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笙和夏时都停了下来,她一步上前皱眉道:“死人自有城主府管,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可,可他们说杀人凶手在咱们这儿!”
杀人凶手?她和夏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目光中发现了意味深长。
“最近这幺蛾子还挺多,小琮,回去好好修炼,为师出去看看。”她收起定军枪,为自己施加了一个净形诀,一个避尘诀,将身上衣服和容貌打理妥当,对夏时道,“夏道友近日辛苦,若是无事,可以先行回客房休息。”
客卿长老通常是不管门派内务,只在门派求援或是重大祭典才会帮忙,按理说,夏时已经多做了许多,曲笙也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因此想自己解决。她毕竟是一派掌门,不是温室里的暖宝宝,不管夏时在不在,这些大小事宜她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在不被调戏的情况下,尤其是有外人时,夏时一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根本看不出任何心理动向,他暗自掐指推演一番,见局势浑浊不清,便道:“既然苍梧有事,我当随你同去。”
“那便同去。”
相处了这些时日,曲笙承认,自己还是看不透这位深不可测的夏道友,但并不妨碍她喜欢夏时在身边。
原因太简单了,能打!
这一次,如果不出她意料,登门来找杀人凶手的,应当是城主府里的管事,安尘。
她循着路,一边走一边对夏时介绍道:“晋城有两位慈禄宫派来的金丹修士坐镇,各带有两名筑基期弟子侍奉,皆安置在城主府内。城主虽然是凡人,不过他姓安,是‘七国八姓’中的安家旁支,祖上三代经营晋城至今,势力根深蒂固。城主府除了慈禄宫修士,还有六名城主搜刮来从小养大的管事,都是筑基修士。”
凡人养修士在如今也不算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尤其是这种大世家出身的子弟,他们不缺钱,缺的是能与修士一较高低的力量。自天元2018年,人间十万年大劫过去,修真狂热逐步降温,许多如鲁延启般资质悟性都不出众的五灵根孩子,因为被宗门拒之门外,便被这些有钱人寻到,以丹药养成,通过种种手段,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才。
而今人间丹药泛滥,只要有钱,便能换来灵石,因此凡人也能掌握一些控制修士的粗浅法门,于是这些被凡人养大的修士,如彭树海陶悔之流,他们一生的修为不会超过筑基期,直到寿元耗尽,都要听从主人的吩咐,任其差遣,甚至在私下有一个极不光彩的称呼,被那些凡人称为“修仆”。
曲笙继续道:“这几名管事中,安尘负责百姓治安,此人城府极深,不好打交道。”
“吃过亏?”他立刻皱眉。
曲笙摇头:“我师父来晋城时,曾赠予城主几样礼物,平时还算是网开一面。不过咱们这位晋城城主啊,除了自保,其他一概不关心,慈禄宫的修士又眼高于顶,所以这座晋城,真正是掌握在这几名管事手中。好在苍梧没有利可图,平时几乎不出角子街,这些管事忙着捞钱,顾及不到这里。”
“既然他们会找到苍梧,下手杀人的极有可能是修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曲笙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夏时大部分时间都很低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没想到这次如此明确地表态,她应道:“苍梧立足晋城民生,应该出力,不过人家会不会领情就不一定了。”
“总之,先看看情况如何再说。”
一般来说,这种浑水谁都想躲着走,但夏时完全不想避身事外——这大概是太和剑修的一种本能反应,“一身一剑卫天下”,若没有极度旺盛的保护欲,又怎能舍生忘死?
谈话间,曲笙收了院落禁制,四方隐去,只留一个连带着主屋厢房的苍梧小院,她打开护院大阵,盈盈从主屋走出,便看到院门处站着一名白衣修士,他面色阴郁,看着曲笙的目光不善。
“曲掌门。”对方颔首道。
曲笙客客气气:“尘管事,有什么话,请进来说。”
“不必了,请曲掌门随我到城主府一叙,或是你直接将凶手交出,咱们才好话旧情。”
曲笙心理一惊,安尘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人,能让他脸色如此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不露声色,她笑道:“尘管事,本座连发生了什么都未知晓,又怎知凶手何在?苍梧在晋城呆了这么多年,您岂不知,苍梧弟子论风花雪月还行,这杀人的事,多扫兴啊,对不对?”
