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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进破园,陆滢的心情简直好极了。

之前她好不容易想到那个妙计,开了秘园,既赚了钱,又把闲园的名声给带臭了。却没想到,得意没几天,就被昌乐公主那个刁蛮女人给破坏了。

秘园的生意做不下去,还差点连累了宫里。累得皇后娘娘都对她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好容易讨回了皇后娘娘的欢心,没曾想就听说欧阳康出事了。

这难道是老天爷都觉得嘉善郡主为人实在太讨厌,所以要帮她出气么?总之这回,陆滢是非常开心的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要过来作威作福的。

至于来之前,发生的一点小小不快,陆滢在路上就全忘了。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找回场子来。

反正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呢,念福能不见她么?

当看到念福孕至后期,越发显得疲倦与憔悴的脸,陆滢心中越发得意了。

“……皇后娘娘知道郡主近来心情不佳,特意命奴婢送来这些补品。不管怎样,郡主都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要说郡马……”

“你去帮我回皇后娘娘,我的心情不错,有劳她惦记了。”

“郡主你何必硬撑着呢?虽说……”

念福冷冷扫她一眼,再度把她打断,“皇后娘娘很希望我心情不好吗?”

陆滢笑容一僵,“怎么会?”

“那你这奴才很想看到我心情不好吗?”

陆滢咬了咬牙,“奴婢不敢。”

“那就是了。我并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为什么你一定要打着皇后的旗帜这么说?没错,全京城都知道,我男人不要我了。可那又怎么样?我从前就不靠他过活,现在和往后也不用靠他过活,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念福抚着自己的肚子,神情满足而自信,“我有孩子。有亲人,我还是皇上钦赐,有封地的嘉善郡主。我有钱有势,有后台。如今不过是少了一个男人。难道我不能再嫁?非得哭哭啼啼在那一棵树上吊死,让人看笑话么?”

陆滢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念福瞟她一眼,略带冷笑,“回去告诉皇后娘娘,本郡主豁达得很,根本没把那个男人放在心上,所以请皇后娘娘大可不必担心。真要操心的话,不如替本郡主留意一下,有什么青年才俊,可替我招作好夫婿。我倒挺有兴趣听上一听。”

陆滢彻底无语,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郡主能这么想,那窦姑娘也该安心嫁给郡马了。听说他们婚期在即,郡主可要奴婢去转述一声。替您道个贺?”

念福嗤笑,“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代本郡主行事?再说了,你不是皇后娘娘的奴婢么?如此向本郡主讨好献媚,是想脚踏两只船么?”

陆滢一张脸气得煞白,“恕奴婢失言,奴婢告退。”

念福轻笑。“本郡主今日心情好,再多告诫你这奴婢两句。你这么有心关注别人家的婚事,倒不如想法子快点把自己嫁出去。也省得这么成天闲得发慌,调三窝四,让人说你这老姑娘心思不正常。”

陆滢青着脸回宫了。

等到了王皇后面前,她便开始一一告状。“那个窦氏简直不识抬举,皇后娘娘的赏赐全部退回来不说,还说什么,这亲事并不值得恭喜。那岂不是指责皇后娘娘?至于那个嘉善郡主就更气人了,那些话简直是不知廉耻。奴婢都没脸学。”

“说!”

王皇后沉着脸,听陆滢添油加醋的又说了好些话。气得不禁色变,待把她打发下去之后,就命人叫来心腹太监,“去跟外头的大人们说,宫里就交给我,外头就请他们多多费心了……”

见到姬龙峰派来的人时,柴荣正在赶往京城的途中。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没什么好谈的了。眼下这情况,相信他比我更清楚应该怎么做,他要是愿意,就直接去做,要是不愿意,也不必再费心跟我讨价还价了。”

等到来人离开,柴荣才问贺宪,“你说我们要是合力,胜算能有几成?”

