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明尊教也敢来京师放肆了?”
公孙昭一袭道袍,行走在汴京的街头,明明五官相貌没有变化,但由于气质大变,再加上术法的几分遮掩,竟是无人认出他来。
只是听着行人的议论纷纷,再来到开封府衙周围,看着那被烧得焦黑的屋舍,他的眼中不禁露出寒芒来。
洞云子也十分气愤:“这京师就没个清静么,无忧洞灭了,明尊教又来?”
公孙昭冷声道:“世道不平,何处是清静之地?地方州县的百姓活得更苦,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比起京师,那些人才更绝望啊!”
洞云子想到自己回金华山的途中,所见的种种,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由此他想到了“佐命”改朝换代的决心,愈发认同起来:“前辈所言不错,想要改变这一切,唯有那么做!”
公孙昭目光微动:“道长留下信物后,‘佐命’收到了么?”
洞云子道:“信物已经被取走,但前辈应是不在京师,赶来此地也要时日的。”
想到“佐命”与滴血雄鹰案的密切联系,公孙昭不禁分析起来:“此人真的不在京师?还是即便在京师,也不会立刻出来见我们,避免缩小范围,从而锁定真实身份?”
思索片刻后,公孙昭又回到如今更迫在眉睫的事情中,目光落在开封府衙上:“我得进去看一看。”
洞云子一怔:“你要做什么?”
公孙昭解释道:“历任皇城司公事,都在追查这些邪教徒,我师父在位时就收集了不少线索,现在的开封府衙判官正是我的师兄,他为人虽不计小节,却不失大义,明尊教贼人此次在京师放肆,肯定有原因,我要弄清楚缘由。”
洞云子恍然:“既如此,贫道为你遮掩一二!逆破光阳,乱辰封朔,化体移形……成!”
公孙昭聆听着这咒语,感应着周遭天地元力的轻微震荡,凝聚成一道法术,落于身上。
霎那间,他的身躯好似虚幻起来,居然在阳光下藏形匿迹,变得不再可视。
洞云子有些骄傲地道:“这化体移形之法,是我金华山真传,贫道之前还不会呢!不过此法最多维持一刻钟时间,一旦交手即刻失效,你要抓紧时间!”
公孙昭点点头,飘然入内。
开封府衙他自是驾轻就熟,以前无数个日夜,都奋战在其中,只是此时再见,却发现这里的人和事变得陌生起来。
因为来来往往的捕快和吏胥,都慢慢吞吞,无精打采,再也不复以往的朝气蓬勃。
或者说,他们恢复到了朝廷各部应有的模样。
换成以前,公孙昭会很愤慨,但此时他却只是面无表情的,与这些熟悉的面孔擦身而过。
直到看到了曾经合作无间的好友丘寿。
丘寿的本职是孔目,虽是吏胥,实权却不小,掌管刑狱,却愿意当惹人嫌弃的仵作,所作所为颇有几分离经叛道,也就公孙昭不仅能容得下他,还对之另眼相看,成为好友。
而现在的丘寿,身上也没有了那令人避而远之的尸体味道,正在和几名捕快说话,忽然转过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公孙昭明知道丘寿看不见自己,也下意识地避了开去,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对友人处境尚佳的释然,或许是看到他脸上再无笑容的难受。
化体移形的时间有限,公孙昭不敢耽搁,一路来到判官所在的屋子,发现丁润不在,往府衙深处而去。
果不其然,丁润的声音从知府的屋内传出:“吴龙图,明尊教纵火京师的责任到底在谁,你我心知肚明,现在民怨沸腾,你让那位禁军指挥使刘延庆置身事外,却反过来让我担责,是否太过不公?”
吴居厚威严的声音响起:“丁判官,注意你的言辞,莫要逼迫本府定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公孙昭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去,就见丁润先是怒目而视,然后摩挲了一下脑袋,脸上居然还浮现出笑容,但他很清楚,这位师兄已经怒极:“吴龙图,做人要留一线情分,做事情也不要做绝,日后才好相见啊!”
