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旁边的厅堂里本有两个小丫头侍侯着,一见老爷和未来的泰山大老爷起了冲突,都惊得花容失色,如果也算是花容的话。
其中一个厚嘴唇浓眉毛的粗大丫头乃是吴小姐的贴身丫鬟,见里面闹成这样。忠字当头,低呼一声,撒腿就跑去报信。
正当苏木和吴举人正在用目光相互攻击的时候,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不片刻,吴小姐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两杯热茶。
低着头进来,将茶杯放在桌上,轻轻柔柔地说:“父亲,天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子乔,你吃了酒口渴,这杯茶水我已经预先发得透了,刚续了热水,正受用。”
说着,杏眼一转,微笑着看了苏木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了吴小姐的人,苏木一腔子的怒火突然就泻了,又想起那夜她大着胆子偷偷捏住自己手时的旖旎风光,心中却软了。
柔声道:“多谢,辛苦你了。”
吴小姐低头一福:“子乔整日在外奔波忙碌,更辛苦。”
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这情形倒有些相敬如宾,举案齐头的感觉。
老举人也欣慰地摸了摸胡须,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这才愕然发现,被吴小姐这么一打岔,自己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内疚,再想拒婚的话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来。
他闷闷地坐下喝了一口水,正要告辞回屋睡觉,老举人还是不肯放过:“苏木,未来你是怎么打算的,还有一年就是会试。”
苏木顾左右而言他:“还能怎么打算,温习功课,准备考试。”这次延迟考期对苏木的打击极大,因为历史已经改变,不能提前知道试题,只能凭真本事去靠了,好在还有一年时间,现在开始用功还来得及。
要想在明朝官场上混,弄个正经出身非常要紧。否则,你就算将来再位高权重,若不是进士出身,即便是见到一个七品知县,先天上就矮人家一截。
吴举人却不肯放过苏木,问:“可能中?”
苏木:“说不准,怕是难。”
吴举人又将话题扯到婚姻大事上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不成你不中进士,就不成亲?”
苏木如何肯跟着他的话题转,就又朝旁边岔去:“现在很没办法考虑这个事情,正因为苏木没有把握必中进士,可又不能就这么一天天考下去,荒废了大好年华。我已经在吏部挂了个名字备选,看能不能先谋个官职。”
他摆了摆手制止欲言又直的吴举人,继续说道:“如果选上了也不要紧,来年三月,一样要去参加会试的。”
吴举人成功地被苏木这话吸引过去,倒忘记了女儿的婚事,道:“如此也好,也是啊,苏木你已经二十岁了,正是做事的年纪,到时候封厅回来考试就是。对了,可有把握?”
一听到他问起这事,苏木心中得意,笑道:“大概也已经有了眉目,也不用离开京城,估计会去户部。”
“户部啊,好事。那可是个肥缺,多少进士出身的命官可望而不可得,在京城做官也能照顾家庭,也不影响科举。”吴举人欢喜起来,竟一把将脸上的棉巾扯掉,露出一张兴奋的苍白的脸:“什么职位……恩,老夫想想,你是举人出身,不能做正七品的官,想来应该在司务厅,那地方的品级虽然不高,可承上启下,联络左右,又在尚书和侍郎们的身边亲近,对于你的将来却是大有好处。京官好啊,有身份有面子,咱们家这会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呵呵地笑了半天,老举人道:“如果能成,自然要去,就算花些钱走门子也成。至于家务事,等你办完这事再说。”
看老举人的意思是不在逼婚了,苏木也松了一口气,打了个饱嗝,酒劲又上来了,斜眼笑道:“什么司务,如果我说要去浙江清吏司做郎中,老先生你信不信?”
老举人怒道:“你说什么醉话,能得那个职位的起码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你一个举人做什么清秋大梦?”
苏木:“没准就成了呢!”
吴老先生:“也当醉话听听,不过,你能谋划一个留京的官职,却也是好事。这人得了功名,总归要做官才好,否则我辈读书种子去参加科举又有什么意义?”
“是是是,老先生说的是。”苏木不停打着哈欠,就要告辞去睡觉。
吴举人:“饿了,这个年饭还没吃呢!”
