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那天,苏家长长的马车排成长队,林佩云送这些孩子们到门口,嘴里叮嘱着,但看着宁玄在后方也跟着上了马车之后,她心里不由的有些别扭。
太夫人压着不让林政一道去,本无所谓,可这宁玄才与苏家大房这边没什么关联才是,相比之下,论起亲疏来,林政自然是在宁玄之上,太夫人的意思,未免也太明显了。
李妈妈是替太夫人迎送的,待苏家的孩子们行远了之后,她跟着林佩云往回走,看林佩云的脸色也知道她在别扭什么,她并没有直接回去太夫人院落,而是请林佩云借一步说话。
李妈妈是太夫人的亲信,林佩云就是不想应酬也不好推却,面上表现的并不是很愿意,把下人们谴散,留了李妈妈在偏厅。
林佩云请李妈妈坐下。
李妈妈叹道:“夫人,我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太夫人中意宁少爷,您中意的是舅少爷,对不对?”
李妈妈直入话题,林佩云虽然不想说下去,但问到了头上,撒谎抹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李妈妈不是家中普通的婆妇,搪塞过去反倒有可能让李妈妈心里不舒服,抬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别说李妈妈此番跟她这般说话的语气,很是恭敬,也很温和。
与其绝口不提,不如说出心里的忌惮,李妈妈若是能够理解那就最好不过了,到时李妈妈去劝上一劝太夫人,她一句话,抵得过自己一万句。
林佩云道:“宁公子是个什么背景,那不是我想攀附的。”
宁玄是地地道道的公子哥,性子如何先不说,单是这门弟。就已经不是可以一起谈论的。
李妈妈颇有些唏嘘地道:“确然,他祖父伯阳候宁万景的确背景雄厚,家中还有女子入了宫。宁玄这孩子父亲早逝,是以苏二夫人对宁玄看护的很周全,但是夫人您说您不想攀附,我在这里就想说一说我这个旁观者的看法。”说到这里,李妈妈有些怅然地道:“这些事情太夫人也有想过,若是宁玄的父亲还在。只怕太夫人也未必会生出这个想法来。但宁玄因为父亲已经早就过了逝,也间接的多多少少对他的前程有那么一些微妙的影响,宁家像他这一代的男丁。除了宁玄之外,最差的也是进士出身,也是等着过了庶吉士之后就可以立即分职,早些年出来的男丁,一步一个坎的,好的都从刑部给事中升到了刑部侍郎,一个个的都是得意门生。唯独宁玄这孩子像是被架了空似的。一直晃荡到了现在。”
李妈妈又是长叹:“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林佩云心中一动。
她一直都关注着宁玄少年有成那案首的头衔,却忽略了宁家他这一辈儿其他男子的现状和前程。算了算,宁玄这宁家背景靠山的出身,再加上他这幼年案首,按说早该有个不错的位置了。但是但凡见过宁玄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被宁玄那玩性蒙了眼,主观的默认为是宁玄自己并不想入仕途。
不想入。和不得入,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一想到这个中原由,林佩云也不由的替宁玄惋惜。
想到这些,她渐渐觉得宁玄这般游玩的性情,也未必就是他本性。
“其实也未必,世事无绝对。”林佩云想了想,道:“虽然对宁家并不十分了解,但是伯阳候却是很严谨的人,宁玄虽然未入仕,但做生意的事上,宁家却是实实在在的从来没有对宁玄有过干涉,可见他们家中宁玄这一辈儿上的,伯阳候心中定然是有计较的,谁适合做什么,也是拿捏准了的。”
林佩云这么一说,李妈妈的脸色果然好看了很多。
林佩云微微一笑。
“李妈妈,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无非是想说,九儿若是和宁玄能走到一起,并不是我们高攀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宁玄的性子和宁玄这孩子在宁家的位置的关系,我们九儿未必就入不了宁家的门,而宁玄虽然没有入仕,却在宁家的地位不见得就比其他子弟低,九儿进了宁家的门,也不会过的不好,对不对?”林佩云对李妈妈那一番由衷之话,很是感激。
李妈妈欣慰的点了点头。
“但是不行,”林佩云道:“别嫌我话说的直,二夫人不会同意的。”
李妈妈一怔,随后紧接着便道:“这个事情轮不到二夫人说了算……”
