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年轻的兵士被狼群将一条腿撕得血肉模糊,然而硬是咬着牙不发一声,顽强地持着弓箭试图射杀仍在不断向他身上扑的野狼,另外两名的处境也不算太好,一个身下的马被狼扒拉得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另一个正被五匹狼团团围住,情形堪虞。
而目前场上情况最好的,一是元昶一是那位蓝衣少年,两个人各已射杀六匹狼,此时正纵了马满场飞奔,一厢营救另三人,一厢找准时机射杀狼群。
正当元昶举弓纵马瞄向远处一匹正摁着伤马狂撕烂咬的狼时,那地上的狼尸中突然有一只跳了起来,跃在半空,直扑从身边擦过去的元昶,这速度快得让人根本不及反应,只要被狼咬住,那便一定是不撕下肉来不松嘴了!
却见说时迟那时快,元昶硬是一扭腰身腾空而起,几乎就是一错眼的时间,那狼嘴便将将错过了他蹬着马蹬的那条腿,一口咬在了马腹上,马一吃痛扬起前蹄,腾在空中的元昶无处落脚,却在这样一个短暂的空当里松弦便射,去势正指着下方仍死咬着马腹不放的那匹狼,噗地一声贯穿喉咙,人也跟着落在了地上,受了伤的马惊惶地向着前方狂奔而去,由于蒙着眼睛无法视路,竟是笔直地朝着那正全神贯注地骑在马上射狼的蓝衣少年撞去!
“喂!”元昶喝了一声,那蓝衣少年却是相当警觉,闻声立时调转马头,手中的弦却未松,转身的一刹那已跟着放出箭来,方向竟是直奔元昶而至!
场边的观众惊声齐呼,这一箭来势太快太猛,眼一花便已到了元昶面门,任是反应再快只怕也……
便见元昶不闪不避,便只是微微那么一偏头,蓝衣少年的箭就擦着脸颊飞了过去,耳后又是“噗”地一声,狼的惨嚎跟着响起,竟是射中了正欲由背后偷袭元昶的一匹狼!
观众们目瞪口呆已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是该惊于蓝衣少年的危险行事,还是该叹于他的神准箭法,亦或是瞠赞元昶精确的判断、胆大的作为,竟敢不躲不闪只偏偏头去避那迎面疾射而来的箭矢?
场上的两人却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惊讶对方的动作,这一瞬过后便又是各寻目标继续比赛,随着狼数的减少,场上的局面也渐渐扭转并接近尾声,此时蓝衣少年已射中了八匹狼暂列第一,元昶射中七匹,其余三人或多或少各有命中,而目前场上尚存活的,也只剩下了两匹狼!
便见蓝衣少年拉弓引箭,向着其中一匹疾射而出——只要射中这一只,他便是魁首!
箭速迅疾,势如厉闪,观众们此时此刻已全然忘却了方才比赛中的血腥与残酷,齐齐盯住那一支让人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的箭,见证一代新贵上位的时候到了,就是现在!
万众瞩目中,一道突如其来的箭影鬼魅一般由另一个方向出现,以比蓝衣少年的箭更快的速度射向那狼,“叮”地一声箭尖相撞声在这空旷宽广的靶场上清晰地传了开去,上万双眼睛或先察先知、或后闻后觉地看到,一支乌沉利箭在蓝衣少年的箭就要射入那狼的皮肉时,硬是及时射至,撞开了蓝衣少年的箭尖,并且顺势穿透了狼的咽喉!
在全场观众尚未有所反应之时,第二支乌沉利箭已是再次纵贯靶场,干脆利落地将最后一匹狼一箭瞬杀!
“轰——”过了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处在呆怔中的观众们才终于回过神来,爆发出足以扫光方才比赛中所有血腥冷酷气息的冲天喝彩声——神技!这是神技!新一代的箭魁——是他!那个英气俊朗的黑衣少年,那个艺高胆大的元气小子!
第一箭撞开了对手的必胜之箭并且射杀一狼,趁着对手反应不及时第二箭紧接着出手锁定胜局,原本还落后一只狼数的他转瞬就逆转翻盘,这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这是什么样的自信与实力!
