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太后才得了一会儿清静,就被谭夫人哭得头疼起来,心中怒火也重被勾起,“这女人,也欺人太甚!你暂且回去,待到明日,哀家再为你们母子作主!”
谭夫人听得有希望,心中欢喜,可让她走,却不甚乐意,“眼下,眼下让妾身母子往何处去?”
沐太后不耐烦道,“难道你除了国公府,连个娘家也没有了?”
谭夫人心说,那个破家有什么好回去的?况且自己身无长物,这样回去岂不得让人笑话?可看太后不悦,她也不敢反驳。
只是要走之前,太后却道,“明日记得把卢妈妈带上,一起把事情说清楚。哀家要给你作主,也要你自己立得住脚才行!”
谭夫人心头一跳,已经明白过来。躬身答应退下,眼中掠起一抹狠毒。
等她走后,善音忍不住低低劝道,“太后,此事恐怕不妥吧?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况且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国公爷对发妻又是那般情形……”
沐太后笑得有几分自嘲,“你以为哀家还能过得好这个年么?之前闹出那么大的阵仗,难道就这么没有下文了?那让哀家的颜面还往哪儿搁?”
善音听得暗暗心惊,难道太后还要让念福出家?
可沐太后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如果不让念福出家,那若是有人追查起之前粮食的事来,她要怎么自圆其说?就算她愿意把谭夫人推出去顶罪,可光她一个人能服众吗?
再说,姑且抛开她对蕙娘母女的成见,谭夫人是她一手扶上位的,沐成冠也是她作主过继来的,如果就这么给蕙娘赶了出来。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还有沐劭勤带回来的那些粮食,她必须去要来。谭夫人母子,也必须送回国公府去。至于念福。就算拼着对不起九泉下的爹娘,她也必须把她送去出家。
否则在世人眼里。她这个太后哪里还有威信可在?
头一回,沐熙华觉得太后这个字眼,不仅代表着荣耀与尊贵,也有着一份沉甸甸的份量和苦涩。
一步错,步步错。
她已经无法去思考自己在事情的最初,为什么会因为那么一点不顺眼就动起这么大的肝火,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她现在只想赶在皇上还没回来之前,赶紧把这个烂摊子给收拾出来,省得贻笑天下。
看她揉着太阳穴,一脸的憔悴。善音无话可说了。却也暗暗自责起来,如果最初,在太后看到念福画像的时候,她不顺着太后的心意那么说,或者在更早之前。她没有帮着隐瞒蕙娘母女的真实信息,那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是现在,哪里还能有这些如果?
咚,咚咚。
浑厚的鼓声响起,随着沉闷的吱嘎。是皇宫开始关门落锁了。
一阵穿堂风攸地从温暖的脖颈间穿过,蓦地激起善音一阵鸡皮疙瘩。
看一眼乌沉暗黑的天,善音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了。再怎样,希望明天会好起来吧。
可明天,真的能好起来吗?
※
月黑疾风夜,大雪满弓刀。
在离京城五百里外的一处荒岭,一小队骑兵正顶着风雪急速奔行。除了马蹄砸在雪地上沉闷声响和马上人们粗重的呼吸声,竟是半点动静也无。
只是忽地,当先领路的马儿一个失蹄,摔进一个雪坑中,那骨头断裂的喀嚓声清晰入耳,听得每个人心头都是一阵心惊。
“对不住了!”那马上的骑兵倒是好身手,就在如此境地也能反手操刀,割破马儿咽喉,将那未出口的悲鸣戛然而止。随后接过同伴甩过来的绳索,跃到他的马上,继续前行。
而队伍中又有一人毫不迟疑的冲到最先领路,但就是这样的小小耽误,却已经又让人听到身后追兵的马蹄声。
“该死!”忽地,队伍当中一人勒马慢下脚步,“老这么跑不是办法,这样赶路实在太危险了,必须想法把他们解决掉!”
他虽然穿着与士兵一样的衣服,可那样卓而不群的气质,在人群中依旧十分显眼,正是大梁皇帝高显。
又一人闪了出来,“那陛下先走,臣留下断后!”
没有人认得出来,这个满面冰霜,胡子拉碴的男人,竟是国子监玉树临风的苏大先生。
“不行!咱们的人已经够分散的了,再分散下去,反而更加危险。好在公孙弘已经把他们的大部队引开了,对付这几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咱们集中全力一拼,反而更有胜算。”
高显不愧是马背上打出来的皇帝,一路跑,一路就制订出了策略,“苏澄你带人先走,装作要再分兵的样子,朕留下抵抗一阵,留出时间给你布几个陷阱,朕再将人引过去,如何?”
