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拒绝一个根骨极佳、天赋异禀且心性纯良的好苗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即使是清心寡欲如古华也不能。
所以，他问长岁，愿不愿意去和他修行。
“修行？能吃饱饭吗？”那是那孩子问出的第一句话。
“当然可以。”
“那……能不能带阿芳一起走？”
长岁说着看向了身后破败的茅草屋，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女孩正从屋内偷看着谈话的二人。
“这个嘛……”古华犹豫了一瞬。
“我可以每顿饭只吃半碗饭，只要你愿意带阿芳一起走就好！”长岁以为他是负担不了两个孩子的口粮，忙说。
“这不是能不能供她吃饭的问题，而是修行之人不应沾染太多因果。”
“那我就不能跟你走了，我不能丢下阿芳一个人。”长岁说着往后退了两步。
古华沉吟了片刻，还是舍不得这个好苗子，妥协道：“这样，你跟我去修行，我替她寻觅一个靠谱的好人家，如何？”
“那我以后还能去看阿芳吗？”
“可以，但不能过于频繁，耽误修行。”
他此话一出，长岁顿时跪了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番能屈能伸的模样，到让古华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屋内的那个小姑娘，眯了眯眼。
他跟着长岁一同进了那破败的茅草屋，对方兴冲冲地上前拉住了小姑娘的手：“阿芳，他是老神仙，愿意带我去修仙，而是还说会给你也找一个好人家，我们终于不用继续当孤儿了。”
“那长岁哥哥，我们是要离开槐村吗？”阿芳怯生生地问道。
“嗯嗯，最近村子里老丢女孩儿，太不安全了，咱们早点离开也多几分保障。”
古华盯着那女孩看了一阵，心头却是猛地一跳，观她面相，命格中水性和马星过重，易有走失之劫。
幸好他来得还算早，否则这小女娃恐怕真如长岁小子所说那般，在劫难逃。
“这样，我先回去收拾联系一番。三日后中午，你们就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等我来接你们，如何？”
二人齐齐点头。
古华将身上剩下的几百块钱都留给了两个孩子，并着手联系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老友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领养家庭能够收下那个叫阿芳的女孩。
一问，正巧有一对不孕不育的夫妇，一直想要领养一个女儿，但奈何一直没遇到年龄合适的。
古华要了夫妻二人的生辰八字，粗略算了算，都是靠谱的好人，也算得上是有福之家。根据他从面相上得到的信息，和阿芳也不存在相克的问题，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说得实在是过分精准。
三日的这天，风雨大作。长岁和阿芳早早地就收拾好了东西，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等着古华去接他们。
然而，到了树下时，阿芳却忽然发现自己落下了一样东西，长岁给她编的草蚂蚱。
“我得回去找它！”
“下这么大雨，你淋了雨会生病的。一只草蚂蚱而已，等以后我再给你编新的。”长岁安慰她。
而阿芳却执拗摇头：“不行，那是长岁哥哥你给我编的第一只草蚂蚱，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我一定要去把它拿走。”
长岁见她执着，只好无奈妥协：“算了，你这么想要的话我回去给你拿，你往里面退点，伞拿好，别淋着雨了。”
安顿好了阿芳后，长岁冒着雨回到了那座茅草屋找到了草蚂蚱。雨太大了，狂风裹挟着又急又密的雨丝，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以阻挡着屋外的狂风骤雨，唯有长岁在街道上跌跌撞撞地前行着。
他用外衫牢牢地挡住了草蚂蚱，以免其被雨淋湿，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好不容易回到那棵大槐树下的时候，阿芳不见了。
只有那把破破烂烂的雨伞，翻落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后来在极乐馆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不那么执着地想要那只草蚂蚱，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瞿心盯着盒子里的那只草蚂蚱，它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此刻已经旧得不像样了，但也仍然可以看出主人保存时的小心翼翼。
“你会怪我吗？怪我拉你入局，拖着你进了这个泥潭。”
她转过头看着竹椅上双眼微阖的老人轻轻问道，对方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
瞿心垂了垂眼，嘴角噙起一抹苦笑，她将木盒的盖子轻轻合上，收回了抽屉里。走到竹椅旁给那人轻轻盖上了毯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等她走后，竹椅上的李建德，或者说是古凌轻轻睁开了眼。
此刻，已是黄昏。长日将尽，太阳一点点地朝着西边的山后沉下，就像是他现在这具风烛残年的身体。
他也快要烧光了，就像那落山的太阳。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撑下去，直到完成她的心愿。
这是他的孽，也是他的劫，也是，他们之间如游丝般的情欲之桥。
芸芸众生，终究都是在劫难逃。
“古凌是个好孩子，但他恻隐之心太重了。其实当初阿芳被拐并不是他的错，但这么多年，他却从未放下过这个心结。”
古华大师说着掏出了一柄长长的旱烟杆，他望着邬瑶问：“一点我自己做的草药渣子烟，不伤身，介意我抽么？”
邬瑶摆摆手：“请随意。”
古华大师的指尖窜起一抹灵力，在装着草药渣的烟斗上轻轻划过，“哧”的一声，火星子四溅开来。
没有烟草和尼古丁的味道，而是一种沉疴般的古旧药香，很淡，但却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我给他算了卦，但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命里的那一劫。我只能祈祷着，那一天能够晚来一点，再晚来一点。”
“我就这样培养了他十五年，这太久了，久到我都认为，时间可以磨平一切。”
“可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这是错的，大错特错。因为往事会自己爬上来，兜兜转转后，故人也终究会相遇。这二十年来，他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棵村口的老槐树。”
“他一直站在原地，凝视着那把破烂的伞，等那个不会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