自御岛之后至今,元昶第一次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虽然只是微微地翘着唇角,可那双眼睛却比任何笑着的时候都亮。
刚才的第一箭,还真是得了涂弥的真传。燕七起身,同着比元昶还激动的燕四少爷准备回家转,崔晞也跟着一起,把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险些犯了心脏病的崔暄一个人丢在座席上缓神。
“太精彩了!绝对是后羿会史上堪称经典的一战啊!”燕四少爷不住地赞叹着。
“是啊是啊,逆转战什么的最好看了!”旁边有观众附和。
“是吧!其实跟某某年那一次那谁谁和那谁之间的对决略像啊!你记不记得……”燕四少爷立刻转头找那位嗨聊去了。
“一会儿我先回家,半个时辰后去你那儿。”崔晞这边却和燕七平平常常地说着话。
因着燕九少爷明后两天要出门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原本定在后天要把燕七屋里的家具全替换掉的事就挪到了今天。
“好,我回去先准备准备,你也不必着急,这才半下午,还有好些时候呢,回家先歇歇吧。”燕七道。
两家人离了靶场各自回家,燕四少爷连马都不骑了,硬是挤进燕七的马车要跟她讨论一下今天比赛的各个细节,直到回了府还意犹未尽,又硬跟着燕七去了坐夏居,俩人拎了马扎子往院儿里一坐,唠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了本次龙门阵。
送走了燕四少爷,燕七就打着“天气好,适合晾晒”的幌子,让丫头们把柜里橱里床上架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抬到院子里铺排开来,才刚折腾妥当,崔晞就登门了,带来了十几个小厮,大箱小箱抬了一串,对外便说是他平日收集的古物和玩艺儿,拿来给燕小九品评鉴赏的,反正燕家人都知道他惯爱鼓捣稀奇东西,因此也没人疑心。
燕七就用着这个借口又把屋里的丫头们打发出去了:“都是稀罕东西,别再给人磕了碰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丫头们唬得全都蹿出了坐夏居找小伙伴消磨时间去了——这种情况避都避不及,谁还敢上赶着往前凑啊!
待下人们一撤,崔晞立刻便带人动手,抬了箱子直接进了燕七的屋子,有负责拆的有负责装的,手脚麻利得很,尤其是负责装的,箱子里的零件拿出来,一拧一转一卡一插,跟玩儿变形金刚似的,转眼就组装成了一套家具,跟燕七原来的那套几乎不差分毫,连曾经不小心磕掉的一小处螺钿装饰都完全□□了出来。
“我能请你签个名儿吗大神?”燕七慨叹着和崔晞道。
“也只能唬弄一下粗枝大叶的,终究不可能仿个十成像,”崔晞笑道,“只能望着你那几个丫头没那么精细了。”
“这个不是问题,谁没事儿老观察自己的家具,除非特别明显的特征,否则谁说得上来自己的柜子木材纹理是什么样的?”燕七就道。
崔晞扫了眼燕七的房间:“家具是换上了,书房里的书和摆件呢?”
“摆件我找个借口都收进箱子里去,书的话就放着吧,如果家具和摆件都没问题,那就极可能是书有问题,到时候再用排除法一试,也就能试出来了。”
崔晞带来的这些人,虽是打扮成了小厮的模样,其实却都是崔家签了身契的木匠,崔家也经营着木艺铺,养着几十号木匠,都是终身契,唯主命是从,因此就算今儿给主子办了这样的事,回去了也绝不敢多嘴往外说。
木匠们手脚麻利地拆拆装装,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偷梁换柱一切办妥,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崔晞也不多待,仍让人抬了箱子一路逶迤地离开了燕府。
待丫头们都回来后,燕七又指挥着众人把晾晒的被褥衣物书本等物都收回了原处,书房架子上的摆件收进大木箱里放到耳房,几个丫头对于屋里的“新”家具毫无所觉,倒是鹦鹉绿鲤鱼君似是感觉到了些许不适,驴叫学得震天响。
燕七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窝着了,因燕九少爷明儿一早就要出门,坐夏居的人早早吃了晚饭早早歇下,燕府里的其他各处却还灯火通明,燕子恪在外书房里考较过三个儿子的功课,独自拎着一壶酒去了后花园的瞧月亭。
瞧月亭里早便撂了他平日常坐的那张罗汉椅,却铺了条亮粉绸子面绣着墨菊的坐褥,脱了鞋歪上去,手指勾着壶柄,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初一的夜里是看不到月亮的,为防着失火,后园子里也不点灯,天上的星子虽多,却也照不亮大地,偌大的一个后花园,漆黑一片里只有亭子中的石桌上淡淡地亮着一盏滴水琉璃灯。
赏不到月亮还可以闻花香,晚开的桂,圃中的兰,篱笆边的菊,山石缝里丛生的鸳鸯茉莉,随着风次第拂过来,一阵香似一阵,酒还未醉,先就香醉了。
一枝拎着食盒进了园门,远远地就瞅见了亭子里半醉的主子,他主子最爱在瞧月亭里一个人喝酒,因为可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今儿晚上没有月,他就又成了一个人。
一枝拾阶上得山亭去,先向着他主子行了礼,而后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石桌上,揭开盖子:“太太让拎过来的滴酥鲍螺。”
他主子“哦”了一声坐起身,从食盒里随手拈出一个,吃了两口,唇上就沾了奶油,几口吃完,手指也沾上了,放到唇边吮了吮,从怀里掏了帕子擦嘴擦手,然后端端正正叠好了,压到食盒盖子下面。
“崔家小四箱子里装了什么?”