贺宪淡然道,“若说实话,我觉得一成也没有。唯一的机会是控制住宫中,然后趁着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偷天换日。若是如此,要解决的问题有三。一是控制住京兆尹,他是皇上的心腹,掌管着内城兵力,二是控制住京城内外的御林军,三是漕帮水路上的力量。前两个你还有机会去策反,可最后一个……”

他摇了摇头。

漕帮不属于任何军队,是齐王找来的力量,所以他们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招安,如果事情一旦有变,这些江湖人会是最无法预料的力量。

柴荣沉默了良久,做出决定。

今年的腊月没有年三十。

那么腊月二十九,就是阖家团圆,欢度新年的日子。也是沐劭勤和沐绍勤兄弟俩的生日。

一大早,念福就打发了人去城郊的沐家陵园祭祀上香,因她身子不便,就只带着小薯仔,回了次趟平王府,去祭拜这儿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

等回了家,跟往年一样的放了赏,准备丰盛的团年饭,甚至因为即将到来的生产,额外又给大伙分发了红包,可破园上下虽然人人挂着笑脸,可情绪都不高。

就连一向爱玩爱笑的小薯仔,最近都有些沉闷。

从平王府祭拜回来,就一人默默坐在绒毯上,玩他的鲁班锁,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分外孤单。

念福不自觉的微叹口气,有一只温暖的毛头靠了过来。

是旺财,好象体会到了主人的心情,靠在她的手边,轻轻的温柔磨蹭。

念福微微笑了笑,看着儿子的方向,摸摸旺财的耳朵,又指了指玩具箱。

旺财明白了,跑到玩具箱里,扒拉出一只小球。叼到小薯仔的面前,拿大嘴拱了拱他。

小薯仔还不想去玩,可旺财却把旺酒,那只蓝色的大布狗叼了起来。拖到门口,然后回头张望。

好吧,二比一。

小薯仔爬了起来,抓着小球跑到门廊下,小手一扬,球就扔了出去。

旺财很迅速的跑出去,把球捡了回来。小薯仔再扔,旺财再捡。玩了一会儿,小薯仔终于笑了,咯咯咯咯的跟着球一起跑了起来。那样清脆的笑声听得人的心里都暖暖的。

念福抱着一只暖炉,让人把窗子推开看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下来,就算是怀孕之后变得憔悴而难看,也焕发出一层天生的母性的美丽光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小院子里有些过分的安静了。好象除了小薯仔和旺财,半天没看到走动的人,听到说话的声音。

念福纳闷的四下去看,却不意间,在院门前看到一抹明黄。

心中一惊,再定睛去看。可不是高显来了么?坐在肩舆上,还带着罗小言和寿宁,正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小薯仔和旺财在雪地上咯咯笑着滚成一团的模样。

而四周,下人们早就伏跪一地了,因是皇上的授意。谁都没有打扰。

瞧见念福看过来,慌忙要起身相迎的样子,高显在肩舆上冲她遥遥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在屋里站着就好。”

随着他一声招呼。还扑在地上的薯仔和旺财终于也注意到门口来人了。

虽然又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皇上表叔,但寿宁是时常来的,笑着道,“小薯仔,还不快给皇上见礼?表姐可教过你的哦。”

小薯仔一听,顿时就着扑倒的姿势,跟只圆滚滚的大肉虫子一样,趴在那儿给皇上行礼。还非常神奇的冒出一句,“皇上吉祥!”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念福额上落下三条黑线,乱教儿子是有报应的。她赶紧出来,在门廊下给皇上行了一礼,“皇上,犬子无知,请恕罪。”

高显早就被逗乐了,“不怪不怪,快起来吧。听说你这儿子学话晚,还时常一鸣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嗳,你们家狗这是干嘛?”

念福抬头一看,又三条黑线下来了。她家的旺财挡在路上,后腿蹲地,前腿立起,两只爪子往前一递一递的,正在作揖。

这样的动作,要是小哈巴狗来做,会觉得很萌。当然,旺财小时候来做,也很萌。可现在这么大只狗,做这样的动作,除了自家人,谁搭理它?

