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高显来了,王皇后忙迎上前道,“皇上怎么过来了?可有用过午膳?”
高显顺手就把长乐公主接过来抱着,反问,“你们呢?”
“还没有呢。要不皇上也一起摆在这里?”
“好啊。”
看高显只顾着哄长乐,冷落了儿子,王皇后掩去心中的微酸,得体的道,“今儿小十四午睡醒了,就一个劲的到处看,似是在找人,可这一宫里的人全都不对。好半天我才想起,早上带他去给太后请安时,两个孩子见过一面,还咿咿呀呀说了几句,便让丁婕妤把公主抱来。结果小十四一看见姐姐来了,顿时就高兴了。还把那日皇上赐的布老虎主动给了长乐,长乐也是有意思的,回手就把自己的小袜子揪下来给他了。这小姐弟俩,倒还真是投缘。”
“是么?”高显听着来了兴致,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把小儿子也抱了起来,“让朕来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要好?”
两个孩子在他怀里面对面的对望着,呆了一时,忽地同时笑了起来,还伸出小手想去抓对方。那模样,别提多好玩了。
高显笑得开怀,“这俩小东西,同年同日生的,倒也真是缘份。既然小十四这么大方,把朕赐的小老虎都送给了姐姐,那朕就再赐他一副弓箭。不过这个是男孩子用的,可不许给你姐姐哦。”
看高显终于把注意力分了一半到自己儿子身上,王皇后心里舒坦多了。果然,念福之前提醒她的话,很有道理。
“皇上今儿怎么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
高显含糊道,“郡马在宫里养得也差不多了,朕刚刚放他回家了,你也该准备准备他和表妹成亲的贺礼了。”
王皇后抿嘴笑道,“要臣妾说句实话,他们两个都不是在乎那点子东西的人。皇上要给赏赐。不如赐个恩典,给些他们想要的吧。”
高显心情正好,当即道,“可以呀。你去问问,看他们想要什么,只要不逾矩……这话不必说了。他们都不是会逾矩的人,就问他们想要什么恩典。”
“那臣妾就代他们先谢过皇上了。”王皇后见他心情不错,心中思忖,提起一事,“只是说到恩典,昌乐公主这儿又有一事,臣妾也不知该不该向皇上开口。”
高显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又怎么了?”
说话间。已经有奶娘接了孩子下去。至于丁婕妤,压根儿就没敢往上凑。她生产之后,身形发福不少,姿色大减,又不会说话。有时瞧见皇上,她也会自惭形秽的主动避开。除了孩子得宠,在后宫几乎毫无竞争力。是以更加老实做人,却意外博得了王皇后的青睐。
眼下皇后要跟皇上说正经事了,稍有些眼力劲的全都退了下去。就算没有,也给人拉走了。
王皇后道,“昌乐大婚在即。按理说是应该给她一座公主府。但自德清起,陛下倡导节俭,公主府修得便不若从前奢华。可昌乐说,她嫁的是乞颜王子,比旁的驸马贵重得多,她的府邸起码也得跟皇上的义女一样才行。”
高显当即就沉了脸。他留在京中的义女只有一人,那便是贞顺公主。
可贞顺虽是义女,却是寿昌公独女。当年寿昌公为了大梁,跟儿子一起战死沙场,绝了香火。她出嫁时。皇上特意将前朝一座王府赐给了她做公主府,一是怜她孤苦,二也算是给寿昌公一个府邸。连永宁这样小时候还跟着高显吃了些苦头的姐姐都没跟贞顺比,昌乐她倒有资格了?
眼神眯了眯,高显带了些愠怒冷冷道,“乞颜王子确实身份贵重,尤其还是草原男儿,若象寻常驸马那般赐宅,只怕会让人觉得羞辱。不如把他二人安置在京西宫苑那一处连着马场的庭院里,砌个围墙,再在那边搭些帐篷,想必也能稍解驸马的思乡之苦。”
王皇后心中暗笑连连,宫苑不可能赐人,皇上这意思,竟是连公主府也不想给昌乐了。而且要按草原游牧民族来布置,再奢华又能破费多少?起码古董是不用了。
亏昌乐还想占便宜,这回可得吃个大亏了。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她还要趁着这个机会,再落井下石一把。
于是高显就见王皇后突然跪下了,“臣妾有罪,有件事一直不敢告诉皇上……”
昌乐上回下药出卖念福,虽然已经事态平息,可毕竟涉及番邦国主,王皇后可不觉得自己不报,皇上就真不知道。寻个合适的机会坦白从宽,总比隐瞒欺骗要好。
※
欧阳康在宫中呆了一个月,紫霄也在御马房厮混了一个月。每天好吃好喝被一帮子马夫伺候,说不出的畅快惬意。
不过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自己的家,所以一看到主人出来,紫霄欢快的长嘶一声,驮着欧阳康就往家跑。
不用指路,不用催促,大师兄的目标很明确,速度很惊人。
回家。
回自己的家。
这一刻,它和欧阳康的心情同样迫切,同样焦急。
当那熟悉的屋角再度出现在视线里,紫霄忍不住高声嘶叫起来。
聿——聿!
