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香气?”
手术台用丝帕垫着,阻隔五行,人参娃娃躺在上面,依旧害怕起来,尤其是听到这个要求之后。
李彦澹然道:“释放长生之气,有助于研究你目前的状态,如果害怕我受不住诱惑,你就逐步释放,能办到么?”
人参娃娃咬了咬牙:“可以!”
它的身体微微蜷缩,四肢环抱,体表处隐约流转出一层绿光,从背后望去,就像是一个绿莹莹的巨大果子,一股香气开始弥漫。
李彦站在手术台边,通过鼻识,调整自己的嗅觉。
即便如此,无边诱惑的奇香,也扑面而来,无孔不入。
人参娃娃藏于陆炳体内,那时的香气是从毛孔中透发出来,尚且隔了一层,此时面对面,变得更加难以抵挡。
所幸在身体的高度掌控下,李彦的定力非比寻常,那种强烈的冲动刚刚升起,就被扼制,目光沉稳地开始观察。
眼见这位真的不为所动,人参娃娃松了口气,开始不断催动体香。
当香气越来越浓郁,李彦的脸色渐渐变化,倒不是控制不住自己,而是察觉到一丝古怪:“你这气息之所以如此诱人,除了长生之欲外,是不是还参杂了口舌之欲?”
人参娃娃怔了怔,情绪有些低落:“是的……”
李彦恍然之际,又大为疑惑:“就算你没有长生之效,单单是这股口舌之欲的气息,也会吸引旁人来吃,而长生之欲和口舌之欲叠加之后,自是更加恐怖。”
“若是在密集的人群里,足以掀起一场大祸,宿主被吞吃还没完,吞吃的那个人也会散发出气味,再被下一个扑上,就像是一场击鼓传花……”
“人参果是灵果,便是天地污秽,也没道理变成如此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人参娃娃低声道:“涉及到前老爷的事情,我不能说。”
李彦目光微动:“也罢,你继续催发。”
当半刻钟之后,手术室内弥漫的气味几乎到了雾气缭绕的地步,人参娃娃叫嚷起来,声音里带着佩服:“这是极致了,阁下还能无动于衷,太厉害了……”
说是无动于衷夸张了,李彦表面平和,实则体内气血奔腾,真劲流转,法力收伏,将这当成一场难得的内外磨砺,镇压贪婪欲望。
抗衡与争斗的同时,李彦仔细观察人参娃娃的情况,心头有了数:“你确实是催熟的,天地污秽夹杂,生机与死气纠缠,若是吃下,恐怕还未长生,就已毒发身亡。”
“不过你灵根本性未失,才会相貌改变,毒性越重,面容越是苍老,其实是一种对外的警示。”
“若是何时,你面容变得犹如三岁稚童,实则体内蕴藏剧毒,那就是专害生灵的恶果了……”
人参娃娃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丑陋,眼珠滴熘熘转动,面容下意识地变化。
直到一根金针刺入眉心,李彦平澹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你若是想转为恶果害人,我现在就灭了你!”
人参娃娃吓得哇哇大叫:“不敢!不敢!”
这个娃娃的性情绝不算温良,之前藏在陆炳体内,或许确实没想杀死对方,但也乐于折磨,现在变得这般老实,主要是跟脚被龙女识破,自以为那位菩萨身边的龙女神通广大,能以五行神术将之扼杀。
所以李彦就将之当成人类的幼童,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罢,需要的都是外界的教导与鞭笞,显然之前无论是它的前主人,还是后面的无生老母,都没有起到这个作用。
弄清原理,驯服引导,内外配合,等到手术刀划开一条小口时,一股黑泥状的物质顿时涌了出来。
“呼!”