偏偏旺财每年过年搞这一套习惯了,象个小孩子一样,见了生人也一样。念福又舍不得伤她家狗儿子的自尊心,只好厚着脸皮替它开了口。

“它在管陛下要红包,陛下您随便包个什么给它就好。”说出这话,念福都只觉得囧得慌。讨钱讨到皇上跟前了,这还不是一般的财迷。

高显听了哈哈大笑,当真从怀里掏出两只红包,“这两个,原本是朕准备了给薯仔和他未出世的弟妹的,如今就先赏给它吧。至于你家这个老二,等生出来再管朕要。”

念福红着脸,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我家薯仔不太在意钱财之物,给他红包,他还要拿去给别人。皇上赏旺财一个,那一个让薯仔将来给他弟妹就是。他们年纪还小,能沾到这份喜气就好。”

说着话,杜川已经推着苏澄迎出来了。

苏澄一收到皇上过来的消息,马上命人去把破园最适合待客的那处敞轩收拾出来,此刻亲自出来相迎。

“难得皇上大驾光临,不如也到我们家园子逛逛,让家里上下都有这个荣幸,得沐天恩。”

高显呵呵一笑,“正有此意。”

于是乐呵呵赏下红包,旺财很得瑟的叼回屋里收着了,这才摇头摆尾的跟着皇上的队伍,在破园里狐假虎威的出巡了一回。

念福不便陪同,便径直去了敞轩。

至于罗小言和寿守,也牵着小薯仔,随大部队一起去玩了。

等高显逛过来时,念福和老太太早把敞轩布置得花团锦簇,各色点心吃食也满满当当的摆上了,看着就满足美满。

高显进来,先就笑着赞赏起破园的设置来,“……真没想到。你们把个园子建得这么好。只怕不要你们花钱,还得挣钱的吧?”

念福笑道,“这倒不是我们的功劳,全是底下人弄的。皇上应该知道。最早我们来京城时,可是穷得够呛。给人骗了买下这个宅子,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全是穷得没法子,才折腾得大家种菜种花,养鸡喂鸭的都利用起来。后头也亏了先生帮我们规划,才有如今这副模样。”

高显连连点头,“这样很好,比朕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御花园可强多了。你们这园子是挣钱的,朕那园子纯属烧钱的。”

苏澄忙道,“陛下乃是天下共主。要是连陛下都不能有一个烧钱的园子,天底下的臣民可怎么过呢?”

高显听得笑了,“这么说来,朕那园子烧钱还烧得有功了?苏卿你这张嘴啊,总是让人无法反驳。不过我看你们人也不少。虽说园子够大,但方才不是说有好些年轻人才成亲么?等到将来再生下孩子来,怎么安置?”

念福抿嘴笑道,“其实皇上眼下看着人多,等到一开年就少了,大半人都在外头有事做 的。象我弄的那个闲园,就安置了一些人……”

高显忽地一笑。插进一句,“你和贞顺弄的那园子,生意还好?”

念福老实点头,“不比从前,但还能支撑,慢慢来吧。”她及时换了话题。“还有些人,譬如罗武他们,不是我们家的奴婢,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在看门,其余要不在药铺。要不在糕饼铺子,还有一些,将来准备送到农庄或是绣庄去,随他们自己喜欢了。”

高显又问,“那他们愿意去?留在园里不好么?这个不要你答,让个他们的人来,就那个罗武吧。”

下人们善意的把罗武推了出来,已经算半大小伙子的他憋红了一张脸,上前瓮声瓮气的答,“留在园里自然是好,但在外头也是正经出路。”

看他有些欲言又止,高显笑道,“无妨,尽可照实说话。”

那罗武不客气了,“在家不比外头自由,况且有钱。我们在药铺的还好,象她们那些在闲园的丫头,挣得可比我们还多。来喜姐,你说是不?”

下人们又笑着,把脸通红的来喜推上前,在外头一贯伶牙俐齿的丫头这回也卡壳了,结结巴巴的道,“其实……我挣的也不是最多的……”

到底翠蓉见过世面,引着她答,“你是挣得不多,就是给自己挣了份体面嫁妆而已。如今还有外头的正经人家要聘去当少奶奶,也只能算勉强凑合了。”

“哪……哪有什么少奶奶?”来喜一着急,话倒说得顺溜的,“不过是家境殷实些。虽郡主开恩愿意放我出去,说实在的,我还不想去呢。你们再笑,我就当真不去了。”

高显听得呵呵笑,“那又是为何?”

来喜认真算给他听,“我在闲园,都是已经干熟了的。就算如今生意不好,但每月一二两银子总是挣得到的。要是从前生意好时,四五两也正常。这样一年下来,再加上郡主逢年过节给大家分的红包东西,总有三四十两好赚,这日子有什么不好过?眼下想聘我的那户人家虽开了个小小铺面,一年下来估计也就二三百两的赚头,还得照管那么一大家子人。皇上您说,这样一比,是不是还不如配给家里人省心又安稳?”

