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铭古纪4745年已经过去了四千六百多年,阮琉蘅再一次踏足苍梧山。
久远的战斗和那些慷慨激昂的往事在这座山上沉淀下来,她看着满目宾客,和已有近千人规模的苍梧弟子,突然,那颗心平静了下来,一直以来的愧疚终于得到了解脱。
何其艰难,那个她心所敬佩的门派,又重新站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好……苍梧派也许不是满天繁星中最亮的一颗,却是最独特的那一颗。
……
魔尊和界主现世,如果不是他们刻意低调,只怕全界都会轰动,这一次来参加苍梧祭典的宾客亦是与有荣焉,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阮琉蘅的老友们,他们惊喜而欣慰,这是阮琉蘅第二次回到人间,他们已经有四千年未曾见面了。
鸿英又哭又笑地抱着阮琉蘅的胳膊不撒手,斐红湄不依不饶地拉住了另一只,两人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芮栖迟一直站在阮琉蘅身前,无论别人怎么使眼色,都不肯挪地方;
复寥的小花小草小树全都跳了出来,叫着要炖肉吃;
赵欢赵显而易见地摇着尾巴,恨不得立刻脱去铠甲,被已是魔尊的女王大人鞭笞;
南淮的目光似春风般掠过她的身上,他笑笑便坐下,从储物戒中取出案几,拿出上好的酒具,已准备煮酒……那些,他为了见她这一天,准备了四千多年的酒;
长宁元君拢了一下衣袖,没人知道他折过一枝灵端峰的桃花,他只在阮琉蘅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微微颔首示意,淡淡地唤了一声“紫蘅”。
……
相比阮琉蘅的受欢迎,夏承玄这边简直惨淡得可怜,好在曲笙和夏时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而此时,苍梧的护山大阵一亮,狐王凉君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他的身子越是临近苍梧山便越小,最后化作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白狐,直奔主殿前方的宾客席而来。
夏承玄老怀甚慰,伸开手臂准备迎接夏凉,却不想小狐狸一头扎进阮琉蘅的胸前,毛茸茸的耳朵顶着她的下巴,不住地扇动。
夏承玄额头冒起青筋。
虽然夏承玄不会跟他的阿阮争风吃醋,但是身为一界之主,却被一界抛弃的感觉不能更糟。
还有夏凉,说好的帮我争宠呢?
他眼睁睁看着阮琉蘅伸出手轻轻揉夏凉的下巴,说时迟那时快,从传送阵里窜出来的娇娇上去就是一巴掌,把凉君的脸扑个正着,然后娇娇迅速调转身形,把屁股压在凉君脸上,两只小爪子抱着阮琉蘅的脖子,一双圆圆的猫眼看着所有人,毫不掩饰地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夏凉灰溜溜地败下来,这才走到夏承玄旁边。
夏承玄看夏凉这德行,想起夏凉那时候扛着天罚去破七国傀儡阵,哭喊着他的名字,与他之间的灵兽契约几乎微弱到无……什么脾气都烟消云散了,反正他已经习惯了万年老二的位置,当下把夏凉抱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
“家主,北冥人入侵的时候,你到底怎么样了?”夏凉忍不住问道。
“不过是重组天道规则罢了。”夏承玄轻描淡写地道。
听到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数百年了,其实修真界过得并没有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虽然北冥人已战败并被赶回老家,但是他们依然记得北冥人为什么入侵人间。
因为人间与北冥界的规则相同!
所以“侵天术”才能将北冥人悄悄运送到人间,甚至让他们进入轮回道,变成与他们相同的人,而且在相同的规则下,“规则置换”的超规模法术才能发挥作用。
虽然晏修和柳昔卿的远征军已将北冥界打得七零八落,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或是重新在人间植入像七星议会这样的奸细?
在这六百八十五年中,青弭峰剑修和守夜人几乎不停歇地在人间搜查北冥人,哪怕已确定没有新的北冥人降生,但各宗门的高层还是提着一口气。直到从夏承玄说出天道规则已修改的话,他们才确定,北冥人是真正从人间根绝了——再也不会有什么见鬼的“侵天术”,也不会有什么劳什子超规模法术了!
