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媚得了四只熊掌,当日就欢喜的让奴仆拎着送去伯府,新割的熊掌是不能立即吃的,需等到来年彻底干透才能炖食。收藏熊掌也很有讲究,新割的熊掌不可见水,将血水擦净,预备大口瓷坛,石灰垫底,上头铺一层厚厚的炒米,放入熊掌,四周用炒米封塞,上头再用石灰封口,搁置一两年才能取出洗净烹调。
这卖熊掌的是个老猎户,隔两三年就会给国公府送几只来,都是处理好的干货,只需洗净炖煮。
玉珠见着还给吓了好一跳,“怎么送了这东西过来。”
熊掌乃是“山八珍”之一,营养价值不必说,药用能补气养血,祛风除湿,健脾胃,续筋骨,总之是个好东西,有价难求。
沈媚笑嘻嘻的挽住玉珠的手臂,“这个好吃,不过难料理,我府上有专门料理熊掌的厨子,也一并都给带过来,这东西要刷上蜜慢炖一两天,不然没法入口,现在做上,宴席那日正好。”
玉珠受了她这个好意,等真的炖的时候,她去厨房看了眼,老远就能问见浓浓香味。
正式吃宴那日,柳姨娘没来,她同伯府关系平平,自然不会来的。
孩子们挺多,特意在偏厅跟女眷们摆了两桌,孩子们这桌年纪最长的便是姜珩,十八已过,亲事也已经定了下来,中散大夫孙家的嫡长女。
因着姜珩三年多年才中解元那次,姜二老爷差点将一个失了身的商户女子说给姜珩,陶氏怒不可遏,老太太也因此把姜二老爷困在府中几年不许出门。自此陶氏给儿子说亲也更加看重人品,中散大夫只是正五品上的官职,还是个文散官,可嫡女是个出彩的,品行贤淑,年纪也和姜珩差不多,说亲晚也是因着孙家的老太太三年前突然过世,孙家儿孙需守孝三年。
三年后年纪也快十八,陶氏立刻上门去提了亲,人家孙家也不会随意嫁女儿,观察过姜珩人品才同意下来的,到腊月时就要成亲的。
年幼一些的姑娘家就是沈媚,她才九岁,跟着大家一起同席也无妨的。男女大防那也是私下不能见面,明面上没那么多顾忌。
今儿玉珠特意穿上新裁的衣裳,品月缎绣玉兰飞蝶褙子,象牙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带着一对花丝梅瓣镶珍珠耳铛,头上也相映衬的一只花丝珍珠钗子,钗子上的珍珠比拇指还大,一看就不是凡品。
姜玉兰吃宴的时候就眼热玉珠的那根钗子,虽说每月府中的姑娘都能挑两三样首饰添妆匣,每人也都有几样花丝镶嵌的压箱底,可她就是眼热玉珠的,玉珠的就比她的东西好。
能不好吗,每月府中除下给姑娘们特定添妆匣的首饰,木氏还会从外头买回不少上好翡翠碧玺珍珠回来给玉珠做首饰,都是三房自己的钱堆出来的。
宴上的熊掌的确好吃,玉珠尝了一口。
席面撤下去,伯府还请了戏班子,在后院搭建的戏台,女眷们都去看戏,小姑娘们不爱这些,回屋玩自己的。伯府请人来玩,玉珠最不爱跟别的世家小姐们一样写诗练字甚的,本就是松散的时候,自然要无拘无束才好。
房间只开着一扇窗棂,有些昏暗,角落摆着盆燃的正浓的银霜炭,屋子里暖烘烘的,小姑娘们围坐一团讲着鬼怪传说。
玉珠这两年也交到不少闺中密友,当初第一次去国公府那个中书侍郎家的女儿蒋瑜熹,比玉珠年长三岁的小姑娘,性子温和的很,这两年也跟她们处的很好。
