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苏澄这里,欧阳康本要先送念福出去,再去叫紫霄,可念福嫌麻烦,“少来这套,我到前头等你就是。”
欧阳康一笑,先自走开,念福才自往外走着,忽地有人来给她请安。
“给郡主娘娘拜年,祝娘娘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念福怔了怔才认出眼前之人,“白宣?”
白宣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劳娘娘记挂,正是小的。”
他的变化好大,从前念福只觉是个油头粉面,不象小厮的小厮,如今倒是又黑又瘦,倒有几分他那个老实爹的影子了。
看样子,在离开欧阳康之后,他的日子可过得不大好。只是老太太怎么把他带来了?
念福淡淡笑了笑,“你家里可好?走前听说你都娶上媳妇了,也上京了么?”
白宣摇了摇头,“走前她就有身子了,故此没来,我家就我上京了。爹娘跟我媳妇都留在老家看房子呢。”
念福点了点头,也不想跟他多说,眼神往旁边一扫,顿时有跟着她的丫鬟拿红包打赏。
可白宣却不去接,只道,“郡主娘娘肯让小的来请安,还耐烦跟小的说话已经是抬举小的了,打赏就不必了。”
他果真说完就转身告退,很是恭顺老实。等欧阳康过来一起出了门,念福忍不住问起,欧阳康道,“听说走前,是他跑到老太太那里苦求来的。上京路上,倒是跑前跑后的很是出了一把子力气,老太太说让我把人留着,若是能改过自新那是最好,反正不往身边带就是了。”
念福想想也是,总得给人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嘛。反正不在身边,也不怕他作怪。
借着机会,欧阳康跟她说起另一桩事,“兰姑就要出嫁了,你要不也送她点东西吧。不是要你给什么。就是给她个体面。”
咦?念福还当真不知道这事,听他说完前因后果,对米家的亲事,她也不甚赞同,却也无可奈何,“算了,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兴许她能过得好也不一定。我回去就打发人给她送份礼,算是还她当年在上京路上照顾过我的情义。”
欧阳康一笑,就知道他家念福还是好心。
来到宝光寺。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庙里的住持。慧因师太亲自过来接待,欧阳康给母亲和二叔各点了一盏油灯,念福也问过给这里的大佛和香炉镀金之事,估算了下大概需要多少金子。多少工匠和人工,就打听起蕃薯一事。
可慧因师太听她形容起蕃薯模样,却是叹道,“那东西我们后山从前确实种过,只可惜战乱中毁于大火,已经没了。”
啊?念福抱着一丝希望问,“就一点都没保留下来吗?”
慧因师太摇了摇头,“那东西好养得很,若不是断了根。又怎会这几年都长不出来?”
念福只觉失望之极,欧阳康想想却道,“敢问师太,那蕃薯是谁种的?”
如果能找到那个种植者,说不定她的家乡会有。
可慧因师太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半晌才道,“你们随我来。”
念福和欧阳康对视一眼,莫名其妙的跟在慧因师太身后。
宝光寺的后山有片菜园,眼下正值隆冬,菜园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当然没有出产,顺着菜园再往西行,却有一片佛塔。
塔都不高,有些才一尺见宽,两三层高,凄清寂廖的驻立在那儿,便是左右挨得极近,也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之感。
念福知道,这是佛家弟子埋骨之所,塔里供奉的是她们的骨灰。
一路往里,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并不起眼的七层小塔跟前,慧因师太先施了一礼,才道,“此处供奉的是了缘师太,你们想找的那蕃薯便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还有旁边的那块菜地,也有许多是她从前带来的种子,只可惜有许多都已经毁损。眼下能保住的,不过十之五六而已。”
宫中?这位师太到底是什么人?
慧因师太再看他们一眼,低低道,“她,便是前朝的孟皇后。只不过里面并没有她的骨灰,只有她从前的遗物。孟皇后虽是在我们这里过世,可她的尸骨还是要送归皇家墓地,到底葬在何处,连我们也无从知晓。若问这些种子从哪来的,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从宝光寺出来,念福和欧阳康都没有说话,心头沉甸甸的。
听说孟皇后是位不错的皇后,奈何再好的女人嫁了个不着调的皇上,下场也是非常凄凉。尸骨无收,连种的东西也找不到了。
念福垮着肩膀,既为那位素未蒙面的孟皇后伤感,也为接下来的事情发愁。她都答应皇上表哥要给灾民寻粮食了,可是眼下找不着蕃薯可怎么办?