对于这番江湖气浓重的说辞,吴居厚眼中露出不屑。
他是进士出身,神宗宠臣,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虽然几经沉浮,但依旧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无论是出于文人对于武人的厌恶,还是丁润本身江湖习性,都极为看不起,此时甚至都懒得回答,低下头去,看起了文书,逐客之意显露无疑。
丁润眼中则露出凶意来,五指握成拳头。
之前吴居厚不愿意担责,只让去追查明尊教,这位上司的嘴脸他就看清楚了,而吴居厚助刘延庆抢功,偏偏抢走的吕师囊又很快死了,没捞到半点好处,双方算是正式结仇。
不过丁润对于判官之位的油水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想与这位知府公然撕破脸皮,反正开封知府走马灯似的换,吴居厚撑不了多久就要滚蛋。
但他没想到,如今民情沸腾,吴居厚居然将刘延庆轻飘飘放过,罪责全部由自己这位舍生忘死冲入明尊教众中厮杀的判官来担。
丁润好不容易当一次英雄,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此时就恨不得一拳对着那张扭曲的老脸锤下去,直接打得脑浆迸裂,一了百了!
但看着吴居厚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深刻的模样,丁润又觉得不值得,强忍住怒意:“那此次罪名下来,我将受到何等处罚?”
吴居厚听到对方屈服的话语,没有半点诧异,直接道:“这就要等官家定夺了,丁判官若想戴罪立功,还是速速去缉捕邪教贼子,在此多言,毫无益处。”
丁润脸色平静下来,深深凝视了吴居厚一眼,吐出一个字来:“好!”
他起身离开,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但到了一半,突然眉头一动,拐进小道,到了偏僻角落:“出来!”
公孙昭显出身形:“师兄,你……唉!”
他本来想问别来无恙否,但眼见刚刚的事情,也问不出来了,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看着公孙昭全新的造型,丁润目光凝重了几分:“小师弟,你现在会道术了?给我的威胁感,倒是比以前强多了,没想到你被朝廷通缉后,还能有这般进境!”
公孙昭见他一副心动的模样:“师兄,你要做什么?”
丁润嘿然笑了起来:“我要做什么?吴居厚那老物找了群禁军,为首的刘延庆是个欺软怕硬的废物,导致明尊教纵火肆虐,百姓死伤惨重,结果这罪名却要推到我的身上!如果只是罚些俸禄,倒也罢了,我还能捞回来,他若敢罢了我的官位,我要杀他全家!”
公孙昭不知道师兄说的是不是气话,但换成以前,肯定会劝说,此时却说不出口,行事圆滑的丁润都被逼急了眼,身为通缉犯的自己,更没有立场劝告。
丁润显然不是气话,舔了舔嘴唇,都已经考虑好了:“我可不似你那般好说话,他们敢污我,当真是活腻歪了,光死吴居厚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物,有什么意思?我先杀他京中老小,再查清他家乡在何处,去那里屠了全族,到时候我一个人浪迹天下,也不亏了!”
公孙昭有些接受不了,皱眉道:“师兄……”
丁润直接打断:“别跟我说什么妻儿老小无辜,这群士大夫的族人侵吞田地,作威作福,没有几个好物,都是该杀!即便是有无辜的,也该去怨吴居厚去!亦或者……你有什么法子解决此事?”
公孙昭其实一直在思考,怎么让师兄不被冤枉,但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吴居厚还是权知开封府的龙图阁学士,思来想去,唯有一人,当时他有困难时都是寻求对方帮助的:“此事兄长知道么?”
丁润道:“林公子知道的,就是他擒下了明尊教那位贼首,结果被抢走,他幸好不是官员,否则这次罪责还要算他一份呢!当真可笑!”
公孙昭提出建议:“既如此,师兄何不去问问兄长,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丁润眉头一扬:“我倒是气糊涂了,确实该去问问林公子,若能解决此事的,或许也只有他了,你跟我一起去么?”
公孙昭迟疑了一下:“等晚些时候吧,你现在也不要去,若是被旁人看到了,日后再出事,容易连累兄长。”
丁润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脚下突然一顿:“小师弟,你不会准备跟着‘佐命’造反吧?”
换成之前,公孙昭肯定会说他只想让昏君赵佶下台,可此时顿了顿,却回答道:“我不知道……”
“这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丁润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离去,丢下一句话来:“你我师兄弟不能一起效忠朝廷,一起造反倒也不错,到时候我也算履行了对老头子的承诺,好好照顾你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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