蒋瑜熹性子太温顺,讲话声音都细细软软的,最怕这种鬼怪传说,捂着耳朵不敢听。
沈媚还特别喜欢逗她,讲着讲着做个鬼脸吓她一跳。
难得的是这种放松的小聚,姑娘们显然更加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直到未时才各自随着仆妇们回家。
二房的玉香也累着,跟玉珠招呼一声跑回落梅院休息去,唯有玉兰磨磨唧唧不肯离开,见甘草守在一旁,她说道,“甘草,我有些口渴了,麻烦你去给我端杯热茶过来。”
等着房间就剩下她们两人,玉兰才挽着玉宁手臂撒娇,“四妹妹,你头上的珍珠钗子可真好看,我记得上月府中发下来的首饰可没有这件的。”
又来了,玉珠心里叹口气,这都三年过去,玉兰爱贪小便宜的性子还没改去,这都快九岁了吧,还是如此,怕是很难纠正过来的。陶氏这几年对她这个庶女严厉的很,处处管着,结果也还是如此。
玉珠就说道,“这个不是府上发下来的,是我娘特意买回来做成钗子的。”这时候只有天然野生的珍珠,住在海边专门采珍珠的蚌民,这样成色好,颗粒大圆润的珍珠更是昂贵,她头上那颗买回来也是要大几百两的银子,当初木氏可是立刻付了钱。
玉兰眼都不眨的盯着珍珠金钗,喃喃道,“真好看啊,能不能借我带几天。”
玉珠都忍不住翻了下眼睛,也不惯着她,“不能,二伯母瞧见会说你的。”
“没事儿,我偷偷的带着,四妹妹,你就借我带几天吧。”她实在眼馋的紧,正到爱打扮的年纪,总嫌立柜和妆匣里少了些衣裳首饰,看别人的就觉得最好看。
玉珠叹气,“这个不借,你要是想要别的,可以去我香奁拿一两件别的。”
可玉兰偏偏只喜欢这件,这钗子是用花丝镶嵌的手法做成的,最时新的样式。她缠着玉珠许久,玉珠就是不松口,这次松口,下次再有甚好东西她还能过来借,一借出去能不能要回来都难说,她可不惯她。
到最后甘草奉茶进来,玉兰也是要脸皮的,当着下人面不好纠缠,怒气冲冲的提着裙角跑远了。
甘草见状,笑问道,“姑娘,三姑娘又来找您要什么东西?”
玉珠指了指头顶的钗子,“她想要这个。”
甘草吃惊的张着嘴,愣了会儿才叹口气,“这三姑娘可真好意思开口,纠了这么几年都没把性子纠正过来,以后有她吃亏的时候。”迟疑了下问玉珠,“四姑娘,要不要把这事跟二太太说声?”
“这就不必了。”玉珠不想找麻烦,“省的又被她记恨上了,况且她现在回到红姨娘身边去了,二伯母怕是也懒得管她。”玉兰养在陶氏身边这几年,一直嚷嚷着要回到红姨娘身边,见到红姨娘那叫一个亲切,陶氏自问对嫡女和庶出一视同仁,玉香有的,玉兰不会少上一样,她还这般,陶氏如何能不寒心,半年前就让玉兰回到姨娘身边去了,除了每月府中特定供给主子们的月钱衣裳首饰,再多一样都没给过的。
让玉珠没想到的是,这次的事情让姜玉兰得寸进尺竟干出别的事情来了。
这日晌午小歇片刻后,玉珠端坐在书案前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外头白芨就进来通报,“姑娘,珠玉阁的冯掌柜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冯掌柜?那只能是珠玉阁出了事情,玉珠立刻让白芨把冯掌柜请了进来,“可是珠玉阁出了什么事情?”
