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家三口,穿着迥异于欧阳家主人和下人的粗布衣服,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位年长者不过一如乡间普通的老丈老妪,并无特殊,只那位年轻的小媳妇生得着实好看,尤其一双明媚的丹凤眼顾盼生辉,就算是荆钗布裙也掩不去那份丽色。
欧阳慕兰心中暗叹,没想到山野之中,还能生出这样标致的小娘子,真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来了。可多看几眼,还颇有些眼熟。
见那家人也眼灼灼的看着自己,欧阳慕兰觉得有些纳闷,可再一想,忽地恍然,“你们可是沐姐儿的家人?”
“正是!”那年轻妇人顾不得失礼了,顿时走上前来,“大小姐好,我们沐姐儿可好,有带信来么?”
老太太笑着做了个介绍,“这是沐姐儿的娘,那两位是施家二老,听说你们要来,他们一家大清早的就巴巴等在门口了,有什么书信东西赶紧交给他们,省得他们等得焦心。”
呃……欧阳慕兰冲赵嬷嬷眨了眨眼,“那就麻烦嬷嬷去把沐姐儿给家里带的东西取来吧?”
赵嬷嬷不是蠢人,自然会意,迅速带人取了两匹布和一份京城土仪来,“我们走得匆忙,沐姐儿也来不及准备,就给你们带了这些。”
可蕙娘却不忙着接东西,只热切的问,“那信呢?我家丫头虽没读过书,总能拜托大少爷或是谁写一封的吧?”
“对啊。”老太太也问,“康儿应该也有书信过来吧。把我的放大镜一并取来。”
呃……这下可怎么办?就是赵嬷嬷再伶俐也变不出书信啊?
欧阳慕兰眼神闪烁好几回方强笑着道,“呐个……我回来得匆忙,沐姐儿和大哥……都忙着呢,没时间写信。”
老太太一听,顿时脸色一沉。
蕙娘问得很直接,“他们是忙什么,连写信的工夫都没有?”
这要怎么说?欧阳慕兰暗悔,这一路上大把的时间,她怎么就没想着要圆个谎出来?
一片令人尴尬的静默中,欧阳庆忽地问道。“那沐姐儿有给我带弓箭吗?她答应过我的。”
欧阳慕兰忙试图转移话题。“啊,这事我知道,她专门有说过的,已经给你弄好了。只是她那天和大哥实在是忙着卖水晶卷。都没空去拿……”
唔——瞧着一屋子惊诧不已的目光。尤其是赵嬷嬷那样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欧阳慕兰尴尬低头,以袖掩面。
咳咳。不好意思,说漏嘴了。
京城。
苏澄没想到平国公会下帖子约他相见,这位平国公虽与他们的好友沐绍勤是兄弟,但与他们半点都不熟,甚少往来。可对方身份贵重,这约还是要赴的。
等及见面,却见平国公倒是个平和之人,只是着实有些病弱,而且穿戴得十分朴素。
“请你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兄长的那些词曲整理得怎样了?”
苏澄不紧不慢道,“整理出一些了,回头我就打发人送来给国公爷瞧瞧。”
平国公点头,又问,“近日,先生有到兄长坟上去过吗?”
“有。”
平国公神色一紧,“那——你们供了些什么菜?”
苏澄心中一顿,随即轻松道,“不过是几个家常小菜,都是自家做的,也没什么特别。”
听他语气,平国公的神色也微妙的变了变,忽也随意笑道,“说到正宗家常小菜,倒是有些年头没吃到过了,家里的厨子总是什么都做得格外精细。好则是好,可惜失了那份纯朴之意。什么时候方便,能请先生家的厨子来我家做几道小菜么?”
苏澄微微皱眉,“那厨子因儿子要娶媳妇,已经回乡下过年去了,还不知上不上京呢。”
平国公哦了一声,似是不甚在意,又跟他说起那些词曲之事,便让他走了。
出门时苏澄颇有些纳闷,看不透这位平国公问得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可不管他是何意,他都不会把沐姐儿的事情告诉他。
平国公一家是皇亲国戚,自然不怕那个流言。但念福不一样,绍勤已经不在了,她又没个至亲护持,万一真有些什么说头谁能护着她?平国公再好,也不是她亲爹,能避嫌还是避点嫌吧。又不指望仗着他家要荣华富贵,何必攀附上去?
苏澄心思一定,施施然走了,可平国公却在府中独自沉吟。
里仁坊,破园。
天还黑着,东方高高挂着的启明星明亮晶莹,静谧的照着这人世间,还未曾醒来的早晨。
“起床了!起床了!”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拍响了隔壁的房门。烛火落在他的身后,勾勒出青年修长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
使劲往温暖的被窝里拱了拱,念福很想把自己缩成一枚蛋,却无奈还是阻止不了那入耳魔音。那家伙要不要这么准时的?就是多睡一会儿又怎样?