但是夏承玄却因为修改人间规则,从北冥人入侵便开始入定,一直到苍梧祭典的三天前,才算是将规则改制完成,他立刻联络了夏时,决定与阮琉蘅参加苍梧祭典,一是为了圆两人对苍梧的心结,二是安天下之心,三是见一见故人。
在夏凉之后出现的,便是夏家的黑云骑,首领夏勤风带着七州副将一同觐见界主夏承玄,倒是让界主大人威风了些许。
娇娇把夏凉挤走之后就从阮琉蘅的身上下来,她打量了一番苍梧山,尾巴一甩,跑到苍梧后山的小溪边,出神地看着溪水里的鱼。
虽然也胖头胖脑,肉满膏肥,但那已不是蓬蓬鱼。
小五哥也已作古。
娇娇抬起头,她眯起眼睛,在山间的清风中,细细回想那个少年的模样,还有他钓到鱼之后那轻快爽朗的笑声……最后她睁开了双眼,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阮琉蘅的身边。
阮琉蘅和夏承玄并未久留,很快便起身告辞,罗刹海只有阿鲤那只可怜的横公鱼坐镇,海水中的魔气还为净化干净,总有一种真魔还会爬出来的错觉,阿鲤早已在阮琉蘅的神识里闹个不休了,夏时好笑地递过几个满当当的储物袋,里面装满了给阿鲤和娇娇的零嘴,大概足够应付个几千年。
出乎意料的是,阮琉蘅和夏承玄来到苍梧的消息传得飞快,在他们离开苍梧之后,苍梧山迎来了井喷般的宾客,许多没有请柬之人也厚着脸皮拜贺,魔尊和界主夫妇虽然走了,但蹭一蹭面子也是好的,更有阮琉蘅的崇拜者纷纷齐聚苍梧山下,就算见不到人,拜一拜山也能满足他们的敬慕之情。
陆陆续续,宾客越来越多。
贺沧溟迈着长腿前来拜访,他此次是私人到访,看到赵欢赵只是微微点头,这六百年来他那侄子受了柳道尊飞升的刺激,总是在闭关修炼,许多场合都得他和其他贺家小辈出面,不过么,看到从主殿后方迎过来的温三春,他就将那些琐事都忘了,唔,这一次晋阶了一个小境界,有元婴中期了,不错……
曾为息娘子送信的少年再次到访苍梧,这一次息娘子的礼物是两碗清汤寡水的面条,但苍梧派丝毫不敢怠慢,鲁延启在曲笙的指点下将这两碗面收入了门派库房。
修士们衣着光鲜地在觥筹交错的宾客席中穿梭,各种八卦和小道消息飞遍了全场。
“听说万兽观的乾煞元君退隐之后,与他的爱宠丝丝结为了道侣。”
“扶摇山的恨天歌实在太厉害了,真是怀念荼莲元君……这一代的担子似乎落在了一个叫青狸的女弟子身上。”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荼莲元君和中如元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听说任家在秘密研制像北冥人那样可以把人装进去的装甲。”
“哎,庄小舟到底有没有道侣啊?”
“不知坊又出了一种美肌精,我师姐用了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听说凡人中有个话本子极好看,叫《仙宫绝恋》。”
严琮避开人群,将一个消息告诉曲笙,他在回山之前在苍梧山脚下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便是大师兄康纣南,但是那个身影只停留了片刻,很快消失不见。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名女魔修带着一个身形只有七、八岁,披着藏形斗篷的孩童,静静地离开了苍梧。
二人来到了角城中,走在大街上,她低声道:“你可看到了,界主修改了规则,再也……我们再也不会跟北冥人打起来了……”
但那孩子只是懵懂地抬起头,那头蓬下,露出一双漂亮的黄绿鸳鸯猫儿眼,说道:“师父,你在说什么啊,北冥人早就被打跑啦!”
那女魔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看到旁边的茶楼,鬼使神差地起了一个念头,她带着男孩进去,点了一壶店里最好的茶,然后将茶杯斟满,推到小男孩的面前。
他端起杯子之后,先是轻轻闻了闻,然后眼睛一亮,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水?好香啊!”
女魔修道:“你且尝一尝。”
那孩子小口小口地将茶水饮尽,然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师父,真好喝,我能再要一杯吗?”
“能的。”女魔修的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了满面,看傻了那个孩子。
……
这一世,你不再有身份困扰,也许,能活得更潇洒吧?
最后一个赶在苍梧祭典开始前,进入苍梧山的宾客,是一只脖子上系着小包袱的胖橘猫,它旁若无人地走到曲笙面前,蹲坐下来,高高昂起脖子。
曲笙一看便知这是路三千养在三千烦恼地的猫,与北冥人大战结束后,红尘城的甜姑娘、玉丁香、容四等人居然毫不恋栈人间,重新回到了罗浮两界门,却原来是因为与路三千签订了契约,只是不知那契约究竟是什么内容,竟让这些枭雄乖乖遵守……她将那包袱解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锦盒,打开盒子后,里面赫然是一双红木筷子。
那筷子直直立了起来,“嗖”地一声跑得没影,曲笙识海中传来了路三千的大笑声,“吾去也!”
当天下安定,就连路三千也忍不住派出分神,出来看一看这个经过他、夜帝王、曲笙三代人改造后的人间,那个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大同世界”,同时也是在阮琉蘅开启天元盛世、柳昔卿力促道魔融合、曲笙改变修士修炼方式之后,逐渐步入巅峰,被后世颂扬的“黄金年代”!
四千余年风吹雨打,历史在族群的意志中跌宕起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这个辉煌的文明继续前行。
曲笙微笑地看着鲁延启走上祭坛,在庄重的雅乐声中祝祷四方……
她和夏时隐没于人群之中,未惊动任何人,离开了苍梧山。
这一次,她没有用御风术,步行走在开满稻花的田间,远处有孩子欢笑着跑过,天上飞着两只风筝,可惜放风筝的人技术不佳,这两只风筝越靠越近,最后纠缠在一起,挣脱了线绳,向着那蓝天白云,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分离。
有道是:
南来北往燕成双,趁星光,少年郎,娥柳牵神,调得自在妆。为活苍山寰北海,烟波纵,奋寒芒。
天下风云入我掌,山河荡,驰骋往,雁门飞渡,虚空任翱翔。往踏北冥驱陌路,江湖远,在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