远远的,有双眼睛注视着她离开,满是怨毒。
忽地,旁边有人讥笑,“看什么看?再看假的也不能变成真的。没有那个命就是没有那个命,就是给捧到天上,迟早也得摔下来!”
瑞安咬了咬牙,铁青着脸走开了。
她恨透了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孩,如果没有她,自己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县主,何曾会受这样的侮辱?
看念福不开心,欧阳康帮她出了个主意,“若想打听种地的事,自然得去找老农才成。咱们不如到北市走走,问问那里的灾民?”
这个可行。不过念福看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指着身边的柳儿,“你跟我换换。”
柳儿不敢,“奴婢要穿了郡主的衣裳那就是死罪,郡主若是想要乔装改扮,奴婢这就去给您买一套来。”
念福有点无奈,却不得不同意了。
不过今天才正月初二,附近半天没瞧见开业的成衣铺子,柳儿跑到一户民居家,给了二两银子,才买来一身还算干净的旧衣。念福也不嫌弃,在马车里迅速换上,在离着北市还有几条巷子的地方下了马车,和欧阳康一起步行进入人群。
眼下高显回来。这里重有了官府的掌管,可象样多了。虽然没有熬念福那么好的粥,但因为聚集在这边的老弱病残比较多,所以官府除了发粥,还一人多发个小馒头。
看着灾民井然有序的样子,念福也放下些心,才看到那边聚着一堆老农想过去请教请教,忽地有人在背后喊道,“买虾子的姐姐!”
呃……念福转头,却见一个半大少年刚排队领了粥和馒头。正望她一脸惊喜。“姐姐你忘了吗?夏天的时候。你带着个生病的公子往京城里去,路上遇到我们几个,管我们买了小鱼小虾的,后来我和我娘还来给你送了菜和鸡蛋的。”
哦。念福一下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还有个小弟弟,卖了个筐给我,是你吧?”
“那你是叫云生?”欧阳康这几天刚好在整理游记,一下子想起他的名字了。
对对对!念福望云生关切问道,“你们怎么也上京来了?是遭灾了吧?家里都好吗?你那个小弟弟家好吗?”
听她问起,云生有些黯然,“根儿家的房子在大雪里压垮了,大伙儿扒了一天。才把他和他娘扒出来。”
那其余人就都没了?念福听得心里一沉,可云生却又昂声道,“等到天气好起来,都会好起来的。我娘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等我一下,我把粥给我娘送去,叫根儿来跟你们说说话。他自从家里出了事,一直都不太爱说话了,你们愿意跟他说说吗?”
欧阳康道,“你们家人都在哪儿,大概有多少人?”
他刚好瞧见不远处有家饭馆开张,门前摆着大蒸笼卖着包子馒头。
云生一愣,念福道,“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们买些吃的。”
云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们有官府发的,够活命了。”
这话听得更让人心疼了,念福道,“咱们好歹也算是熟人,眼下我家又没遭灾,哪有瞧见熟人遭难也不管的?好了,别说的,我去买两百个包子来,够不够分?”
“够了够了!一人一个就好,大概五六十个就好了。”
可念福他们还是去买了两百个包子来,只那家店正是魏老板开的。伙计认得二人,瞧见他们来倒是一愣,等欧阳康递个眼色才明白过来。给了包子,收了钱,赶紧进屋去跟魏老板汇报了。
欧阳康和念福提着包子,随云生去到他家地盘。就见那儿聚集老老小小三四十人,全是他们村的。
云生抢先上前,兴奋不已的冲一老汉道,“村长,这是我从前认得的姐姐和公子,给咱们送包子来了!根儿,你快过来呀,这个姐姐还问你买过筐子的,快过来看看!”
看一群人全把目光转了过来,念福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和气笑着把包子递上,“就是一点小小心意,大伙儿别客气,拿着分了吧。要是不够,我们再去买。”
可村长不发话,全村人就算盯着包子的眼睛都快冒出火来,可谁都没动。
那村长认真的整了整是褴褛的衣衫,到二人跟前施了一礼,“多谢二位仗义,只是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收你们这么多包子?若是才买的,又没动过,快退回去吧。”
他看念福和欧阳康衣衫不算太好,只怕麻烦人家,所以才推辞不受。可念福已经把筐子上的笼布打开,“快别客气了!这么冷的天,包子一会儿就凉,赶紧趁热吃了,我们还有事要请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