冯掌柜是个三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容比较敦厚,这会儿也满脸焦急的,他站定拱手道,“四姑娘,三姑娘从玉珠阁拿走了那件花丝镶嵌的九凤金丝蝶戏双花镶绿翡的赤金镯子。”
玉珠一听脸色就变了,那个镯子可算得上镇店的宝贝,是秋二娘花了十天才做出来的,工艺精湛,繁华细致的很,上头镶嵌的绿翡是帝王绿,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块翡翠玉石,这可是翡翠里顶尖的玉石。自打一年多前铺子开了分铺,珠玉阁的首饰就开始往高端上走,用料也添加珍贵的翡翠玉石,碧玺,珍珠,各种宝石。
这个镶绿翡的赤金镯子光是定价都在一千两银子,用的是玉宁设计的样式,会是下个月的压轴宝贝,想要的姑娘们可以竞价拍得,这也是珠玉阁越来越红火的原因之一,整个京城独得一件的首饰,没有花丝镶嵌的手艺和帝王绿的翡翠根本仿制不出来。
每月铺子只上新一件这样的东西,价高者得,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富甲一方,一掷千金的世族门阀。
玉珠问道,“怎么会让她拿去了?”
冯掌柜擦了下额间的汗,“今儿晌午,三姑娘带着一位姑娘一同前来珠玉阁挑选首饰,奴才以为她们是来买的,最后看中那个镶翡翠的赤金镯子,奴才也说不行,这个是镇店的,下个月需要竞拍的首饰,三姑娘不依,还说,还说这铺子都是她们伯府的,她拿走一样首饰算什么。”
玉珠脸色沉了下去,“冯掌柜,你可是不记得我的规矩了?她说那么几句你就让她把首饰给拿走了?”
冯掌柜都快哭了,“四姑娘,哪儿能啊,奴才自然是不允许的,三姑娘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边上另外个姑娘还开口嘲讽,说甚自家主子在铺子里拿个首饰都不成,奴才没搭理她们,后院正好有事,奴才过去一趟,不一会前头的匠娘惊慌的跑到后院跟奴才说,三姑娘想要试戴,匠娘帮着她带上,她转身拉着另外个姑娘就跑掉了。”
首饰可以给试戴的,谁都不想大堂广众之下姜玉兰能干出这种事情。
直接跑掉?玉珠简直目瞪口呆,这玉兰好大的胆子啊,原以为她歇了借自己钗子的心思,竟把主意打到铺子里头了。
冯掌柜见着主子蹙眉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四姑娘,可要去报官?”
怎么可能去报官,损的可是姜家所有姑娘的名声,这万恶的社会才不会管你家中其他姑娘品行如何,会直接给你来个连坐的。
“不用了。”玉珠摆摆手,“冯掌柜先回铺子上守着吧,万一三姑娘过去,记得把首饰讨要回来。”
冯掌柜急的里头的中衣都给湿透,出门被风一吹,冷不丁打个寒颤,想着四姑娘这般通透的人儿,怎么就有个这么糊涂的三姐姐呢?还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白芨听完急的团团转,“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玉珠起身取过架子上搭着斗篷系上,“过去落梅院一趟吧,这事儿要告诉二伯母和红姨娘的。”
西次间的甘草也听到动静,出来一问也给惊呆,陪着玉珠一块朝着落梅院而去,又问玉珠,“可要告知太太?”
“要的吧。”玉珠叹口气,“白芨去告诉我娘,甘草陪着我去落梅院。”不管如何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总要跟木氏说上一声的。
过去落梅院,陶氏正跟女儿玉香说着话,听到丫鬟通传,玉香高高兴兴的把人迎进来,“四妹妹过来找我玩的吧。”两姐妹关系好,时常走动,都没曾多想。
“二姐,我今日过来是有别的事情。”玉珠也头疼的很。
玉香还是喜笑颜开的,没多想,“什么事情呀?”
陶氏也笑道,“玉珠难得过来一趟,今儿留在这里用晚膳?”
