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乔看着已经变得字迹模糊的桌面，才拿着剔骨刀，缓缓起身，走到了食堂窗口的隔间门口。
抬手用力一劈，眼前这破旧的门锁，立刻松动，门吱嘎一声便开了。
比想象中要容易。
顾乔低头看了眼时间，推门进了窗台隔间，用超寻视野，在后厨里快速地搜寻了一遍。
碗碟上厚厚的灰尘，仿佛尘封许久。
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她是第一个进来的人。
路乙他，或许已经.....
顾乔转身，准备离开，抬眼，便看到离门最近的墙上，挂着一本勤工俭学的值班记录。
她下意识伸手，取了下来。
随手翻看。
册子里之前的记录，每天值日，都是2人一轮。
其中一个是阮音音.....但后面全都只剩下一个人的名字。
阮音音被划掉了。
快速翻过，前半部分，几乎每页纸上，都有投诉备注。
一直到阮音音被主管劝退，理由是多人投诉，说她脏，影响胃口，不建议在食堂勤工俭学，建议去扫厕所。
还有一起勤工俭学的男孩，举报她，说她偷拿食材，带回家。
主管写的理由，直白又残忍。
顾乔看着下方知悉签字的部分，女孩书写的‘阮音音’三个字，笔画深浅不一，带着克制和无助。
“......”
顾乔记得，在阮音音的碎片记忆里，她只是将自己的那份省下来带回家，偷拿食材的，是她一起值日的男孩。
对方毫不在意她的告诫，得意洋洋：“怕什么，就算被发现，你觉得他们是相信你，还是更相信我？”
在食堂里兼职的机会，阮音音很努力，也很珍惜，值日同伴偷懒耍滑，将更多的活丢给她，也从无怨言。
节省下的饭钱，和每个月勤工俭学的补助费用，能给妈妈减轻不少负担。
但是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有回报。
她认真做事，打扫卫生，刷盘子熬至最后一个离校的辛苦，比不过旁人一句漂亮话和对主管的恭维，所有那些独自承受的劳累，也只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女孩在被迫离开食堂的那一天，泪流满面地求主管，她没有做错过事情，她很需要这份兼职，主管却用看麻烦的眼神看着她，说：“阮音音，大家都不喜欢你，找找你自己的原因吧.....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女孩愣愣地闭上了嘴巴，转身，看着食堂里其他人，看好戏或者漠然的眼神，如同利刃，将她那小心安放的一丝微薄自尊，划得稀巴烂。
顾乔闭上眼，依然能看到，阮音音视角下，众人的眼神，就如同梦魇里的恶鬼，不断浮现。
一句‘大家都不喜欢你’，压得那个本就小心翼翼的女孩，彻底喘不过气来。
“呼.....”
顾乔吐出一口浊气，她看过阮音音的许多记忆，对她遭遇的一切都已深悉，但即便如此，触碰到这些东西，共享记忆的作用，还是让她产生了短暂的情绪通感。
绝望的，愤怒的，憋屈的，还有隐秘的卑微与渴望。
阮音音遭遇的一切，不停地展露在她面前。
也在一点一点，影响她，动摇着她。
“......”
握着剔骨刀的手，微微发紧。
她是为了蓝色任务来的，那是她的本意和初衷，但是.....
顾乔其实一直在忍耐，另一种本能。
对玩家来说，诱惑力很大的紫色箱子，对她......也一样。
顾乔痛恨这样只能躲在暗处，躲避周旋，又无力改变什么的现状。
她需要变强。
完成任务，得到很好的武器，获取耶娃满心想要的积分....是她计划之内的事情。
但她无法容忍自己，变得和玩家一样，对这一切漠视，去践踏阮音音对自己的信任。
‘制作者的初衷究竟是什么呢，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真的就是要杀死阮音音吗？’
还有，耶娃说过，制作者的初衷，是为了治愈情感荒漠.....是因为玩家的加入和掠夺，变得不可控。
那这个副本主线任务，写得如此简单粗暴，会不会本身，就是与制作者的初衷相悖，或者在误导玩家？
而且......
顾乔睁开眼，眸光恢复清明。
“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呢。”
就算有鬼。
也是因为尘世污秽沆瀣，无人在意那些微小的恶，早已深积如海，倾覆原本该肆意绽放的人生，摧毁了那些艰难垒砌保护自我的城墙。
将好好的人，逼成了鬼。
这个惊悚副本，真正可怕的，却不是鬼.....
在她进入后没多久，就已经认识到这一事实时，难免心生可悲，又觉得可笑。
撕拉——
顾乔木然着脸，将本子取了下来，撕掉了关于阮音音的部分。
*
顾乔拿着剔骨刀，从隔间钻里出来。
在食堂大厅，又仔细搜寻了一遍，然后，在另一侧的窗台上，找到了路乙的另一只鞋。
“从这里消失了吗？”
顾乔看向窗外，空旷至极，后面是学校的围墙。
伸手，拾起鞋子。
这只鞋子破损的更厉害，鞋底已经断裂，顾乔看了眼材质，鞋面的材料并不差，也不知道到底穿了多久，才会变成这幅样子。
也无法想象是在怎样慌乱的情况下，路乙丢弃了鞋子。
毕竟，在学/校侧门附近，被兄妹玩家追赶的时候，他赤足狂奔，手里也没忘提着这双破烂不堪的鞋子，宝贝得很。
将两只鞋子收好，用鞋带系着打了个结。
“也不知道鬼死了.....会变成什么。”
顾乔压下心头那一丝沉重，副本里的npc，在玩家面前毫无生路，她也一样....如果当时路乙不出去，死的会是她和阮音音。
这种无力抵抗....只能看着别人去送死的感觉，顾乔不是第一次面对。
她得.....先保证自己活下去。
顾乔握紧了手里的剔骨刀，在心里告诫自己，路乙的人情欠下了.....但他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低等npc，对上兄妹玩家，几乎不可能活命。
教室外面的玩家太多，自己徘徊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大。
顾乔很干脆地转身，眉眼沉沉地推开食堂的大门，准备离开。
手里的鞋子有些碍事，刚想收进空间去，又猛地顿住。
怪异的既视感，让她又察觉到了那股视线....
不等她转身，食堂后方传来响动。
咚咚.....
伴随着轻微的咚咚声，空荡的食堂内，突然响起谨慎的呼唤声：
“喂....顾乔！”
顾乔心头微惊，迅疾回头。
远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一片殷红的微弱光影。
头发凌乱的少年，像干枯的植物，蹲在食堂角落，冰箱旁的储物架上，轻轻敲打着旁边的不锈钢盆。
努力，又克制地制造着些许动静。
“别......别拿走我的鞋。”
少年小小声，架着厚厚眼镜的脸，微微仰起，透出几分无措和苦恼。
黑暗中，他头上也顶着一个不锈钢的小盆，蹲在那处，存在感极低，完美地融在了背景里。
“......”
顾乔心头警惕，咽下片刻的错愕，神色依旧没有太过变化。
这是第二次.....路乙不出声，她没法轻易发现他。
连超寻视野都没有。
这个路乙....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