破园的门口迅速冒出几个大小脑袋,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乎天天蹲守在这里,只等着他们回家。
“紫霄!是紫霄!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传进家门,传遍破园的每一个角落。
在打扫的下人,还抓着扫帚就跑出来了。在料理田园花木的下人,扛着锄头,拿着剪下的花枝就跑出来了。擦桌子的小丫头跑出来了,做饭的大妈跑出来了。
还有在湖里小筏子上放鸭子捞鱼的下人,听到消息急得了不得,索性跳下河,三两下泅到岸边,不顾全身*,跳起来就往门口跑。
就连老太太,都豁然起身。拄着拐棍,哆嗦着手脚,蹒跚着想往外冲。
“老太太,您慢点!慢点!你们还不快去扶着?”贺嬷嬷的腿是养好了。可仍有些跛,再不能象从前那么利索了,急得把身边的小丫鬟直往前推。
待见老太太一左一右给人扶稳当了,她也赶紧搭上一个丫头,快步跟上。
整个破园,只有一个人,听到这消息之后没有动。
只是写字的笔锋蓦地一顿,在雪白的宣纸上点出一个粗重的点。然后,再也写不下去了。
门外,忽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热烈掌声。然后,只听得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
“大少爷!”
“大少爷好!”
……
将笔慢慢的搁下,眼睛却粘在那块锦纹花石的山峰笔搁上,怎么也挪不开。
这个笔搁是那位大少爷在上京路上捡到的。因天然形成三孔笔搁的模样,花色还算能看,便捡了回来略加打磨,摆在了自己书桌上。
比起他原先那个紫砂的古董笔搁,这块石头可差得远了。
可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在那位大少爷失了消息之后,却是把这个小小的笔搁拿到了自己桌上。每天对着它抄写佛经,心里似才能得些安稳。
俊朗的唇边不觉浮出一抹自嘲的轻笑,这些抄经念佛的事不是老人家才做的吗?怎么他也做了?这要给人知道,怕是要笑话的吧?
才自出着神,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
他蓦地一惊,想伸手将刚刚写坏的那张纸揉起扔掉。却不意那人已经闯进来了,扑通一声就在他的身前跪下,然后抱着他空荡荡的双膝,放声大哭!
微怔了怔,在抬手想要抚上他的头时。倏地又缩了回去,厉声道,“我苏澄的徒弟,岂能如此哭哭啼啼,跟个妇人一样?起来,快起来!”
可膝上的双手,抱得越发紧了。青年哭得不管不顾,哽咽难言。
春衫轻薄,那滚烫火热的泪水很快如泉涌般透进衣物,烫得膝上一片滚烫。就连包着坚硬外壳的心,也似被那热力熏蒸得微微颤抖了起来。
几次三番想要板起脸来训斥,却到底只能循着本心,抬起手慢慢落到青年的头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似是在安慰他,也似在安慰自己。
没有了双腿又怎样?
起码还有人知道为他心疼,为他痛哭。
他苏澄这辈子能收到这样一个徒弟,也算是值了。
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杜川,站在窗外看着屋内相对而泣的师徒,不觉一样红了眼。
强迫自己扭头离开,他吸了吸鼻子,笑着去跟老太太商议,“一会儿可要好好吃顿团圆饭,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我再去开坛好酒。”
“要的,要的。”老太太不住点着头,“再赶紧让人去跟平王府报个信,免得他们着急。”
只怕那边早就知道了吧?杜川才自想着,就有丫鬟欢快的跑进来,“平王妃打发人送了一桌子菜来,说是郡主天天在家预备着呢,才听说大少爷回来了,就赶紧做了送来。王妃娘娘还说,不必急着让大少爷过去请安,先在家好好歇着,陪老太太,苏先生多说说话,很不必讲那些虚礼!”
老太太刚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不是难过,却是欣慰。
多好的一家人啊,这回无论如何得让孙子快点娶了人家姑娘,再不能拖了!
“老太太,等阿康休息几日,咱们是不是也该请人挑个好日子,把他的大事办了?”
听杜川这么一说,老太太顿时就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来,咱们坐下来,先慢慢商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