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本来是多年未见,好不容易高高兴兴地团聚一下,谁成想他们说的话越来越多,分歧也就越来越大。
独孤信不见谢驰和石猛还好,还不怎么孤独,一见到他们,内心就开始纠结,以前只要一提起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他毫不犹豫地就会想起谢驰、石猛、杨逍,还有那个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亲兄弟——杨清风。
可是现在,空前的沮丧向独孤信袭来,他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淡定下去了。自己的坚持根本换不来别人的理解,甚至自己所赞同、所践行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也彻底沦为笑柄。
因为郭靖当年作为天下第一的大侠,他带领着那些热血澎湃的武林人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坚守在襄阳城,与蒙古大军殊死搏斗,最终全家人都为国捐躯了。在佩服郭靖的人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这才是为国为民之举,但是在某些居心叵测、别有用心的人看起来,那可不是大仁大义、大智大勇,而是傻,是楞,他们用“识时务者为俊杰”来标榜自己,贬低郭靖,在他们心中,根本没有什么礼义廉耻,甚至没有底线。
独孤信一直以为那些不理解、唱反调的人,都是一些自私自利、离自己很远的人,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和他碰面,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在意,更没有必要去计较,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但是这次到了洛阳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两个好兄弟,这次团聚,带给独孤信的并不是久别重逢的开心和兴奋,而是震撼。
真正让他震撼的也不是什么刘克仁大仁大义、带兵有方,更不是洛阳城旧貌换新颜,而是他的两位好兄弟,竟然成了自己本不愿意接触、不愿意提起的那类人。
本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石猛和谢驰,如今也是抱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态度,虽然他们也顺着独孤信的意思说了不少的话,也讨论了什么“兵家四圣”和“武庙十哲”的事情,但是他们终究还是不愿意随着独孤信起兵的。
独孤信知道他再也带不走这两位兄弟了,他很失望地了一句非常丧气的话:“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还真是天下皆知啊!”
石猛道:“古人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那些对人间大道、天下大事洞察于心的人物,才能针对‘时务’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成就自己的事业,因此才能被称为‘俊杰’。他们会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合适的选择,自己的人生也会因此而改变。”
独孤信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长乐老’这样的人就是所谓的俊杰?”
石猛道:“如果生逢乱世,做一个‘长乐老’那样的人,也未尝不可。他可是五代十国时期,唯一一个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和辽的大臣。他历五朝八姓十一帝,不离将、相、三公高位,一般人能够做到容身保位,已经殊为不易。‘长乐老’可以一直身居高位,更是厉害无比。”
石猛的一番话,说得独孤信哑口无言。不是独孤信不想跟他说,而是有话说不出。
因为这“长乐老”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历经四朝,伺奉十君的官场不倒翁——冯道。历代对冯道的评价多是负面。欧阳修说:“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乱败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
历代所不齿的一个人,石猛却认为他有可取之处,可以想见,独孤信此时的心情。独孤信不是不了解冯道,他也知道冯道其实也是一位为民请命的贤者,他虽然一生事四朝,位列三公,但以当时之形势,让人民遭受最轻的痛苦又何尝不是一种忠诚的表现,毕竟民为重,君为轻,忠诚人民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但是儒家思想体系里,为臣者死忠是必须的气节,这比生命都重要,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都是说在君臣之道上,为臣者要做到在任何时候都须对君主忠心不二,即便国破家亡也不改初心,这才是做人臣优秀品质的体现。正是在这样千古不变的思想浸润下,别说事十君,就是事了两君也是会被儒生们所耻笑的。
也正是在这样的思想浸淫之下,独孤信才会打心底里认同郭靖所提倡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主张,才会一门心思想着复兴大宋,恢复中华。
其实石猛的想法也有其缘由,冯道这样一个人,能够历事多朝而不倒,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在那样一个乱世,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实现人生理想,可是冯道不仅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还尽自己的能力去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梁晋争霸时,冯道随军出征,住在茅屋中,连床席都没有,就睡在一捆马草上。他用自己的俸禄备办饮食,与仆役们同锅吃饭。
有的将领将掠得的美女送给他,他退却不掉,便将美女安排在别室之中,然后再寻访她们的主人,将其送还。
这件事虽小,但体现了冯道正直的为人。另外,他也经常规劝皇帝要以仁义治天下,客观上让统治阶级减轻了对民众的盘剥。
所以有人说:“五代十国这五十四年,不是大政治家建功立业的际会,甚至也不是忠臣烈士青史留名的机缘,所以在这非常的时期,产生了一个冯道,他替一般人民请命,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虽然他一个人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他在那个时代做了别人都做不到,甚至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历来的人都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批评冯道,说他是一个“视丧君亡国亦未尝以屑意”的“无才无德痴顽老子”。这些方方面面的东西,独孤信都曾想到过,他也认识得很清楚。
只是在民族大义面前,在胡汉之争的大是大非面前,如果有人再搬出“长乐老”来,那就是想混淆视听。小节可以马虎,大是大非绝不能够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