高显忍笑,“嗯,这倒说得也是实话。不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要嫁的人家好,倒是不拘钱多钱少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来喜一时说得兴起,也忘了尊卑,就这么反驳道,“我娘就说,再好的人,也禁不起柴米油盐天天来磨。再好的人,万一变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女人还是要有点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才好。只我爹好面子,想把我许了去。”

她这话才落,忽地发现大家都有些异样。

来喜一惊,忙道,“郡主,奴婢不是故意的……”

念福抬头笑了,“你娘说得很对。不过来喜,你在我这儿都能这么挣钱,又怕什么嫁出去呢?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可遇到一个好人却不容易。就算将来好人也会有变坏的一天,可毕竟曾经好过,就比一辈子没有体会过要值得纪念了。”

高显适时换了话题,“遇到好人不容易。遇到好厨子也不容易,表妹,今儿表哥过来,能不能也请你赏脸做个菜?不要太费神的,家常简单些就好。”

念福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留下苏澄和老太太陪皇上闲话,念福起身出去。

厨房里,姚诗意早就准备好了,“郡主,说吧。要做什么?”

念福看着厨房里那么多的食材,突然之间,竟是觉得不知道吃什么。

许是被刚刚来喜的话触动了吧,又或许是早就积压起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让人心头一时竟是五味杂陈。无从适从。

所有人脸上都堆着笑,其实所有人心里都知道。

今天,是欧阳康新娶的日子。

他和那位窦小姐,沐家欠了一个新娘子,无数条人命的窦氏之女,要完婚了。

按着京城规矩,应该是午时拜的天地。那么这一刻,应该是大宴宾客的时候了。想想从前,念福还记得,自己也曾经在洞房里由一堆人陪着,等着天黑,等着她的新郎官到来。

很奇怪。那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十分愉悦,而是心烦。

被折腾了一天,实在是累得慌,只盼着客人们快走,好卸下那沉重的凤冠。快些四仰八叉的躺下。

只不知如今那位新娘子是何心情,还有,新郎。

……

所以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不说。连皇上也亲自来看她了,可见这事情有多么的糟糕。

念福克制着思绪,强迫自己把目光回到一屋子的食材上面。可是,到底做什么呢?越着急,似乎越没有方向。明明这里的食材足够做出很多菜,可偏偏不知道做什么好。

“皇上。”

忽地,姚诗意深深拜了下去。

高显走了进来,挥了挥手,姚诗意退下了。

皇上看着念福,目光柔和,如长兄一般,“如果实在做不出,不要勉强,朕知道,你心情不好。”

又顿了顿,“说来,是大梁对不住你。你……怪朕吧。”

念福摇了摇头,长长的耳环贴在脸颊上,微有些凉,“不怪皇上。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谁都不想的。”

高显看了她一会儿,“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念福还是摇头,却有晶莹的水滴落了下来,然后,她终于开了口,“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没有上京会怎样。又或者,早一点离开又会怎样。”

高显悠悠接过她的话,“那样就不会有今日的荣耀,但也能过得平凡快乐许多。”

“可那样的话,也许这一辈子都找不回我爹了,也没有办法认识许多的好朋友……虽然,虽然经历了许多不太好的事情,可我心里总是常存感激的。只没想到……没想到老天又给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水滴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很快就顺着她光滑的衣襟滚下,在高高的肚子上洇湿两团小小的水迹。

她哽咽着说,“其实,我是有怨过……怨他,也怨皇上,为什么要派他出去,为什么不干脆下道圣旨,把人还给我就完了?可我又想着,那样要回来的人,还有意思么?然后,我又想,这世上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么?他要走就走他好了,我再找个更好的就是。”

她吸了吸鼻子,“皇上,你不会笑我吧?”

高显无声的摇了摇头,念福抬手抹了泪水,长出了口气,“那就好了。”她忽地望着高显笑了起来,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

“好了,我哭一下,心里好过多了。皇上,这厨房里脏,您还是先出去吧。放心,我一定会做个很特别的菜请您尝尝的。”

高显目不转睛的看了她好一时,忽地也微笑起来,点头应道,“好。”

等皇上离开,姚诗意进来问,“郡主,您到底要做什么?”

