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牛牯和秀才他们几个就过来看三狗了,见三狗没啥大事,都放心了,不过秀才居然拿了一封信给三狗。
三狗也很诧异,这战火纷飞的地方,居然能收到信件,狐疑地看了看封面,确实是写着自己部队连队以及罗志成启的,三狗一看笔迹,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自己战友的家书,和自己家书一样,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三狗揭开了信封,因为知道是谁寄来的信,不好念出来,但又看到大家正围着,等着他念。
其实谈不上是家书,可是胜似家书;信是杨慕华寄来的,三狗快速扫了一眼,还好,没有什么不能念出来的事情,就把信念给大家听了。
……
原来,在三狗毕业走了后,日军飞机不断地侵袭南京上空,几乎每天都有人被炸死,大量的政府部门及工厂学校,都在搬离。
有的顺江而上,撤到湖北武汉,有的南下,去广东广西,杨慕华她们的军医学校,是撤去广州,但她没有走,居然留了下来,留在南京城了。
她说,她的学科已经快结束了,最后一年基本是实习,没有必要跟着学校走,抗战急需用人之际,可以一边实习一边做事,就去南京留守政府办公处,申请了做防空救护队的志愿者。
防空救护队也跟学校提了申请,学校同意一些快毕业的学生参加这样的临时组织实习,为了支持,甚至提前把毕业证书都颁发给他们。
杨慕华她们毕竟是女学生,以前在实验室看老师解剖尸体,刚开始很难以接受,她们好几个星期,都不吃食堂的肉,看着就恶心,想吐,会联想起那一刀一刀割开的尸体,以及里面的脏器。
后来,慢慢地以专业角度去学习去接受,慢慢也习惯了,习以为常就见怪不怪了。
可哪里知道,做防空救护队志愿者,在救护被炸的伤者时候,是看到活生生的人被炸断了手脚,有的甚至是被炸成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那种惨烈景象,太震撼人了。
即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校学生,杨慕华还是一开始受不了,连看一眼都不敢看,有的女同学直接就吐了,甚至是晕了过去的。
但是,国难如此,百姓死难者如此,最后大家还得要以最大的力量来克服自己,去救助伤者,收拾死难者。
每次一听到空袭警报后,大家马上跑到防空洞里,等敌人飞机一走,警报还没解除,他们就冲出防空洞,以最快的速度去救助伤者,和死神在赛跑。
救助完伤者后,又要帮助收容队收拾死难者,有的时候,到处找尸体的碎片,现场经常是一片狼藉,墙头上挂着一只手,树枝上挂着一串肠子,有时候脚都会被断头给绊到。
南京城那么大,他们分成各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个片区,几乎每次空袭后,都会有死难者。
宪兵队天天出动,每家每户地去劝说市民离开南京,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走,有一些岁数大的老人,走不动的或是不想死在他乡的,死活不走。
还有一些穷苦百姓,连路费都没有,离开南京,能去哪里?怎么营生?与其饿死在茫茫的半路上,还不如呆在家里,过一天算一天。
还有大量坚信日军打不过来的人,有小部分甚至是盼望日军打过来的,做汉奸的,或急于等着做汉奸的,想浑水摸鱼的,形形色色的人很多。
像救护队等组织是必须要留下来的,坚守岗位,最后才能撤退的。不过在经过宪兵队连哄带骗甚至是恐吓的努力下,大量的人还是离开了南京城。
远远望去,南京似乎成了一座空城,几乎十室九空,大街上半天看不到人影,晚上更是一片寂静,九月的秋风,吹起满地的梧桐树的落叶,满眼萧瑟。
杨慕华一边经受着孤寂和恐惧,一边在担心着那个远方的他,报纸上说,他在上海那边,现在还在打仗,这么多天了,还打个不停。
不知道他好不好?只得提起笔,给他写了封信,诉说着自己的现状,主要是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很想知道,很想马上就知道。
……
三狗趁着自己养伤的时候,也找来笔纸,给她回信,想快点写;早点,再早点寄给她,让她早点收到,以免担心自己。
可是这一肚子的话,都想说给她听,小小的几张信纸,哪里能写得完,但一提起笔,不免得瞻前顾后,这个话不能说,那个话说不出口。
具体的战事不能写,这是军事机密,写了也发不出去;具体的战争程度也不能写,怕她看了,更加担心受怕的。
最后只能写了个大概,说在这边很安全,没啥事,不用担心,要她保重自己,注意安全和健康等等。
最后也提到了一些两人都认识的黄埔军校同学的情况,大家都在全国各地奋战抵抗日寇。
……
不管怎样,在战争中,在连自己性命都朝不保夕的环境中,能收到这样的来信,给予了三狗巨大的精神享受。
在养伤的几天里,三狗反反复复地拿出她的信来,看了又看,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一次都看不厌,她写的每一个字,都能背诵下来了,还是要拿出来看。
有时候,就是不看内容,只是看着她写的字,都是觉得莫名幸福的,闻着信纸,会有淡淡的香味,那是她的味道,莫名地向往和憧憬。
即使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三狗也要把她的信,放在内衣最贴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因为这信是她亲手触摸过的。
这样子,就能时时感觉这信纸,像似她的手,在摸着自己的心脏,那一次次心的跳动,是在为她而欢欣跳跃着,为她而活着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秒每一刻。
……
精神上的巨大愉悦,类似精神治疗或是能带动身体的机能,让三狗的身体复原非常快,没几天功夫,身上的伤口全部都结疤了,内部的刺刀创伤也在快速地复合。
已经能站起来,自如地生活自理了,天气好的时候,走出坑道,晒着太阳,眯着眼睛,看着满世界的美好。
如果不是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和眼前的战友及武器等东西的时时提醒,三狗都快要忘了这里曾经是地狱,还以为人间处处是天堂。
天堂最多只是出现在梦境里,现实里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地狱,则就在面前,天天如此,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