安尘根本不理她的话茬,他如一只猎犬般盯住曲笙:“西市陶悔,东市彭树海,三十条人命,曲掌门,苍梧派要给晋城一个解释。”
此话一出,曲笙心知不好。
当时桐姝被欺,苍梧曲掌门愤而出头,从东市走到西市,当街打脸,把彭树海和陶悔等人压制得毫无还击之力,何等意气风发。
可如今,这俩人连带喽啰一死,好大一盆狗血淋头,事情变得更棘手了。
“尘管事,我若想下手杀人,何苦不当时动手,现在杀他们又有何用?”曲笙也进入了公事公办的模式,“这分明是有人知道我与他们二人的过节,故意栽赃陷害,污蔑我派。”
“放眼整个晋城,也只有曲掌门有这个动机……和本事。”安尘皮笑肉不笑,“如今民愤已起,曲掌门若不是给个交代,城主府就算再想袒护你们,老百姓也容不下苍梧。”
竟然如此严重?苍梧如今闭门谢客,竟不知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随安管事走一趟。”
安尘又道:“那是最好,不过在这之前,苍梧要用阵法封起来,等慈禄宫的两位真人出关后,还要检查一次。”
曲笙本来要走,可她一听这话,便皱眉道:“慈禄宫要用神识检查苍梧派?尘管事,这是冒犯宗门道场,苍梧再小,也没有被外人检查的道理。”若是门派领土可以大开门户,任由其他修检查个干净,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跪苍梧祖师?
安尘并不解释:“民怨沸腾,曲掌门出门便知。”
她狐疑,一脚迈出大门,出了苍梧的护宅结界,便立刻被嘈杂声淹没。
“还我儿子命来!我跟你们这些修士拼了!”
“严惩凶手!为民除害!”
“相公,相公,你死得好冤啊……”
“哥哥喂……”
“爷爷啊……”
“报仇,报仇!”
眼前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出现,重重人浪,曲笙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多人,她站在院门口,一时间竟有一种千夫所指的感觉来。
人群看她不说话,以为对方无可辩驳,更是气势汹汹,甚至还有一个老妇捶胸大叫道:“角子街这种地方早就该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住进来,害了我的乖孙,我的孙孙从小到大连只鸡都不敢杀呦……”
这话就更是诛心了,跟着彭树海和陶悔的混混,可能真的没杀过鸡,但做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人看曲笙不过是个小姑娘,柔弱可欺,眼下便肆无忌惮起来,完全忘记了他们现在身在的正是晋城最是臭名昭著的第一街。
角子街。
还不等曲笙说话,人群外围突然传来尖利的女子声音道:“说角子街不三不四,难道你们就是什么好东西?彭树海仗势欺人的时候,你那贼孙子可是下手最黑的一个!”曲笙和人群看过去,说话之人正是前阵子被偷了腊肉的薛大婶子,她拎着擀面杖,一脚踏在旁边的破木箱上,阴沉着脸看着那些人,“凶手还没查明就跑过来闹事,不过是倚老卖老,欺负苍梧的修士不会拿凡人如何,刘二刁,你在这儿撒泼,问过咱们角子街了吗?”
薛大婶子身后,还跟着一名赤着上身,纹了一身蟠龙花绣的光头壮汉,他握紧了拳头,身上肌肉虬然成块,看着更非善类。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一个字一个字道:“媳妇,说得好!”
这一对儿夫妻也算是角子街的风云人物之一,听说是山匪出身,没几年山头被一个宗门给占了,俩人跟弟兄们散了伙,索性住到了角子街来。
被薛大婶子这么一喝斥,那老婆子刘二刁果然缩了回去。
不过人群里自然有不怕事儿大的,见有人为苍梧出头,一个干瘦的汉子大声反驳道:“我不管什么角子街不角子街,我只知道这里是晋城!再说了,修士就可以肆无忌惮吗?我那陶家兄弟横死街头,我要求城主大人主持公道!”
话音刚落,忽地又传来一阵娇笑声。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西市的杨老板么,”角子街街口方向走过来几名衣着花枝招展的女子,领头的那个正是曾迎过曲笙的艳阳楼姑娘之一,她甩着一条白丝帕,娇滴滴道,“杨老板大张旗鼓地来我们角子街,可有跟咱们温姐姐打过招呼吗?”
杨老板一看来人,眼睛也不自觉垂了下去。
那姑娘步步摇曳生姿,继续道:“死了人不去找城主府,反在这儿围着……怎么,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不成?大人未定案,你们就知道谁是凶手了?这还真稀罕,倒不知你们将城主府至于何地了。”她话里软中带刺,柔中带刚,说得人哑口无言。
渐渐地,角子街两边原本封闭的商户也渐渐打开了门板,一个头发乱糟糟扎起的中年大汉走了出来,一手抄着猪腿,一手拎着拆骨刀,睡眼惺忪地道:“人多好啊,来啊,放血,杀猪!”屋子里还真的传来了猪叫声。
另一边的商铺里走出一个落拓汉子,一边往嘴里灌着黄汤一边道:“角子街谁不知我冯某人最喜欢凑热闹,但凡进了咱们这儿,无一不是好兄弟,我看这里面有几位很是面善啊,咱们来聊聊?”
他手中酒坛子一砸,眉眼间露出了狼一般的凶色。
在角子街的这群下九流眼中,既然住进了这条街,别管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是角子街的一员罢了,别管平时如何,若有外人敢欺负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那就抱歉了……
老江湖来教做人!
角子街的这群凶神不好惹啊……来闹事的人集体扎脖,纷纷看向带着他们来的安尘。
安尘的脸刷地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