念福笑了,清亮的目光说明她已经有了决定。

“我要做我的火树银花。”

洞房之夜。红烛高烧。

可端坐在喜床上的新人,却了无笑意。

窦容若想象中无数次自己新婚的样子,却独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苦涩,还有些心酸、委屈和失望。

她不是不可以拒绝。可她如果拒绝,顶替她坐在这里的,会是婉儿,彭子寿的亲生女儿,自小跟她要好的婉妹妹。

义父的态度很坚决,他刻意避开窦容若,走了另一条上京路线。其实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缘故,就是把婉儿带上了京。

此刻,她正站在自己身边,红着眼圈给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面。“阿若姐,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好歹吃点吧。”

这已经是这丫头捧来的第三碗面了,可窦容若真心一口都吃不下。

婉儿难过的低下头,又快哭了。“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把你嫁给那个……如果是我……”

“好了婉儿,我突然有点饿了呢。”窦容若勉强撑起笑脸,作势要吃面。

忽地,洞房的门开了,新郎进来了。

“出去。”这是那个新郎官对婉儿说的话。

跟笑不出来的新娘子一样,新郎官的脸上也没有多少喜色。虽然他长得实在很好看。但婉儿却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只是,她还是鼓足勇气对那个已经是她一半姐夫的人说,“你……你以后要对我姐好……”

“我说,出去!”新郎官冷冷的看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些不耐烦。忽地,他看一眼咬着唇的窦容若。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又或者,你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我想,你爹既然肯把你姐嫁给我。多一个……”

“婉儿,快走!”窦容若白着脸站了起来,把惊得不会动弹的小女孩推出门去。

婉儿只看得到新房的门被新郎大门关上,然后,里面传出窦容若隐忍的低低哭声。

她受不了了,哭着去找她爹。

“爹,别让阿若姐姐嫁给那个人,求你了。你没看到,他刚才去阿若姐姐那儿……”

可回答她的,是彭子寿重重的一巴掌,“婚姻大事,历来怀父母做主。你姐姐没了爹娘,自然该我做主。你要再这么无法无天,明天我就把你也嫁出去,滚回你自己屋去!”

婉儿又羞耻又委屈,哭着跑了。

彭子寿再看着周围朝廷派来道喜的人,面不改色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小丫头野惯了,不懂什么规矩。不过嫁女嫁女,哭几场也是应该的。”

“说的是,说的是。”有人打起了哈哈,开了个荤笑话,“估计小姑娘是看到新郎官太着急,给吓着了吧?”

一大帮子男人,又有不少的江湖人,顿时扯几个带点颜色的段子,很快就让众人把婉儿制造的小小不快给抛在脑后了。

当然,还有比较谨慎的人,悄悄过去听了听墙角。

只见新房确实大门紧闭,但红烛高照,还传出女子低低的,似有似无的啜泣声,不由得大为安心。而回头再看漕帮兄弟,已经皆有七八醉意,陆陆续续倒下不少,给人扶回去休息。再看这整座驻地,防守松懈,就象是放在砧板上的一块肉,完全不设防。

于是,有人悄悄离开了……

破园。

念福最后捧到高显面前的,是一只小小的打出牡丹花型的黄铜火锅,底座是只小巧铜炉,炉底下再放着一只小小火盆,搁着两块烧红的炭,非常精致好看。

再家常随意,也没人真敢跟皇上吃一只锅,所以念福特别拿出石铁匠原本打给小薯仔做贺礼的这只小火锅,给皇上献上这道菜。

“我师父管这道菜叫火树银花,皇上试试,味道可好?”

“这是打边炉吗?倒是跟朕从前吃过的都不一样。”

高显饶有兴趣的看着锅中用镂空网格分开的五只小格。每格里按着五行,摆着白绿黑红黄等不同食材。

可是当他拈起一块貌似红色的肉放进嘴里,却吃出一丝苦味,让人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

念福微微笑着,又请高显吃过其他几样,然后问,“皇上,好吃吗?”