“你听我说。”林佩云温言打断她,一字一句地道:“就算二夫人那关过了,她也只是不能不听从太夫人的命令,她的心里不会真的愿意的,这样的亲事,我也不会愿意。二夫人对宁玄的感情,早就视宁玄为己出,宁玄在她面前也是非一般的亲近,要让九儿将来面对二夫人这个婆婆,我不答应。倒并非我觉得二夫人不好,而是一个不满意自己儿媳妇的女人,她总会有千百种方法让儿媳妇每天都睡不好觉,哪怕她什么都不用做,她都能办到这一点。”
这一点,她太深有体会了。
看着林佩云这番感慨的神色,李妈妈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再深问下去,勾起林佩云这些年的伤心不说,要是伤了自家的和气,就不好了。
“李妈妈,我想的很简单,我只想我的女儿们都能过上舒心的日子,我不求她们有多富贵。”林佩云很认真的跟李妈妈说着话,“就像苏青那样,我就知足了,孔家未必就有多好,那个时候我们苏家不像现在这么显赫,苏青嫁去孔家,孔家感恩戴德,到现在都对苏青还是那么的好,他们孔家上下都是靠着苏家慢慢有了起色的,我觉得这样的婚姻才是最好的,让他们把我的女儿供着养起来,比什么都强。”
“而蓉儿……”林佩云心里酸了起来,道:“嫁去闵家,虽然这孩子本身命也薄怨不得别人,但是闵家有什么?不过就是出了个官而已,当时老爷就是因为这个,才逼着把女儿嫁过去,可蓉儿在闵家可过上过一天开心的日子?这事也不能全怪老爷,我当年要是死活不同意,也不可能出这种事。”
“夫人……这不怪你和老爷……”李妈妈心里也甚是酸楚,安慰着林佩云。
林佩云拭了拭泪,又道:“这些年我也想开了,咱们家这几个儿子,我心里也有数,我觉得这就是命,咱们苏家对于富贵,命里只安排给了你富,而没有给你贵,就别去强求那命运没给安排的东西。我打心眼儿里不希望女儿们高嫁,女儿高嫁,未必是福!娘家不如夫家的话,得受多少委屈!”
林佩云这一番话又何止是从苏青和苏蓉身上体会而来,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种感受,现在总算娘家哥哥一家有了点起色,将来也不会差的,趁现在娘家哥哥一家还没完全起势到让人另眼相看的地步,苏叶和林政订下亲事的话,以林佩云的观念,倒真是正合适的时机。
但是宁玄就不同了,宁玄生来就家世显赫出身尊贵,这是真正的贵族,哪怕他平日里半分都没有勋贵子弟的架子和恶习。
“李妈妈,你也别劝我了,”林佩云道:“这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愿,说我没出息说我眼光浅都无所谓,太夫人瞧上了宁玄,可中间还有二夫人不能隔开,二房那边还有子岚也是要及笄的,太夫人在张罗这些之前,就算这事轮不到我做主,但总也应该问问二夫人的意思,问问宁家的意思,宁玄这孩子不容易,就算没了父亲也还有母亲尚在,抛开她母亲,宁玄还有几个伯父还有祖父,宁玄的终身大事,说的不好听一点,我们在中间使多少力都是空想,与其您过来我这里劝导我,还是趁早在宁家下下功夫才是正经。”
李妈妈直到听到这里,才终于停止了劝说林佩云的念想。
太夫人只记着中间有二夫人在,就算二夫人不乐意也是不可能不听她的话的,想着到时候由二夫人从中说项,以二夫人和宁玄的亲近,绝对不成问题,然则到现在听了林佩云这一席话,这才方然有种只缘身在此山中之感。
她立即就要起身,心里噔时有些急。
林佩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李妈妈就算不向太夫人转达她做母亲的苦心,但伯阳候宁家这边的问题,她定然不会不向太夫人禀明个中难处,当下也不再留她,客套了几句就亲自送了李妈妈出去。
送走了李妈妈,林佩云回到空无一人的偏厅,心里空落落的。
倒不是为了宁玄之事。
而是这一番谈话,触动了她心里的伤处。
苏蓉,这个女儿,是她一生都无处后悔的伤疤,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弥补的创痛,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宁可让苏蓉一生都不嫁人,哪怕并不能够多活多少年,但至少在苏蓉生命中最后的那几年,自己可以陪着女儿。
若是那般,自己的女儿一定不会在别人的家里郁郁而终,活了一生,倒不如从来没有活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