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言大掌一拍，那几案顿时断了一条腿。
外面听到动静的卫兵立马冲了进来，刀兵指向徐含烟，这场面是徐含烟怎么也想不到的。
“我让你们进来了吗？”
程不言低吼。
一众卫兵赶紧退了出去。
程不言生气了。
徐含烟穿到书里五年半，第一次看到程不言生气。
下意识捏紧的拳头，骨节是粒粒分明。
她的手依旧很瘦，拳头捏紧之后，皮肤泛白，越发显得她手上没什么肉。
是，对她最好的还真就是程不言。静安王夫妇对她好，是因为她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而程不言对她，不求任何回报，没有逼过她，甚至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无论她做什么，程不言都在背后支持。无论她问什么，程不言就算不全都告诉她，也会给她提个醒。
如此信任，如此爱护，但如今她在程不言眼里，大概就只是个阴险的小人。
她知道，语言到底是苍白无力的，安插人这事，她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总不能说，我怕你死了，我怕你短命，我不能让你死。这样的话，她宁愿永远藏在肚子里。
默默地跪了下来，但膝盖还未落地，就被程不剑的剑鞘阻止。
“我让你跪了吗？”比之刚才，他的声音里更是多了些怒气，还有强忍着骂人、打人的冲动。
但前提是，眼前的人不要再挑动他的极致。
“徐含烟罪该万死！”
她拨开那剑鞘，双膝跪地。
程不言越发生气，直接挑了她起来，顺手一扔，就把人给扔到了床榻之上。
军帐中的床榻有多硬，那就别提了。肩膀、胳膊还有好些关节都给撞得生疼，在那片刻之中，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疼吗？”
程不言走到床榻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想起来，手掌才撑了床榻，便觉疼得使不上力来，顿时又倒回了床榻上。
“疼！但我知道，没有不言哥哥心疼！”
“你......”
拔出来的长剑直指徐含烟的喉咙，只要他轻轻挑一下，徐含烟的喉咙大概也就被割断了，然后会看着自己的血喷出来，鲜红一片。
她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眼角里泛起了几分红，外带些湿润。
“哭什么？老子还没哭。”
“不是哭，只是鼻子酸了，眼睛也酸了。”
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但显得有些僵。
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早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他威武，他刚烈，他英勇，他是战神，他也是她心中的神。
她就那样满含热泪，又饱含深情地看着他，看得程不言拿剑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他到底还是怕自己伤了她，长剑扔在了地上，转头不去看那双眼睛。
军帐里顿时安静下来，大颗大颗的汗珠在程不言的额头上滑落。
他冲着外头大喊了一声‘来人’，但有士兵跑进来跪下，“去我给我牵马过来。”
士兵立马应该声而去。
然后是程不言离去的背影。
徐含烟在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来，身上被摔疼的地方很多，明天一早起来，怕是有不少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
稍稍坐了一会儿，她才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缓步出门。
姬辉本来在旁边的阴凉饮马，天气太热，他与徐含烟快马出来，马儿也热得够呛。
刚才看到有士兵进去，很快又出来，他就想过来看看。但又一想，这是骠骑将军的大营，怎么都不可能出事。他甚至觉得，骠骑将军比长阳侯都更可靠。如果连骠骑将军都不可信，恐怕就真没有可信之人。
看到程不言一脸怒气出来，他才觉得事情不好，忙往军帐这边跑，正好看到徐含烟从里边出来。
“女公子......”
“嗯。”
徐含烟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左边肩膀，好像是不太能活动了。
姬辉注意到她的不舒服，忙问：“怎么了？”
“没事，可能今天早上从床上掉下来摔着了，有点......”
她没往下说，目光在四下寻找着程不言的身影。
程不言骑了马在烈日下奔跑，不断挥动着鞭子，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侯爷发火了？”姬辉到底是没忍住。
“他知道我往他军营里塞人的事了。估计......”徐含烟叹了口气，估计那些被抓到的兄弟受苦了。
“等回头，你多给些安家费......”
姬辉本来想说，武威侯不至于把人都给杀了，但这话到底没出口。
武威侯对他们女公子是特别好，但偷偷往军营里塞人这种，那就是在别人心上扎刀子，把人都给杀了那都是轻的。若要是换个人干这件事，怕是今天根本没命走出军帐。
徐含烟知道，程不言这会也听不进去解释，但就这样回京城，她又不能。
就算不为了程不言手里的东西，程不言发这么大的火，她至少得等他消气了，关键时候，不能在她这里出了纰漏。
“辉大哥，咱们找个地方安静待着吧。等侯爷消了气......”
徐含烟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姬辉可不觉得她那是昨晚睡觉摔的，今天上午都没事，而且骑马出来也没见她有不舒服，从军帐里出来就这样了，八成是......
他不敢往下想。
两个人在马厩旁边找了个遮荫的地方坐下。日头夕照，金光都打在前面的军帐顶上，这么热的天，打起仗来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天气热，伤口容易感染，而且死人多了，得不到及时处理，也会起瘟疫。
她看着天，在脑子里盘算着京城仓库里那些药材能用几天。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打仗，以为至少也要到冬天。
“女公子，给......”姬辉把水袋递给了她。她拿过去，捏在手里，但却没有喝。
“辉大哥，你也觉得我是信不过武威侯吗？”
徐含烟偶尔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姬辉侧头看她，她的眼里有些伤感，又有几分疲惫，黑眼圈还未消去，想来昨晚没有睡好。
“不是。”姬辉答道。
“那你觉得我往他军营里安插了这么多人，是做什么？”徐含烟又问。
姬辉沉默，好半天才道：“我只知道女公子是好人。”
姬辉这是答非所问。
徐含烟笑了起来，侧头朝他笑道：“辉大哥，你的眼睛带了滤镜。”
什么是滤镜，姬辉不懂。可能是她那个时代的语言吧。偶尔，徐含烟会说一两个让他听不太明白的词。他也不问，听着就听着，听的次数多了，好像也能猜到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