高显皱着眉头,有些难以回答。

念福亲拿汤勺。从中间的花蕊里,连汤带水舀出一块白嫩嫩的豆腐,“那请皇上再尝尝这个。”

高显疑惑的看她一眼,只因为是自己的表妹。所以才没有拒绝。可是,当他舀起一小勺豆腐放入嘴里时,神色大变。

震惊的再看那豆腐一眼,再吃一口,然后直到这块豆腐连汤水全部吃得一干二净,才诧异的问,“这是什么豆腐?”

念福笑了,“不过是家常最普通的豆腐,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物。皇上,好吃吗?”

高显望着她。赞赏的点头,“这是朕吃过,最美味的豆腐。只是朕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这些食材,吃起来味道居然如此古怪?”

念福微微笑了。又分别从五种食材里各挑出一小块摆到一起,用细银签串起,送到皇上面前,“这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了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单独吃它,都觉不好吃,可皇上一起尝了试试?”

高显依言。把那只银签搁到嘴里,当五种食材在嘴里咀嚼混合时,竟是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滋味。

有些甜,有些苦,有些咸,有些酸。有些辣,但最后咽下,却生出不一样的回甘,让人忍不住还想再试。

高显简直叹为观止,“表妹真是好心思。做出这样好菜!”

可念福摇了摇头,“这道菜,要谢,就该谢皇上。如果不是您方才跟我说那些话,我也做不出这道菜来。”

在高显微微错愕的目光里,念福笑得温柔而明净,“人生就象这五味,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喜不喜欢,总得尝尽这苦辣酸甜。到最后,让这淡而无味的豆腐,染上各般滋味。但到底是苦是甜,却各凭人心。你觉得自己苦了,便是苦了,你觉得甜了,那便是甜。”

念福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这菜,眼神却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其实这豆腐何曾有味?所不同的,只不过是人的选择罢了。”

她的声音虽轻,意境却远。听得一屋子的人,个个目光复杂起来。

尤其高显,豁然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冬日里沉寂浩渺的芙蓉池,把难言的心思尽数投进那湖里。

只除了小薯仔,眼巴巴的看着皇上跟前那只小火锅。

这礼物是他的,可他娘从来没给他用过。这个小薯仔倒也无所谓,只那个里头,到底装的啥?看起来似乎很好吃的样子,那能给他尝一口吗?

直到手上被温软的小牙啃了一口,苏澄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怀里的小东西咬着他的虎口,含情脉脉的看着那只小火锅,晶莹的哈喇子都流了他半只手了。

嗯嗯,小薯仔是懂事的大孩子了,知道不能随意在酒席上要吃的,所以他不说,他只看着。

苏澄的脸色不变,却迅速的把手抽了回来,在桌下擦了擦,又捅了旁边杜川一下。杜川会意,趁着皇上没回神,踢了念福一脚。

当娘的回过头来,就瞅见自家儿子那满含情意的小眼神了。再看看寿宁,还有罗小言,几乎人人眼中都有或轻或重的渴望。

念福忽地就笑了,干脆伸手,把那道菜,一样样的切好串起,舀一小碗汤,给每个人都送一份去尝。

只可惜那豆腐只得一块,没有更多的了。

不过这样,也让众人异常满足了。

只除了小薯仔,他流了半天口水,给大家换了吃的,只可惜他牙没长好,除了喝了口汤,那牙签菜竟是嚼不动。只能苦着小脸,又呸呸的吐出来。

只这动静略大了些,终于惊得高显回过头来。

再看胖白薯皱着小脸,无比愤恨又郁闷的样子,忽地心情极好的大笑起来。好似想通了某个极重要的问题,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与愉快。

“再好的菜,没有牙也是白搭。表妹呀,”高显望着念福,笑吟吟的道,“你这道菜叫火树银花太埋没了,不如朕再帮你赐个名如何?”

念福从善如流的卖着乖,“那就先谢过皇上表哥了。那叫什么呢?”

“食尽五味,又返璞归真。朕想管它叫,”皇上顿了顿,微笑着说——

“一品天下。”

回到宫中之后,高显立即下了一道圣旨。

封在紫檀木匣内。盖上皇封,命人送到破园,给金紫光禄大夫苏澄,并且言明,须得在他身后打开。

这消息太过震憾,高显也没有瞒人。

所以,王皇后立即知道了。

皇上这是,立储了么?