“伯母,红姨娘可在?”玉珠站在廊庑下眉头不展,“我想问问红姨娘,玉兰可回来了?她今儿跑珠玉阁把镇店的一个九凤金丝蝶戏双花镶绿翡的赤金镯子给拿了,说是要试戴,戴上她就直接跑掉了,这是下月的头彩,要是弄丢,可跟世族家的姑娘们说不清楚。”
这镯子炒了半月的噱头,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晓得珠玉阁的这个镇店宝贝。
陶氏瞠目结舌,以为听错了,“玉珠说,说甚?那丫头真把那镯子给顺跑了?”
“怕是错不了,冯掌柜都来跟我说过。”
玉香搁在一旁急的跳脚,“我就说吧,这死丫头迟早闯出大祸,现在敢顺珠玉阁的东西,以后保不齐能顺别人家的!这红姨娘教的可真好,才把人搁身边养半年都能偷东西了!”
陶氏脸色也难看的很,跟玉香说,“你先别吵,去外面让丫鬟把红姨娘叫来,问问她现在知道玉兰的下落没,当前要先追回镯子才是。”
玉珠点头,“二伯母说的对。”
红姨娘很快过来,她过的不如意,平日总是蹙非蹙着烟眉,两靥净显忧愁,听陶氏把事情一说,就哭哭啼啼起来,“太太,这是不可能的,玉兰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可要为玉兰做主啊。”
木氏正好过来,听见这话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脸色沉沉,进来问红姨娘,“姨娘若是不信,不如去报了官看看可是诬陷了玉兰?”她也只是吓唬一下红姨娘,又岂会真的去报官。
红姨娘只顾着哭,“我儿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陶氏一拍桌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玉兰那丫头回来没?”
“没有的……”红姨娘说罢又想抽噎起来。
这可真是,明儿就初一,那镯子追不回该怎么跟客人们交代。
陶氏抬头看木氏跟玉珠,神色酸楚,“说到底也是我的错,我是玉兰的嫡母,她做下这种错事,我该先跟你们说声对不住的。”
木氏道,“这哪里能怪二嫂,实在是那孩子脾性如此。”想了想又说,“明日就是初一,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玉兰找回镯子,不然明天珠玉阁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眼下只能先让府中的奴仆放下手中活计去寻玉兰,这事儿还不能对外乱说,传出去顺带府中姑娘们的名声都好不起来,指不定还有那好事之人说伯府虐待庶女,才逼得庶女做下这等事情。
对奴仆们说找三姑娘有急事,别的没有多说。还传到老太太那边去了,使唤了杏儿过来问,木氏跟着过去一趟,遣奴仆们出去,低声把事情跟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气的不轻,扯过一旁的黄铜拐杖把地面敲的砰砰作响,“那死丫头搁跟前,我非得打死她。”
木氏劝道,“娘,您先别动怒,身子要紧,我已经让家里的下人们全城去找人了,她一个姑娘家,没得晚上在外留夜,肯定会回来的,回来就好说。”
木氏猜的不错,姜玉兰的确不敢再外面过夜,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可就想着凭甚玉珠能有那样极品的首饰,她却是用着剩下边角料做成的,如何能甘心,她又正是爱俏的年纪,前几日就去看过那个镶翡翠的赤金镯子,移不开眼,做梦都惦记着,今儿被好友一怂恿便犯下大错。
到了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昏暗,阴沉沉的,仿若要下大雨,她这才战战兢兢的回去伯府。
没想到回去落梅院,灯火通明,正院的灯笼都点亮着,她还想趁黑偷偷回房去,被两个婆子拦下,“三姑娘,你回来了,太太说要是看见你回来就去堂屋一趟。”
玉兰知道事情败露,怕的不行,尖叫道,“我不去!”
两个婆子早得了令,容不得玉兰不去,直接捉住把人压了过去。
玉兰被推攘着进了堂屋,里面灯火通明,几个太太都在,老太太国公爷也在的,玉兰吓的大哭起来,这模样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