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萃从草鞋峡万人尸山下的血浆中爬出后,不敢乱动,生怕被补刀的鬼子发现,最后被几个苦力搬动着,准备扔到江里去。
其中一个苦力触摸到周广萃的体温,知道他还活着,但又不敢跟鬼子说出来,说出来,鬼子肯定回来补刀。
两苦力也不敢把周广萃给放下来,只能把他当做尸体,仍进冬日冰冷的长江水里去,周广萃尽量把自己装成死去的尸体,顺着漂浮的尸体,一路向下游飘去。
由于江岸边的水上尸体太多,积压得水流不畅,周广萃漂浮得很慢,但他又不敢扑打着水游起来,生怕惊动岸边的鬼子。
鬼子还在尸山上补刀,偶尔有冷枪射入江中,在寒冷的江水中,周广萃苦苦地坚持着,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体力跟不上,只能抓住身边几个尸体,不让自己沉下去。
体力跟不上,身体逐渐将被冬水冻麻,首先是从脚、手开始,慢慢地全身开始麻木起来,再不想办法,自己就要被冻得动弹不了,沉入水中淹死了。
缓慢的水流,缓慢的尸流,终于飘过了草鞋峡岸边的鬼子,看见了在前方不远处靠岸的地方有几个小茅草房,一半架空在水面上,一半在岸边。
架空在水面上有几根木头柱子,周广萃用尽吃奶的力踩着水,向那岸边游过去,终于靠近一根柱子抱住了,缓了好几口气后,才算是稳住了脚跟。
结果,想继续向岸边游去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一整天没有吃喝睡觉,加上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挣扎了半天,体力消耗太大了,再也无力游过去。
而且岸边不是沙滩,是大石头垒起的坝,就算是游到了岸边,估计也没有力气爬上去,就算是爬了上去,如果没有干的衣服换,也会冻死在寒冷的冬夜里。
周广萃自己不由得感概万分,想不到自己活在正当时,杀了很多鬼子,英雄一世,却落得了这个下场。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个死,与其挣扎,还不如现在就沉入水中死掉更好,总不至于费力爬上岸边冻死,被野狗给吃了。
周广萃长叹一声,自言自语说了声:“我周广萃今日落到如此地步,我不后悔,我杀了那么多鬼子,值了,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
“周广萃,是你,你狗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广萃突然听到头顶有人在喊他,还是老家的土话,真以为这么快就死了,和那些死去的兄弟见面了。
忍不住抬头一看,发现上面房子底板竟然还开着个口,里面探出了个头来,我去,好像是打铁侬,周广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麻着的手擦了擦眼睛。
真的是打铁侬,狗日的,周广萃不由得老泪纵横,命不该绝啊,此时恨不得放声大喊,但又不敢喊。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冻得,周广萃上下牙齿打着响,说:“狗日的打铁侬,我是周广萃啊,快点救我啊,我都要死了,狗日的。”
打铁侬一边叫周广萃再坚持住,一边马上拿了绳子扔下来,叫周广萃自己绑身上,可周广萃全身冻得发麻,手脚根本不听使唤,绑不起来。
急得打铁侬把绳子一头给到渔民老张,自己脱光衣服,顺着绳子下水,不能跳下水,怕太大的声音,招来鬼子。
下水后,打铁侬帮周广萃绑上绳子,老张在上面给拉了上去,然后再把绳子扔下来给打铁侬,最后也把打铁侬给拉了上去。
周广萃上去后,大家赶紧把他身上的湿衣服给扒了下来,浑身赤条条地,给搬进了热乎乎的被窝里去,打铁侬生怕周广萃缓不过来,自己也钻进被窝里,抱紧他,用体温给他增加热量。
半个多时辰后,周广萃才缓了过来,吃了些东西后,总算把命给捡了回来。
……
走在最后的夏晨,又发现波仔不见了,上报给三狗,三狗苦恼之极,原路返回去找,那是不现实的,只能让狗腿他们不断地在墙角和巷子口上做记号。
许多贫穷或富有的住家门口都挂起了日本国旗,人们事先制作了日本国旗,悬挂起来,以期获得较好的对待。
有的挂起了五色旗(满洲国的国旗),有的家门口挂满了国旗,有日本的、满洲的、美国的、德国的卐字旗……
几乎每个屋子的窗户上都钉了板,有的门也被封死了,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到里面有人还是没人。
但这些几乎没有什么用处,鬼子还是想进那家的门,就进那家的门,不管是被抢劫,或是强暴,中国人不能有丝毫的抵抗,一有抵抗,马上就会被枪杀。
……
前面就快到水西门这一带了,刚才背后不远处听到了大量的爆炸声和枪声,估计又是哪个抵抗组织的勇敢之举。
最后听到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地动山摇,身后几里路的地方,火光冲天,三狗他们不知道,那正是波仔生命中最后的一道耀眼的光,划过了天际,从此,将沉寂万年。
大量的鬼子急匆匆地从水西门那边,朝火光出跑去,为了不和鬼子产生不必要的纠纷和意外,三狗带着大家躲进了一处院子里去。
刚摸进黑黑的房间里时候,夏晨就发现角落里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正对着他们,吓得夏晨一跳。
赶紧打开用布包着灯头的手电筒,一看,发现是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女孩,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的“日本鬼子”,着实把这个小女孩给吓坏了,不断地往墙角处蜷缩着。
小女孩不敢哭也不敢闹,只是往墙角缩着,实在是没有地方躲了,大家看得很悲伤,秀才过去,轻轻地用国语跟她说,我们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你不用怕。
孩子还是不敢相信这群人,死死地缩成一团,像一只猫一样。大家没有办法,只得放眼四周,有孩子的地方,估计还有大人。
可这客厅厨房都没有人,直至走进卧室时候,大家发现了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景象,一个大概一岁左右的孩子,正趴在一个母亲的身上,不停地吸着妈妈的**。
问题是,这个妈妈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暴露着全身,并且已经死去多时了,饥饿的孩子还以为妈妈没有死,还在吸着已经出不来奶水的**。
沉默无语,只能沉默无语。
大家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作为军人,作为保护国人的军人,此刻,你们在哪里?你们,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