这样敏感的时候,任谁都会这么想。

可如果,立的是她的儿子。皇上为何不把圣旨放在宫中,而要如此行事?

王皇后咬着牙,下了最后的决心,“陆滢,去做碗汤来。本宫要给皇上亲自送去。皇上今儿要守夜,可辛苦着呢。”

……

夜色中,漕帮驻地门外,有黑影在蠢蠢欲动。

当看到皇宫方向,燃起的一只焰火,柴荣在黑暗中下了令。

……

“杀!”

姬龙峰在得到柴荣的补给后,率领残余的部众。杀向京城郊外的御林军。

……

远在离京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卓格对公孙弘说,“过了今晚,整个草原就会是我的天下!而再过十年,整个天下,都会是我的!”

灯火耀着他年轻的脸。野心勃勃,锐气尽现。

帐篷外,八千大军已经集结整齐,蓄势待发。

……

破园里的小薯仔熬不住夜,放完烟花。已经歪在师公怀里睡着了。小手里刚收到的那只红包滑落下来,将掉未掉。

旺财抬头看了一眼,迅速而轻柔的把那只红包叼走了,放进它的窝里,幸福的圈成一团,很快打起了呼噜。

……

泰始十年,除夕夜。

注定会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

而对于小薯仔来说,生活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他照常的睡觉,醒来,吃奶,玩耍,还有怎么也不会停止的泡澡。

当然,生活还是有小小的不同。

就是过年那几天,家里怎么也没带他出门。

不过呆在破园也没关系,因为他从师公的屋子里翻出一只雪橇。然后,师公帮他给旺财套上了。然后,他就可以和小狗子哥哥一起,天天驾着旺财,在破园的雪地上飞奔。

原本,闲在家中的下人们无事,顺着给苏澄修的那条路,拿雪也给他堆了个小小的滑雪道。

可后来郡主见到,扶着个大肚子出来,指点着大家把全园的落雪都打扫到蹴踘场里,堆成一个小小的滑雪场,大人们就可以做些简易的雪扒犁,跟他们一起玩了。

小薯仔超爱热闹,也超爱那种从高处飞驰而下的爽感,就是因此摔了好几个跟头,也乐此不疲。

可讨厌的是,不管冬天的时光有再好玩,可春天还是一样渐渐到了。

雪慢慢化了,滑雪场没了。破园的叔叔姨姨们,也都要去干活了。

就算旺财好脾气的把雪橇换成小车,拉着他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的玩,可小薯仔还是觉得寂寞了。

尤其这几天,人人都说娘要生弟弟妹妹了,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小薯仔更加郁闷了。今天更是连一直紧盯着他不放的师公也不大管他,小薯仔更觉无趣了。

如果生弟弟妹妹就是所有人都不跟他玩了,小薯仔觉得,这个叫弟弟妹妹的家伙,也没什么好喜欢的了。

不过,幸好还有人惦记着他。

小狗子给他带来一只大大的蝴蝶风筝,“小少爷,我带你去放风筝吧,这是爷爷给我买的,我们一起玩。”

好啊好啊,小薯仔很快乐的跟着小狗子跑去放风筝了。

只是他们都太小了,除了拉着线带着风筝乱跑,根本就放不起来。一下子没注意,还把风筝卡到一棵小树上去了。

怎么办?

小薯仔使劲的跳啊跳,可惜就是够不着。小狗子也够不着,搬来石头,还是够不着。

“小少爷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叫个大人来。”

小狗子跑了,小薯仔不死心的还想试一试,摇摇晃晃的踩上石头,努力踮高小脚尖,够啊够的,忽地,脚下石头一晃,他啊啊的叫着,整个人就往后摔去。

正当小薯仔以为自己一定会摔得屁屁开花,回头说不好还要挨打的时候,有一双手,稳稳的抱住了他。

当看清他的脸时,小薯仔愣住了。

***

芋头:下一章,我终于就粗来啦!

白薯:你一出来就收尾,有啥好高兴的?

芋头:你不想看到我么?

白薯:你准备好孝敬我了么?

芋头:……

薯爹:肿么没人对我回来表示下看法?

旺财:你回来了?有给我带红包么?

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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