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陶已经赶过来,并且听到方寒的话,那是江团的心血。
他是江团枕边人,只有他最清楚,这几年江团多少次为施工担心得夜不能寐。
听到尹陶的声音,本来难过得说不出话的江团仿佛突然有了底气,她握住那双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对方寒道:“炸掉堰口。”
这是要毁堰!
尹陶脸一下沉下来,方寒讷讷说不出话,跟过来的几十个汉子呼啦啦跪在泥水里,那些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炸掉堰口,就意味着那几块田地有可能会保住。
江团没有再说什么,只挥手让他们离开。
尹陶身上的衣衫全部湿透了,他不敢去抱江团,只是握住她的手心疼道:“那是你的心血,你的心血,你怎么舍得……”
江团握住他的手一轻声道:“雨不停,迟早都是要毁去了。还不让早些炸了,这样多少能保住下面的田地。”
她当然舍不得。
修建三年时间,除了尹陶的五万两修房款,江团还持续投入了二十万两银子,江家堰就是用钱堆起来的。
现在一炸,以后要想重新修起来也相对容易些,可在里面砸进的银子就白费了。
无论怎样,江家堰都是要修起来的。
江家堰平时蓄积洪水,能浇灌田地,洪水时同样能阻拦缓解洪峰。
好处相当明显,凶猛洪水到了这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再奔涌肆掠,不再对两岸的田地造成毁坏性破坏。
只是,河水蓄积一但超过江家堰承受能力,出现溃坝,洪峰会高达几丈,沿途田地全部毁坏。
江团告诉自己,只要雨不停,迟早都是要垮塌的,说不定在下一秒就会垮塌。
这能一样吗?
主动毁堰跟被水冲毁,在人的心里接受不同。
郡王府要炸掉江家堰!
消息传开,在方寒只将江家堰毁去一半时,高达带着一众官兵到了,他们军户的田地也在江家堰的灌溉渠范围内。
陈立秋带着周围农户,丢下自己的庄稼也赶过来,四面八方的人全部来了。
不能毁堰,誓死护堤!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
一个个热血汉子在雨中拼命装填沙袋,跟漫起来的洪水抗争着。
沿河数里,密密麻麻都是人在奔走。
新北府衙通夜灯火通明,陶知府声音沙哑道:“库里存粮还有多少?”
有吏官回道:“尚有三千石。”
陶知府取出令签道:“全部调出,城里谁愿意上堤,就发粮食。”
人定胜天!
在第三日,雨势顿停,黑沉沉的天空露出久违的阳光。
趁着这个间隙,方寒带着人紧急加修河道,将通往田间的沟渠疏通出来。
在见到大家誓死保护河道堰坝的决心后,江团还是做了牺牲。
她让人将原本填堵起来的内部渠道打开,把自己的田地当成泄洪区,放洪入内,上千亩的水稻全部淹没在水下。
现在雨停,趁着水还没有完全退,大管事江景祥亲自下田,带着农庄雇农清洗秧苗,尽量挽回损失。
千亩稻田,他才区区十几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救不过来的。
又是无数男女老少集聚过来,帮忙将田中泥沙掏出。
这些都是因江家堰受益的农户。
都是听说郡王府为保住贱民田地,要炸掉江家堰,后来放水淹自己的田而感动不已。
有这些人帮忙,千亩水稻挽回八成。
郡王府“爱民如子”的声誉在民间广为流传。
甚至有人说王妃娘娘就是下凡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很快,民众口中那个活菩萨就自身难保了。
江团抱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惊愕:“赵先生,你是说我有身孕了?”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已经怀孕两月有余,想想自己在暴雨时还曾经上堤去看水,江团也阵阵后怕,真是大意了。
这几个月小日子没来,还以为是自己操心农业上的事太多,没想到是怀孕。
赵郎中收回自己诊脉的手,一脸严肃:“王妃身份何等金贵,以后再不能去江边工地上,万一出什么事,你身边的人都要掉脑袋。”
他话音一落,屋里扑通扑通跪倒一大片人,婢女太监们吓得浑身颤抖。
槿嬷嬷扶江团躺好,温声道:“王妃一向体弱,赵先生还需要开几付调养的方子。”
江团呜咽:又要喝药,自己只是冬天比别人畏寒一点,根本算不上体弱。
赵东旭一捋自己雪白的胡须,点头道:“现在胎儿不稳,不仅要喝几付安胎药,还需要卧床休息一月,平时调香那些事也别做了。”
那些香精都是出自植物,一样有药效,赵郎中将所有疑似有问题的事都剔除了。
江团顿时感觉天地变黑:她几乎可以想象,尹陶还会再加上不许看书绣花,只能像猪一样躺着。
因为成亲两年,江团都未有孕,尹陶虽然面上不急,可暗地里没少去了解孕妇保养。
他本来学过几年医,江团怀疑,尹陶可能连母猪产后护理都懂了。
江团感觉自己年纪尚小,迟些生育更好,还是架不住柳氏跟江青山不停来信询问。
尤其是江景祥的二孩已经出生,大哥江景阳的孩子也刚过满月酒。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团的肚子上。
现在让尹陶知道自己怀孕两月,肯定会作天作地的圈养人,而江家那些人更是要喜疯了。
果然,一个时辰后,身穿蟒袍正服的尹陶急步奔进寝房,脸上既是焦急又有欢喜。
看见正躺床上的江团想起身迎自己,他心中一急,也不顾形象,撩起衣摆跑到床前,把江团按住:“快躺下别动!娇娇,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怀孕了!”
他让江团躺好,自己才蹲在床榻边,金丝绣成的蟒袍直接拖在地上也不管,只是嘿嘿憨笑。
那样子,活像地头捡到大红薯的老农。
江团无语:自己只是成亲两年没有生孩子,看尹陶这样子,好像是老蚌生珠一样。
想来,尹陶才是二十三岁的年纪,在现代还应该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
可在这里,已经早该是孩子他爹,难怪会这样兴奋。
“娇娇,景文写信来了,他已经考上举人,准备过来看你再去京城。”尹陶摸着江团的脸道。
江团顿时来了精神。
江景文现在十八岁,在今年考过举人。
只等从万宁来新北府,就直接去京城念书。
傅云轩跟路攸也曾经在京城学馆上学。
傅云轩考上进士就远任,不在巩密县,等得些履历再来新北府,免得以后被人诟病是投亲。
而路攸则自从江团成亲,就没有再回来过,现在留在翰林院当编修。
江景文是成郡王的小舅子,待遇自然不同。
尹陶往京中写过信,给他在国子监录入学名。
这一下,同窗皆是高门显贵的子弟,甚至还有几个皇子皇孙也在其中。
要是江景文来新北府得到自己怀孕的消息,恐怕要高兴坏了。
“郡王,青山院那边暂时别说,现在才两月,还是稳定才提。”
柳氏只来过一次,晕车吐得死去活来,若是知道自己怀孕,肯定又要跑过来看望。
尹陶知道自己岳母的难处,只得苦笑道:“你堂兄比我还知道得早,他肯定第一时间就遣人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