“那还是陛下先走,臣留下吧?”
“领兵杀敌,你不如朕。但若是说到陷阱机关,朕不如你。他们也肯定不会想到,朕会亲自留下,所以你走才是最合适了,别啰嗦了,快走!”
在他的马臀上狠抽了一鞭子,苏澄只得带着四五个人先行一步了。
谁也没想到,他们这次到明州结盟没有出岔子,偏偏在快要回到京城之时,却不知被哪路人马盯上了,一路劫杀。
这些人算得很准,因为这一路只有这个地方是个空档,想要求援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得由公孙弘带着大队人马把他们的主力拦住,让高显带着苏澄和一众轻骑先跑。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天亮之前就能赶到京城边境,所以今晚无论如何必须脱险。
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时,苏澄立即停下,让那几个士兵去搬石头过来布阵。
这一路之上,靠着苏澄这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很是阻拦了几次追兵,所以士兵们对他的本事非常信服。二话不说就去干活。
垒好了一个暗含陷阱的阵法,后面的厮杀声已然响起,想来已经交上了手。苏澄心中焦急万分,却强迫自己沉稳下来。又看着周边地形想了想,示意几个士兵在那阵前之前垒了一堵矮矮的雪墙,旁边又摆了一个阵。
士兵们纳闷,人家过来,顶多闯一个阵,弄两个干嘛?
可他们天生的执行力强,就算苏澄不解释也迅速照做了。然后那边高显已经把人渐渐引过来。苏澄带着士兵们躲在一旁,高显很快把他们引到阵前。
“小心有埋伏!”
一看到又出现那种古怪的石阵,已经上过当的追兵们有了警惕,都不肯轻易上前。反而往那雪墙的地方跳,可一旦跳进去,再想出来就难了。
苏澄趁空恨恨的射出一箭,对着那个领头之人射去。这人听着声音粗嘎,也不知多大年纪。但着实诡谲机变,数次本可以逃脱,都是被他坏事。
啪地一声,正中胸膛,那人应声而倒。
“阿珂!”
苏澄清楚的听到那边同伴的一声惊呼。
“杀!”随着高显一声令下。大家重又掉头杀了回去。
没想到那帮人倒是很讲义气,杀出一条血路后,把那重伤之人护送着跑了,余下断后的宁愿战死,也没有一个投降的。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追上了。只是在回头检查这些死人时,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些人不仅有普通的汉人面孔,也有西北部族的面孔,要说到底是哪路人马,实在是有些困难。
只是在个男人怀里苏澄找到一枝镶着珍珠的银制头钗,借着火把还可以看到上面刻着两个小字——珍珠。
这头钗并不贵重,却很新,一看就是要送人的。只是这本来就是枝珍珠头钗,为何又要刻上珍珠二字?
苏澄觉得有些蹊跷,却没时间细想,只收在怀里,便重又上路了。
等到渐渐天明,远远的看见京城轮廓,所有的人,包括高显都忍不住心头一热,更加的归心似箭,策马狂奔。
※
平国公府。
虽然旅途疲惫,施家老两口还是保有着大半辈子养成的习惯,早早的醒来了。
才睁开眼,就有丫鬟进来服侍,端来热水热茶,还有从里到外的新衣裳,全是一直焐在熏笼上,热乎乎的。
老两口半辈子也没受过人这样的服侍,很是不惯。让丫鬟们出去,自己收拾。
施大娘才说笑着,“我怎么竟还觉得跟做梦一般,咱们随便捡了个女婿,怎么就是平国公呢?”
却是施贵也早起进来了,只是看那神色颇有些闷闷不乐。
就算施瑞夫妇再不好,也是他的亲爹娘,眼下他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却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过得怎样,实在是放心不下。
施大娘和施老爹对视一眼,望着这个心地仁厚的孙子俱有些不忍。从二老的内心来说,真是对施瑞高氏包括施秀秀都寒透心了,唯独对这个亲孙子却仍是抱有希望的。
施贵心地好,又明白事理。可要是再让他跟爹娘一起,二老真怕他们会把这个施家唯一的好男孙也给带坏了。可他们做老人的,总也不能拦着孩子,不让他跟亲生爹娘亲近吧?
要不回头还是跟蕙娘母女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好法子,能把孩子往正路上领。至于施瑞那一家子过得好不好,二老才不想操那个心了。
只是那一家子,眼下说不上好,可也不能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