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曹皇后回到宫中,李迩安低着头站在她身前,道:“娘娘,你生气了吗?”
曹皇后摇摇头,道:“你太大胆了。”
李迩安道:“迩安在娘娘身边受教,自认对娘娘也有几分了解。今日之事,我若不说,娘娘一定也会自己跟官家说吧?”
“我是皇后,劝谏官家是我的责任,但与你而言,若被朝臣知道,那就是僭越。”
“官家仁厚,特意退去了众人,时候也不曾与我计较。娘娘,您这样喜欢官家,难道还不清楚他心中一直以来对章献太后的顾忌么?
你既然想做他心中的妻子,便绝不能成为他母亲那样的人。”
曹皇后拉着迩安坐在她身旁,叹道:“你小小年纪,又怎么会懂男女之情.......”
李迩安心里默默想了句,姐姐的年纪,大到你想不到......
嘴上说得却还是一派天真,道:“我自然懂,喜欢一个人,便是想要时时跟他在一起,只想他跟自己好。就像滔滔和宗实一样,我与宗实多说两句话,滔滔都要不高兴的,这就是喜欢。”
曹皇后笑了一声,点着迩安的额头,道:“你啊......那平安呢?你喜欢宗实吗?”
李迩安其实对曹皇后把她和高滔滔一起收养在身边的目的早就有所猜测。便笑盈盈道:“喜欢啊,我喜欢宗实,也喜欢徽柔和滔滔,就像喜欢我惟贤哥哥一样。”
曹皇后笑叹了一声,摸摸李迩安的发髻,道:“我知道你一向聪明,肯定是看出我的心思了。既然你没有这个心思,那过些日子,我让你出宫可好?”
李迩安道:“娘娘是怕官家迁怒我?”
曹皇后道:“你说的那些话,朝中的大臣们未必没有说过,只是官家渴望开疆拓土,对此事格外执拗,未必肯听。
西边的战事若真这样一意孤行,情形可想而知。不过官家本性仁厚,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也不至于为难你这小丫头。
娘娘希望你出宫,只是不想让你继续在这地方被拘着。之前你不是说宫里寻来的麦种太单一了吗?出宫后,你就可以自己自由的去找需要额东西了。”
李迩安笑了笑,挨着曹皇后,道:“娘娘,我听说你以前曾男扮女装出去求学过,我出宫后,你能不能给我爹爹娘亲一道口谕,让他们也同意我出去求学读书啊?我也想四处走走看看。”
曹皇后一脸欣慰的看着迩安点点头。
她是曾想过让李迩安嫁给赵宗实。若赵宗实将来能继承皇位,迩安会是个好皇后。可是如迩安所说,滔滔和宗实两小无猜,以迩安的品性绝不会介入二人之间。
而且如李迩安所说,官家不会喜欢一个像章献太后一样的女人。
他不会想要一个这样的妻子,也不会想要一个这样的儿媳妇。
所以在适当的时候让迩安出宫,对她来说是最好的。
年前,借着阖家团圆的日子,曹皇后禀明了官家,让李迩安出了宫。
一回到家,李迩安便写信告诉父亲,自己之前对于西夏的一些推测。
大宋没有所谓‘将在外君命不受’的规矩。李昭亮虽兼任延州观察使,但他如今是宁州防御使,若无君命,擅离职守会被视作叛逆。
李昭亮一直知道自己这女儿十分聪慧,这些年又几乎养在中宫膝下。所以对她信中所做的推断并没有一笑置之。
虽不能离开宁州,但他还是派了亲信前往延州。
只是李迩安在宫里时行动不便,等到出宫的时候,又为时已晚。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正月未过,边境传来消息。范雍中了赵元昊的计谋,金明寨失守,宋军全军覆没。
延州守备刘平星夜驰援,以劣势兵力,死战拖住赵元昊主力几日,终于等来援军,最终守住延州。
但朝堂上,黄德和却告刘平投降赵元昊,背叛朝廷,而且还有刘平的家仆一人做人证。
所幸,李昭亮派去的亲信虽没能及时通知刘平,但大战时,他被迫在城中逗留,却意外救下了刘平的儿子。
从他口中,李昭亮得知原来黄德和诬告刘平是为了掩饰自己临阵脱逃的罪行。
为了安全,李昭亮亲自写密折一封,告诉官家此事的真相。并派人一路护送刘宜孙回京。
刘宜孙入京,带着当初被黄德和刺杀时留下的证据,和在关键时刻救下他的李昭亮的亲信这个人证。黄德和的诬告,不辨自白。
而官家在收到密折后派富弼彻查此事,查出的有关于黄德和的罪证,却还不只是这些。
贩卖私盐,伪造官契贩卖女子.......黄德和罪无可赦,被判腰斩,弃尸延州城头示众。而黄德和之所以能在临阵脱逃后颠倒黑白,是因其背后所牵扯着的巨大关系网。
而这关系网中所牵扯到的朝中大臣.......上至宰执,下至胥吏.......
牵一发而动全身。然而官家盛怒之下彻查,落网披枷带锁之徒,却多到让百姓们心惊。朝中局势也再次发生改变。
李昭亮被召回东京,出任殿前都虞候并秦凤路马步军副都总管。
范仲淹、韩琦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出京离任,辅佐陕西安抚使夏竦。
李迩安和父亲团聚了半年,便借口皇后娘娘的口谕,带着几个侍从出京求学。
李夫人虽舍不得女儿刚回家不久就要离开,但李昭亮对此事却很开明,劝慰李夫人,说他们的女儿并非寻常女儿家,是该让她出去见见世面的。
李迩安离京后,初时确实前往应天府求学。
但她离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东华的转世。所以在书院读了半年书后,便退学离开。带着随从照着感应前往义州。
随着路途越来越近,李迩安开始期待猜测她和东华再见面时的场景。
他会记得我吗?即便隔着一个轮回,即便不记得了,他还是会喜欢我吧?
越来越近。
李迩安让随从在附近城镇的客栈住下。
自己独自一人沿着官渡河忐忑而坚定的一步步走向乌马潭。
潭中一块平坦的巨石上,少年单手握着书坐在那里,水光潋滟中,他似有所感,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了潭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