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挑眉揶揄,“你怎知道我娘比我强?”
欧阳康轻哼一声,“我怎么不知道?那日她在我家,下那么大的雪,她一直在那儿推着磨磨啊磨的,可让人真心佩服,换了我都不一定做不到。不过你爹眼下不在,能不能给你娘再找个人?省得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念福有些意外了,“你不介意?”
欧阳康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她是你娘,我以后自然是要当作自己娘来孝敬的。孝敬也不光是让一个人吃得好穿得暖,还得让她过得舒心。就算我祖母遇到合适的人想再嫁,我都不会介意。”
念福觉得,让欧阳康跟着苏澄熏陶熏陶也不全是坏事。起码,他的思想倒是开明了很多。
“不过我娘就算了吧。她呀,是个死心眼,这辈子就认准我爹了,估计再也看不上旁人了,不如想想怎么让她往后生活得更好吧。你说,咱们弄几亩地,让她去当个地主婆收租好不好?我娘从前可羡慕那样人呢!”
“可以呀!等再攒些钱,咱们就到京城周边看看田地,多的买不起,先从少里买试试。”
两人一直肩并肩,头挨头的说着话,畅想着未来,连林嫂上来都没发现。
可林嫂站在门口只略听几句,就蹑手蹑脚的走开了。并小心的守在了外间,不让人打扰了他们。
她是没读过多少书,或许这么做有些不太合理。可林嫂做过人家的女儿,也有自己的儿女。她只是朴素的觉得。这样好的两个孩子在一起说说话,又怎么不行了?如果是自家儿女有朝一日能说出这样懂事的话来,她恐怕还会更加欣慰吧。
※
归仁坊。
欧阳锦还有些睡不着,郁闷。
欧阳康今天请客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可这个儿子早让欧阳庄带回话来,“你要来也可以,但到时若是弄个没脸回去,可别怪我。”
欧阳锦原本气得当时就想去大骂他一顿,可欧阳庄接下来的话让他消停了。
“哥哥那里眼下可不止他一家人,还有吴先生也搬过去了。再说还有苏先生在,爹你也好生想想,你真个过去了,能讨到什么便宜?人家如今对外说得清楚。不管是哥哥还是吴先生,都是祝姐儿的房客,那可不是咱们家的地方。您上那儿闹去,除了再弄一回没脸,可有什么意思呢?”
都吃几回亏了,欧阳锦多少还是长了点教训,于是只嘟囔着埋怨他,“那你也不帮着说说?哪有这么大的事不请自家老子前去作主的?”
欧阳庄又叹了口气,“爹,您要作主。早在十几年前就该作主把哥哥接上京来。如今哥哥可是有先生的人了,况且全京城都知道,苏先生就收了哥哥这么一个弟子。就算是哥哥不在家,您不还有我和三弟么?”
欧阳锦知道理亏,再想想苏澄那张毒舌,总算死了心。可到底不甘心啊,明明是他们欧阳家的儿子,怎么却投到姓苏的门下去了?这眼看他越混越出息了,做老子的一点便宜沾不上。这不是让人眼馋闹心吗?
可欧阳锦不知道。让他眼馋闹心的日子,这才刚开始。
※
宴会过后没几天。京城东市着名古玩店,博古斋前挤满了人群,少说也有上千之多。
裘老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满头大汗的挤到自家店铺门前。伙计见了他,顿时大喜,“东家你可来了!你看看这么多人,这可怎么办呀!”
回头再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裘老板也只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他怎会知道苏大先生的那副行乐图自公开展示后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和反响?
当然,这也不能怪人家,因为这张行乐图在他第一眼看到之后,也看出这是副无价之宝了。可要是早知道会这么吸引关注,他一定会低调低调再低调,打死也不会提前放出那么多的风声,说这张画要来他的小店里展览三天啊?
眼下还是第一天,已经有这么多人在此排队了。不开门放人进去那是不可能的,可要是开门放人进去,他怕他的店都要被挤垮!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亲友和交好的老主顾早跟他打了招呼要来一看究竟的,眼下连自己都差一点挤不进来,怎么放他们进来?
“裘老板,借一步说话。”门里,一位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隔着着门缝出声了。
这是苏澄先生的高足,也是他的唯一爱徒,今天就是他亲自带着人把画送来的。裘老板跟见着救星似的,忙问,“欧阳公子,你说,这情形可怎么办?”