……
很快一桌酒有摆了出来,其实,也就苏木和吴举人两个人吃。
小蝶因为是丫鬟,就站在一边侍侯,而吴小姐则一个人坐在旁边吃饭,中间隔了一座屏风。
听到老举人说苏木要做官,小蝶咯咯地笑着,连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屏风那头,吴小姐却柔柔道:“苏木,你该给苏家的列祖列宗上香了,感谢祖宗保佑。”
声音中却有说不出的欢喜。
第二日,苏木就去吏部挂了个名字,将选官的程序走到,接下来,就回家看书,等着朝廷的消息。
大年过后,朝廷最大的事情就是安葬弘治皇帝。
和明朝的其他皇帝一样,他也安葬在昌平,苏木也去看过,是一座规模宏伟的陵墓,名字叫泰陵。
同时,弘治皇帝的谥号也确定下来,乃是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孝宗。
安葬完大行皇帝之后,事情还不算完,接着就是各地的州府以上官员进京朝觐新君。
皇帝和臣子都有一个彼此熟悉的过程,怎么着大家也得先见上一面才好。
这一忙,又是一个月。
可以想象,接待这么多官员进京,又得花上许多钱。
一想到正德皇帝哭天抢地喊穷的样子,苏木就想笑:这个少年这次总算是知道了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吧?
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十来天,早春二月,院子里的树上已是一片嫩绿,池塘里也出现了荷叶,一派春光。天气暖和得叫人提不起半点力气。
苏木在呆了一月,平日间也就是读读书,陪胡莹到处乱逛。
户部郎中的任命却还没有下来,心中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心中突然有些担忧: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不但是他,吴举人也开始焦躁了,不停催苏木去吏部打听消息。
苏木却懒得去,去了也没用,那地方自己可不认识一个人。再说,这个任命是皇帝恩旨,皇帝最大,找其他人也不起作用,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但老举人却以为苏木没有担待,加上他本就孤僻古怪,就开始骂起娘来。他没理由骂苏木,毕竟吴家父女是苏木的客人。
就绕着弯的骂女儿,说吴小姐的说话声音大、走路肢势不对,又或者刚才笑的时候露出牙齿,有失体统。
反正就是吹毛求疵,可怜吴小姐被父亲骂得哭了好几场,弄得苏木都恼了,偏偏又不好发作。
正不耐烦的时候,吏部总算有消息了,这一日就有一个官差趾高气扬地上门,问哪一个是苏木,态度显得很不耐烦。
又说,他在吏部选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叫他去部堂里问话。
苏木一呆,说,还问什么话呀,告身呢?
那小吏就哼了一声,道:“上官只叫苏举人过去,至于告身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苏老爷,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话还没说完,家里就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到处都是欢呼声。
那小吏吓了一跳,总算笑起来:“苏老爷,咱们走吧!”
就连吴举人也难得地出屋来送苏木。
出了门,坐上车,行不了几步,苏木就发现方向不对,问:“不是去皇城吗?”
小吏道:“你却不知道,如今万岁爷都在西苑,内阁、六部都在那里设了值房,泰半都过去了,皇城这边却没什么人。”
他兴致高起来,道:“西苑还真不错,地方大,风景也好,不像皇城里,大家成天眼蹬眼,鼻子顶鼻子,压抑得很!”
苏木心中暗笑:正德皇帝和部堂转去西苑办公的事情,我可比你清楚,那地方可是咱的老码头,熟悉得紧。
已经两个月没来西苑,到了地头,苏木心情大好。
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卫士和太监同时朝他作揖:“原来是苏先生,可有些日子没来,我等给你施礼了。”
这些人都是东宫和西苑的老人,自然知道苏木的身份。
苏木笑着回礼:“苏木一介布衣,无官无职,这地方自然来不了。”
几人笑道:“苏先生过谦了,我等倒误会你忘记咱们了。”
见众人对苏木如此恭敬,一口一个先生地叫,那个吏部的小吏心中一凛,感觉到了不寻常。
在进去的路上,态度也恭敬了许多:“苏老爷,这地方你来过?”
苏木如何会同他说实话,只道以前和这几个卫士认识,也不多解释。
这下更让那小吏吃不准苏木的来头。
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吏部的值房,听到通报,一个正五品的官员亲自迎出来,客气地一拱手:“你是苏木,在下文选司周公权,且去值房等等,首辅马上就过来见你。”
“啊,首辅要过来?”那小吏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苏木,开始口吃起来。
苏木朝两人客气地一点头:“好,在下就在里面等着好了。”
等苏木离开,小吏才小心地问:“周郎中,这个苏木什么来头,看你老人家对他的态度,比对一个封疆大吏还客气。”
周公权一笑,道:“三大阁老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你说是什么来头?”
那小吏眼珠子都快落到地上,一想到自己先前对苏木的生硬态度,冷汗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