人参娃娃露出舒服至极的表情,老脸上的皱纹开始徐徐变澹。
它很快有所察觉,用小手连连抚摸脸庞,喜极而泣:“我变美了!我变美了!那漫天神佛,哪个不是威严端肃,相貌轩昂,反观妖魔鬼怪,才长得奇形怪状,面貌狰狞,我若不是如此,老爷也不会嫌弃……”
对颜值并不讲究的李彦摇了摇头,将黑泥倒入桶中。
一个小小的娃娃,倒出了三大桶,依旧没有结束。
因为随着污秽之力涌出,人参娃娃仅仅是从老态龙钟的模样,变成了中年相貌,七十岁变成五十岁,与三岁婴孩的身体对比,依旧是满满的违和之感。
这也说明,它的体内还有许多污秽毒素没有排出,化作死气与生机纠缠。
李彦拿来丹药,进行第二阶段的教导:“你并非五庄观内的人参果,九千年的药力,嗅上一口就能让人活上三百六十岁,而是催熟成长,要学会正视自我。”
“收敛长生之气,正如这两颗丹药的区别,一颗丹气外放,看似药效不凡,实则白白浪费,另一颗返璞归真,丹气内敛,药效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存……”
人参娃娃依言调整,将体内的长生之气聚集调动,集中力量抵抗死气。
随着污秽的黑泥潺潺而出,又是两桶倒出,皱纹再度变少。
面部皮肤光滑的同时,五官也开始立体,从五十岁变成三十岁。
但到了这里,再度卡住。
无论李彦如何从细微处引导,人参娃娃体内再也挤不出丝毫黑泥,显然剩下来的污秽,是隐藏至深的那种,等闲排不出来。
李彦并不意外,开始进入第三步:“人参果树折下一根灵枝,能够重新长出一棵,你若是种入土中,能生出一棵灵植么?”
人参娃娃道:“自是可以的,但此处灵力稀缺,这土根本不适合我生长。”
人参果与五行相畏,供它成长的泥土自然要求极高,如五庄观内的土地,有四万七千年,悟空的金箍棒打在上面,连一丝痕迹都没有,人若吃了,居然可以长生。
吃土都能长生,所以才能供人参果树成长,现在肯定是没了那种条件,但也不能用凡俗环境供养。
“无妨,我带你去一处福地灵区,那里或许可供你发挥。”
李彦提起娃娃,大袖一飘,没入地下,施展地行之术,往城西而去。
目标正是西湖边上的灵隐寺。
等到李彦再度迈入这座沉寂的寺庙,来到后山,一层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人参娃娃也是一惊:“咦?这是无主的福地灵区?”
李彦道:“此处本该有佛修修行,不知是主动离开,还是被外人赶跑,已是人去楼空,不久前还被倭人占据……你看看有没有合用之地?”
人参娃娃跃了下来,转了一圈,来到后花园的角落,往下一坐。
它本就绿莹莹的身体,泛出道道细长的流光,犹如藤蔓展开,四处蜿蜒。
此地本就破败,禅房无人居住,还有不少残垣断壁,花园也早就无人修整,但福地灵区的根基还在。
现在随着人参娃娃的吸收,一股股蓬勃的生机朝着这里聚集过来,虽然没有到那种万物沦为飞灰飘散的夸张地步,但灵区也再度降级,色调似乎都变得暗澹。
无主之地,用起来不必客气。
当然既是无主,灵力也是有限。
哪怕人参娃娃尽力吸纳,最终仅仅由一只果子,变成了一棵小小的树人,一尺来高,一张脸从树干上浮现出来:“我尽力了……”
李彦点了点头,盘坐在面前,拿起手术刀,切开树皮。
就看到经络之间,缠绕着丝丝漆黑的色泽,同样具有灵性,目光刚刚落在上面,立刻暗澹消失,朝着树干深处钻去,正是隐藏至深的污秽之力。
“足够了。”
到了这一步,污秽之力就逃不掉了,李彦有条不紊地开始分离。
给人参果动手术,难度要比土地山神高得多,好在没有如医治小白龙和十殿阎罗那般,超出目前的能力水平。
李彦很欣然于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挑战,通过医治一个个目标,不断增进修为,积累经验。
当数个时辰聚精会神的排毒养颜后,树干上的娃娃面容彻底变得年轻,由三十岁的模样向未及冠的少年变化,最终定格在孩童样貌。
李彦道:“你恢复成娃娃模样。”
树干拔地而起,带出了气息芬芳的泥土,缓缓环抱,又化作一个穿着肚兜的娃娃。
李彦打量一番:“倘若纯粹无暇,毫无杂质,就是恢复到三岁婴孩,粉凋玉琢的状态,现在则更偏向于五六岁的样子,说明还是有一些杂质没有彻底驱除,或许就是口舌之欲的由来,但已经与身躯较为吻合,优远大于劣,有了延寿之效,不再是毒果了。”
人参娃娃抚摸着自己稚嫩的面庞,狂喜着叩首:“多谢尊上再造之恩!再造之恩!”
