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李迩安还不能肯定她的高祖父一定会是‘集体纺织厂’的厂长,但难却能肯定在这一代尤其是能被这厂里的老人叫一声少爷的,绝对只有她阿太。
毕竟在厂子上交之后,除了留在厂里上班的范家人,还有当年范氏纺织的一批老员工。
李迩安实在不能把那个平地摔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混子,和她那英明神武又和蔼可亲的阿太联系到一起。
她没有办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后来居然能重建范氏纺织,并成为越城行业内的龙头老大,占下国内纺织业的半壁江山......
也没想到自己见到阿太年轻时候的第一面,就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随风飘回树上,李迩安暗想,嗯......那一下应该挺疼的......阿太好象挺记仇......这张脸还是别在阿太面前出现了......
李迩安晒着太阳,遥想着阿太当年的模样......但岁月长久,事迹能记得,那张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约莫是很粗糙的,长满了胡子......她小时候很怕阿太用胡子蹭她的脸......
半小时后,铃声响起,车间里的工人们陆陆续续的出来,奔向食堂的方向。
不一会儿,少年阿太手插着兜跟人说说笑笑着走出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别人还是干干净净的模样,偏他不知从哪里染了一身的五颜六色。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从兜里抽出一只手拍着大腿,笑得直不起腰,看起来颇憨......
李迩安望天兴叹。
“厂长回来啦......”“哎,回来了。廖工吃饭去啦?”
“厂长好......”“唉,好好......”
“厂长这次去申海带了什么新技术回来......”“有,明天开会,会上说,会上说。”
“厂长吃了吗?”“特意回来吃哩。”
一位半百了头发,满脸风霜的干瘦老头拎着两个藤编的行礼箱出现在厂门口,含笑着回答每一个经过的人的问题。
“爸!”范昌华跑了过去,接过父亲手中的行礼,道:“爸,你回来啦。爸,你吃了没?正开饭呢......”
范厂长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昌华,看着他身上的墨色,欣慰的点点头,道:“染整是成品前最重要的工序,要知道什么样的染料水雕之后出来会是什么样的颜色......水雕印花可是厂里最重要的技术,你要好好学......”
“我知道了,爸......咱先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范昌华撒娇道。
范厂长笑着点点头,“好,好,先去吃饭。我们小花长进啦,辛苦啦。”
李迩安看看才工作了半小时就喊累的阿太......又看向高祖父那磨损严重,布满灰尘的解放鞋。李迩安一路走来,自然也知道从市中心的车站走到厂区,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以凡人的脚程,大概要不停不歇的走上两三个小时......高祖父的体格看起来并不怎么健壮,又提着两个行李箱,只怕走得更久......
李迩安在树冠中化出小小的人形,对着高祖父走到起了水泡的脚、酸胀的腿挥了挥手,送入一丝灵力,缓解他的疲惫。
范厂长顿了一下,摇摇脚踝,随后一笑脚步轻快了许多继续跟上不远处儿子的步伐。
李迩安在纺织厂待了大半年。因为人形对于修练来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李迩安大部分时间都化作人形藏身茂密的树冠里。
阿太依旧没有什么长进,高祖父依旧很忙碌。那次他回来,不仅带回了新技术还采购了一批新的纺织机,并且接了一个足够全厂忙碌大半年的订单。
春去秋来,厂里的大榕树开始掉叶子,李迩安也不方便再化作人形留在那里,便在一日大风起时,随着风飘出了厂子。
离开纺织厂后,李迩安便跟之前一样,白日浪迹在人群密集处,夜里便找个地方一扎根。
不知不觉间,她便到了申海。
这座城市热闹,繁华。但却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站在广场前十字路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会不会就在这里。
交通信号灯变换了颜色,李迩安身边的人簇拥着向着那路对面涌去,行色匆匆。
人群中走在最后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长衫配着西裤,足蹬车胎底皮鞋,围着一条长长的米色驼绒围巾,单手捧着书,另一只手则直直的伸出,示意往来的车辆再等等......
他大步流星并小跑了几步跃上对面的马路牙子。
李迩安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背影,又或者说,是在看着他刚才挥舞着手时露出的手腕上的那只镯子......
丝月镯!
交通信号灯已经转红,车流开始启动。眼看那年轻人就要消失在人海中了,李迩安也顾不得暴露,身形一闪。
原地附近的人惊呼出声,而李迩安已经穿过了马路,走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后。
她放缓了脚步,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人手腕上的丝月镯。
“没有错......是它......是你吗?”
她向着前方伸出手,想要探一探那人的神魂。
但那人却忽然转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小偷?”
李迩安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人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道:“看来不是。那就是为了报告了?我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学籍,以后也不会再在任何报刊上发表任何文章。跟你们的人说,不必再跟着我了。”
“什么?”李迩安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额,你不是?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抱歉。”年轻人显然也发现了李迩安的懵,连忙松开她的手,略带尴尬的道了歉,然后问:“那你一直跟着我走了三条街,是有什么事吗?”
正脸对上那人,李迩安忽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年轻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透过镜片能看到一双长得十分动人心弦的桃花眼。但他的眼神太过清明,便生生压下了那双眼天生带来的艳色。
李迩安对长得好看的人印象总是会深刻些,但她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年轻人十分认真的侧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应该没有。我才刚回申海不久。你是**大学的同学?”
李迩安摇了摇头,看向他手腕上的镯子,问:“这镯子很好看,是哪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