
但鱼幼烟嘴上不会承认,只道:“胡说什么,谁爱让你跟着了?你以为你是王孙公子么,自作多情,脸皮真够厚的,你要走就走,我可拦不住你。”
“那便好,我还真以为要给你做仆从呢,若是真让我跟着伺候你一年,那还不得把人给逼疯了。”说到此处,鹿淮竟笑了出来。
见鹿淮这般反应,鱼幼烟脸显愠色,说道:“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鹿淮一愕:“什么?”鱼幼烟也觉得自己过于失仪,狠狠剜他一眼,扭头不再理他。
鹿淮只觉鱼幼烟喜怒无常,太爱耍小性子,但又觉得,她耍小性子时的薄怒模样十分动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对方生气的样子。二人相对无言,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直到了晚间,鹿淮靠着牢门,冷眼观瞧,见看守牢狱的策马帮帮众吃了热酒,此刻正歪在椅子上打瞌睡,心道自己等的就是这一刻,连忙悄运乾坤吞吐功夫,胸腹间气息一收一放,“啪”地一声把湿牛筋绷断。
鱼幼烟一惊,心道:“这小淫贼功夫好厉害,竟能把牛筋绷开。”一见鹿淮脱身,鱼幼烟便想出言让他搭救自己,但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正不知如何是好,鹿淮已然走了过来。
鱼幼烟心中惴惴,不知他要干什么,却见鹿淮蹲下身子,盯着自己的面庞。
鱼幼烟见他这般无礼地望着自己,心下有气,啐道:“你干什么,身上牛筋脱了,你快走啊,别理我。”一见他还这么望着自己,急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快走啊,走啊你!”嘴上虽这么说,但眼圈儿竟自红了。
鹿淮扑哧一笑:“你声音再大一点,那睡觉的看守就被你喊醒来了。”当下手掌成刀,运起八荒斩功夫,对着鱼幼烟身上牛筋斩落。
劲气一到,鱼幼烟身上牛筋登时绷开,力道分寸把握得十分巧妙,没伤到她的皮肉。
鱼幼烟身上得以解脱,动了动手腕筋骨,站起身来,对鹿淮道:“你可别指望我会谢你。”鹿淮道:“你放心,没这指望,走吧!”说着当先向外走去。
鱼幼烟道:“咱去哪儿?”鹿淮听到这个“咱”字,心里微微一暖,转过头来笑道:“去找王流骢。”鱼幼烟一愣,鹿淮道:“你不打算报父仇了?”鱼幼烟摇摇头,鹿淮道:“这就是了,跟着来呀!”当下向牢外走去。
鱼幼烟望着鹿淮的背影,打叠一下心情,也随他而去。
自从朝廷颁布律法鼓励畜养马匹以来,策马帮便成了炙手可热的养马大户,在鹣鲽城外开辟八百亩地的牧场,畜马无数,名声大噪,成为江湖闻名的大帮会,一时人力财力俱富,在鹣鲽城西盖起总舵宅院,共有前后十二进,规模庞大。气势恢宏。
此时天已大黑,总舵道路曲折反复,巡逻帮众甚多。鹿淮二人轻功既好,行动起来如若魅影穿梭,轻轻巧巧躲开了巡查。可惜的是二人不知道王流骢所居寓所究竟在何处,只能漫无目的地找寻。
又溜走半晌,鹿淮打算抓个帮众过来盘问,忽听一间屋内传来朱城昆的声音。
当即鹿淮和鱼幼烟一起溜到了窗户下面,蹲下身子,湿了湿手指,在窗纸上轻轻一戳,凑眼过去,看里头是何光景。
屋内朱城昆和裘牧野躬身站立,正和一名端坐的中年男子说话。听得他们称那中年男子为“帮主”,自然是策马帮的帮主王流骢了。鹿淮和鱼幼烟对望一眼,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听朱城昆道:“帮主,您方才说,少帮主是被‘闹市四隐’扣下了?”王流骢长叹一声道:“回来报信的人说,骁儿在朝安城游玩之时,不知如故跟人口角,被一个年老厨子和矮小醉汉擒住,听他说那两人的相貌,必然是横三刀和戚九公无疑。闹市四隐二十多年没有音讯,谁知道骁儿竟犯在了他们手里。”
鹿淮不知道“闹市四隐”是谁,不禁望向了鱼幼烟,鱼幼烟却一脸不在乎,自顾自低头沉吟,多半是思考复仇之法。
房内朱城昆道:“闹市四隐大有侠名,少帮主究竟是因为何事得罪了他二人?”王流骢道:“这个送信的人倒是没说。”朱城昆望王流骢一眼,缓缓地道:“帮主,有句话,属下斗胆要说。”
见王流骢点点头,朱城昆道:“您这位少爷真该管管了,这些年为了他的事,您往外赔了多少的不是。慈爱败儿,孩子万万不可太过宠溺。”王流骢半晌无话,好久才道:“我是想管,可他母亲爱儿太甚,每每我打算管教,总是拦在头里。这些年,的确是太纵容了些。”说罢默然不语。
裘牧野道:“眼下还是先把人救回来再说,闹市四隐名声虽大,武功却不见得有多厉害。帮主,您下令吧,裘牧野愿意前去搭救少帮主,若是他们不放人,我就踏平了朝安城。”
朱城昆老于世故,见裘牧野一派砸明火的气势,当即说道:“裘兄弟稍安勿躁,闹市四隐不是等闲之辈,强行要人多半行不通,还是等齐兄弟陆兄弟回来,一起商议了再说。依我愚见,这次事出突然,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方理亏,还是先礼后兵的好,免得白白招惹麻烦。”
王流骢点头道:“朱堂主所言甚是,还是一切从长计议的好。”
鹿淮在外面屏息聆听,蹲得久了,双足不禁有些发酸,忍不住微微挪了一下,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声音,忽然听朱城昆一声叫喊:“何人在外偷听?!”
鹿淮一惊,见自己行迹已然败露,便不再躲藏。刚站起身,只见身旁人影一闪,鱼幼烟手持玉笛,已然破窗而入,向王流骢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