“说是些古物、玩艺儿、收藏,来请九爷帮着鉴赏的。”
“呵……”
这话骗旁人行,骗不过他主子。
“崔家小四和小九,向来没什么话说,两个都是什锦饺子,肚子里料多,却都不露‘馅儿’,况崔家小四历来也只同小七要好,有了新鲜物儿也是先给小七看,”燕子恪倚在靠枕上,“崔家小四鲜少自己登门来找小七,这一阵子先后来了两回,每回时间都不长,若是有话说,每日在综武社时便能说了,若只是来玩儿,待的时间又短,因而必是有实事儿要做,且此事儿还必须得崔家小四才能做。
“什么事呢?崔家小四身子弱,若非一般事,小七定不会劳动他,而除他外别人不能做的,约就是他那副鼓捣玩艺儿的好手艺了。
“鼓捣什么玩艺儿需要用到十几口箱子?小七屋子里的东西有限,除了衣服被褥书本摆件,也就只剩下家具了。十几口大箱子,床、柜、妆台、书架、几案、桌椅,拆碎了倒也能装下,崔家经营着木铺,铺子里养着成批的木匠,拆个家具不在话下。然而若只是拆了带走,当然是不行的,还需要有替代品掩人耳目,又不能使小七房里的丫头有所察觉,这就要寻一套一模一样的家具进来,经崔小四的巧手一改动,做成可拆可装的也不是什么难事……明儿你去云木阁的铺子问问,看近些日子可有人买过这几样家具,约是十来年前的样式。”
一枝恭声应了,几句话便将一件欲掩人耳目的事推测了个七七八八,这种情况他也早已是见怪不怪。
“替换家具……”燕子恪仰头枕在罗汉椅的扶手上,望着绘了大朵天竺牡丹纹的亭顶,“小七向来不爱多事,有三说一,旁人不能忍的,到了她那里都不算事儿,如今却要将一屋子的家具暗中换了,必是有一件连她都不能接受的事在,是府里的事,是家里头的人,是最近才确定下来的。那套家具已有了年头,云木阁打好漆好直接拉进了坐夏居,问题不是出在打制上,用了这么些年,最近方发现蹊跷,那便只可能是……小七的身子,出现了不妥。”
……
燕七一早送了燕九少爷出门,自个儿便去了书院参加综武社训练,虽是周六不上学的日子,校门口做为公告栏的石屏风上也依旧贴出了大红纸写就的关于元昶勇夺后羿盛会魁首的消息,刚走到百武馆楼下,就见武玥腾腾腾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老远就从楼上窗子里看见你了!你知道了吗知道了吗?!大消息!你有没有听说元昶求了什么样的后羿会奖赏?”
“没有。”燕七摇头。
武玥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脸上的神情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兴奋,有好奇,有羡慕,有赞服,有担心,有憧憬,有遗憾,有慨叹,有更多说不清的情绪,她用激动未褪的亮晶晶的眼睛盯住燕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元昶,他要参军,他要去生活最艰苦、战事最频繁的边关做骁骑兵!——骁骑兵啊小七!那是我朝最精锐的军队,打仗时永远冲锋在全军的最前面!你知道吗?骁骑兵又叫敢死兵,是最英勇、最无畏、最铁血的兵!你爹、我爹,我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二叔,全都是骁骑兵出身!你知道吗?骁骑兵是最不怕死的兵!是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和敌人作战到死的兵!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