“姐儿,该起了。再不起来,大少爷说他就要进来了。”柳儿捧着烘得暖暖的衣裳上前,抿嘴忍笑。
有见过这样叫人起床的吗?除了喊,还得带上威胁的。这样的戏码,这些天来,天天在家里重复上演。
“不起来!你跟他说,他不是君子吗?君子不能乱闯姑娘家的闺房!”一肚子起床气的念福越发裹着被子把自己包得象个蚕蛹。
“可姑娘家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欧阳康站在屏风外头,理直气壮道,“你不答应了你师父每天早上要去学厨的么?怎么老是赖床?”
“我就爱赖床,怎么了?”被子里的女孩满心委屈。这么冷的天,她又不是高三生,为什么还要起早贪黑的吃苦受罪?再说天天去那位师父家,也没教她什么呀?问他就说时候不到。故意卖弄高深莫测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了!
“好了好了,别使性子了。既然都醒了,就快点起来吧,祝师傅肯定在等着了。”
“我不要!”
还企图垂死挣扎的沐姐儿到底在欧阳大少一声令下,由两个小丫头硬生生从被窝里挖出来了。
嘤嘤,真是一入祝门深似海。从此懒觉是路人。原以为祝四霖让她跑两天是报自己失约的一箭之仇。没想到人家说跑步能增强体质,对操纵火会很有帮助,所以要天天跑,月月跑。年年跑。坚持不间断最好。
她申请换在晚上也不被允许。因为祝四霖说什么早上适合吐故纳新,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之气。啊呸!封建迷信不可取,她又不是要修炼狐狸精。她就不吸收精华。就不吸收精华!
“好啦,跑都跑上了,你还不高兴有什么用?”
欧阳大少跟在旁边直摇头,他这个陪练的都没抱怨,那丫头有啥可不满的?
她就是不满了,你管我?看她跑得呼哧呼哧,没空说话也要扔过来的大白眼,欧阳大少识趣的不吭声了,跟着跑吧。
不过他这么多年早起读书,早养成了习惯,也不觉得怎样辛苦,反倒是这样陪跑了几天,除了最初的浑身酸痛之外,竟觉出几分神清气爽来。
就是饭量开始见长,每回送了念福再去苏先生家蹭饭,总是不够吃,害得先生总是唠叨被他吃穷了。
当谁不知道么?无非是变相提醒他应该孝敬了。
等到如意居那条破巷门口时,欧阳康就说了,“你今天忙完,回去记得做些糕点。苏先生要了,他还得分给寄生哥一些,你这回给他多弄些,省得他啰嗦。”
念福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没顺过气来呢,见还要她分派任务,顿时不高兴的撅起小嘴。可还没等她抗议,欧阳康伸手,在她右眼角轻轻一抹。
“怎么洗脸也不仔细些?连眼屎都没洗干净?”
呃?有吗?再往人家手上瞧一眼,可不是么?一粒眼屎正沾在人家白皙如玉的手上。
“好了,我先走了,别拉长个脸了。人家好歹是你师傅呢,忙完了早点回去。”当罪证确凿的展现过了,欧阳康浑不在意的掏出帕子揩去,从跟在后面的紫霄身上取下一只大筐放下,翻身上马,走了。
怔怔的瞧着他的背影,念福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她刚才不应该觉得羞愧吗?不应该觉得不好意思吗?为什么竟是无知无觉的任由一个青年男子伸手抹去她的眼屎?
她的节操呢?她的女孩子的娇羞呢?
一定是起得太早的缘故,把它们都掉在家里了。
可女孩蓦地又想起一句话,当你在对方面前连做打嗝放屁等羞耻之事,都觉得无所谓的时候,就可以结婚了。
呸呸呸!她还没恋爱过吧,怎么就结婚了?
不对不对,她什么时候要跟那小子恋爱了?找个这样比自己还漂亮还容易招桃花的男朋友,会很操心很容易老的呐!
“人影都没了,你还看什么?就这么舍不得?”忽地,后脑勺被人敲了一记。
不作他想,念福转过头来怨念,“师父你就别敲了,很容易把人敲傻的!”
“已经够傻的了,再敲也没事。”祝四霖淡定的转过身来,边往里走边抱怨,“还不快进来做饭?想饿死我呀!”
太平盛世的,要是连厨子都能饿死倒是新闻了!暗暗吐着槽的苦命徒弟到底是去做饭了。对了,她刚才忘了说了,她才没有舍不得那家伙呢,她只是一下子想事情想出神了。
可祝四霖听了她的解释,反而那样看着她的眼神是为什么?
“是不是在想成亲的事情?”
错,是结婚。
又错。
好吧,彪悍的人生其实不需要解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