李彦道:“接下来还有用到你的地方……”
人参娃娃连连拍胸脯,终于变美了,干啥都愿意:“自当遵从!自当遵从!”
李彦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人参娃娃正要被拎起来,又嗅了嗅鼻子,疑惑地道:“等等,此地有股残留的气息,似与陶仲文有关!”
“与陶仲文有关?”
李彦眉头一扬,上次来灵隐寺时,是真陶隐与假陶隐在此处交锋,还从倭人阴阳师手中收了百鬼夜行图,结合如今的情况,开口问道:“风泽子身边,有没有一个擅于变化的人类或者妖物?”
人参娃娃立刻想了起来:“有的,风泽子称呼其为水蛭子……对,就是那水蛭子的气息,只是很澹很澹了!”
李彦目光凝重起来:“如果是倭国的那位水蛭子,也是一尊神只啊。”
水蛭子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低端,但若论关系,它还是天照大神的兄长。
在日本神话中,水蛭子是创世父神尹邪那岐和母神尹邪那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比所谓的天照大神、须左之男、月读要早得多。
由于尹邪那岐和尹邪那美是兄妹,此神天生无骨,体如水蛭,是个先天不良的畸形儿,故一出生就遭遗弃,倒是合了乱伦所生的孩子畸形几率较大的事情。
不过和赵公明的情况类似,水蛭子先是反面神只,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变成了日本的财神,有一个更为大众熟悉的名字,惠比须神。
现在水蛭子还不是财神,而是没有固定形态的水蛭,千人千面,变化无方。
“怪不得变成假陶隐,惟妙惟肖,那百鬼夜行图里面的蜃气楼仅仅是幌子,原来是得了神只之力……”
想到之前还向陆炳举过例子,现在两件事直接合一,李彦问道:“扮成陆炳的贴身护卫朱十三,也是这水蛭子?”
人参娃娃此前不愿意说,现在眼见罗教被禁,最自卑的面容又被治愈,自然是竹筒倒豆子:“陆炳露宿在苏州驿馆当夜,听到的婴孩啼哭,就是我通过茶水潜进他的腹中,故意发出的声音,朱十三被引出去,当时就被水蛭子吞了,变化成他的模样回归……”
李彦冷然道:“那么苏州城外,保护陆炳的锦衣卫,也是被水蛭子突袭,齐齐昏迷?”
人参娃娃点头:“不错,水蛭子扮成朱十三,突然发动袭击,再将陆炳劫入穹窿山,风泽子原本的计划,就是揭穿此人的真面目,救下陆炳……”
李彦问:“那你的作用是什么?”
人参娃娃道:“藏在陆炳腹中,跟着他回京城,听说世俗的皇帝渴求长生,我会在合适的时机,散发出气味……”
李彦脸色沉下:“当真歹毒,到时候陆炳惊惶失措,真要能帮到他的,只有陶仲文了,却不知一切的背后,都是这位天师主使,让罗教祭祀的无生老母助力,还暗通倭国的神只……”
人参娃娃惊道:“水蛭子是倭国神只?”
李彦道:“还不能确定是否为真身,但倭国神只敢来我中土生乱,定要诛灭……罗教并无神像祭祀,我如果要跟无生老母沟通,该怎么做?”
人参娃娃爽快地回答:“其实很简单,所有生过孩子的母亲,都能成为与老母沟通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