欧阳康道,“如今这局面,要同时放人进来是不可能的了。万一人多拥挤,别说画,你的店都保不住了。这样的,你在外面吆喝一声,让大家排个队,屋里就让你家的伙计拿桌子搭一个走道。所有的人左进右出,依次进来,每人在画前停留不得超过一沙漏的时间,就得顺次出去。要是觉得没看好,让他继续排队去。”
裘老板眼前一亮,“这个法子好!里头的伙计听着,你们都听欧阳公子的吩咐,把咱们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只管小心的把画看好。要是出了半点纰漏,我剥了你们的皮!”
是!伙计们赶紧忙碌起来,只是他们平素干惯了风雅细致笑脸迎人的活,眼下却要一个个横起眉毛竖起眼睛,手执棍棒严阵以待,还真有些不习惯。
欧阳康说笑一句,“你们就把这些人当成想拿东西不给钱的吧。”
他敢?这么一说,大家的气势全都提起来的。
等到外头裘老板跟众人讲清看画规则,里面的伙计这才把最左边和最右边的两扇小门板卸下,一个一个的放进人来。
虽然看画时间着实有些短,不够细细品味,但看一看后面那样漫长的队伍,大家还是表示了理解。毕竟愿意排这么长队来看画的都是读书人,还不至于不明事理到硬赖着不走的地步。但也有个别耍赖的,那就不好意思了,直接给身强力壮的伙计挟着人给扔了出去。
那书生大哭,“让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旁边人取笑他道,“再看一眼又不是你的,有什么好看的?”
书生哭道,“就因为不是我的,所以才要抓紧时间,能看一眼是一眼。这样的好画,毕生也难得一见,此生能够遇上,怎能不多看看?算了,我不跟你们这些人闲话,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再去排队!”
有人笑他痴,可在看过画后,这样的痴人还真不少。有不少人看了一眼之后,干脆去买了干粮,再来排队,大有只要你的展出不结束,我就一直排下去的意思。有些机灵的小贩见状顿时提篮过来做起买卖,倒是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然后,不止是文人学子们,好些书画店的掌柜伙计都闻风前来了。这种长眼界的机会可不多,比起欣赏书画艺术,他们更注重装裱技巧。
可苏大先生的本事是看看就能看会的吗?那欧阳康还用成天苦哈哈的被他骂来骂去?
叹为观止之余,提着厚礼上门请想苏澄装裱的人一下多如过江之鲫。
苏大先生哪有那个耐性应付这些人?连面都不见,就吩咐门房,“去去去,老子又不差这点钱,哪有空闲干这些屁事?”
好吧,师父请不到,找徒弟去!
鲫鱼们转移阵地,又找到破园。可欧阳康也不接活,不过他却客气很多,让看门的小孩子告诉人家,“我家大少爷说了,他学艺未精,做不了先生一样的精细活,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鲫鱼们再次失望而归,却对苏门手艺更加神往。然后就有那些不死心的鲫鱼们,辗转打听到欧阳康的底细,想托人转达。
找他爹欧阳锦?
不不不,那个肯定没用。没看人家当儿子的都不住在家里么?肯定是有矛盾。再说了,这当爹的连那么有名的画儿都没亲眼见过,还能办得了什么事?
换目标。
于是,在欧阳大人深不见底的郁闷中,鲫鱼们找到了国子监,想托欧阳公子的同学再次转达他们的诚意。
真的是很有诚意哦,没一个是空着手的,全都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
但旁人说话没用,能在欧阳康面前真正说得上话的,唯有一人。
不作他想,镇远侯府关大公子是也。
眼下,关耀祖俨然成欧阳康的经济人。反正他素来是个眼黑手黑的,也不怕得罪人。当即挑眉撇嘴的跟人讨价还价,“想找他装裱,把礼单拿来看看再说。先说好,不够意思的别拿来寒碜本公子的眼。再说人家也不是稀罕你们这点东西,他成天忙苏先生的功课都忙不完,还得抽时间干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万一给他先生骂了,你们去帮他捱着啊!”
想想苏大先生那张毒舌,再想想人家门下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要摧残起来也真是怪可怜的。
于是没说的,大家都很自觉的回去加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