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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楚誉穿着一身便装,衣饰也简单,但他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场,仍让茶楼的茶客,个个生畏。

这里离着京城并不远,山青水秀的小镇,不时有京城的富家子弟前来游玩,人们猜测着,这位紫衣华服的青年,出身一定不凡。

因为,有那做绸锻生意的茶客,已经认出他身上的衣料,正是价值昂贵的云锦。这种锦锻,一般只有皇室子弟,或是豪门大户的主子们,才穿得起。

一件衣衫值上千的银子,不是一般富有的人家,能买得起的,除非是大富大贵的身份。

加上他神色冷俊,眸光如剑,楚誉所经之处,人人闪道。

他缓缓走下二楼,往一楼的戏台走来。

戏台上,那小旦还在施礼答谢,抬眸时,发现一位紫衣贵气的青年,正立于台前,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人的五观十分的俊朗,一双漂亮似女子的狭长凤眸里,浮着巨大的惊骇。

她怔了怔,眸光微闪,垂下眼帘朝他一福,声音柔柔,“多谢公子捧场。”

她的脸上画着厚厚的粉彩,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但那双灵动的杏眼,似曾相似。

楚誉失神了一瞬,再回神时,那抹粉色的翩然身姿,已走向了后台。

他的耳中再听不到任何喧哗的声音,周遭那些看戏的茶客,和台上其他唱戏的各色人等,在楚誉的眼前,全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他只看到那抹粉色。

护卫白尘跟在他身侧,见他神色异样,忙小声问道,“爷?”

怪事,楚誉的魂儿跟丢了似的。

他看上谁了?

那个戏子?

不就一个戏子吗?

那脸上还画着粉彩呢,真实相貌是天仙还是天神,还是个未知数呢。

楚誉没理会白尘,倒也不是真的不理会他,而是,他没听见。

他用内力去捕捉那个粉色女子的声音,“将下出戏的行头拿来。”

“是,娇娘。”

娇娘?

娇娇?

他呼吸一顿,提袍迈步走上戏台,追着那抹粉色的身影,往后台走去。

戏班的班主上拦着他,“这位爷,后台是角们更衣的地方,闲杂人等不能进去。”

白尘扔了锭银子给那人,冷冷说道,“我家爷对卸妆感兴趣,你要么拿了银子,要么你给我脑袋,二选一!”

戏班班主:“……”还是要银子吧,这两位一瞧就不是好惹的主。

戏班的人放了行,楚誉径直走向后台。

后台处,是间五丈见方的大屋子,一架一架的屏风,将屋子隔开成一个个小间。

打杂的,更换戏服的,念台词的,来来往往,见楚誉和白尘两个不相干的人,走进来,全都愣愣看着他们。

楚誉的衣衫太过华丽,白尘的脸上,杀气太重,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娇娘呢?”楚誉问着一个手捧一叠戏服的嬷嬷。

嬷嬷眨眨眼,不知要不要说。这外人闯入后台,还是头一个,“娇娘要唱下一出戏了,不见客。”

“让他们进去,都闪开。”班主得了银子,赶紧讨好地为楚誉清道。

嬷嬷只得说道,“娇娘在最里间呢。”

楚誉的目光往里望去,有一只着粉衣的臂膀,从屏风里伸出来,将一只点翠头面,缓缓放进一旁的大木箱子里。

他袖中的手指颤了颤,抬步走了过去。

娇娘正在拆头上的发饰,转身时,发现身侧多了一人。

她赫然回头,刚才那个紫衣华服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这人眸光闪烁不停,似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诉说。

她错愕了一瞬,站起身来,问道,“公子寻奴家,一直寻到了后台,可是有事?”

楚誉看着她的脸,道,“将脸上的粉彩擦掉。”

“……”娇娘眨眨眼,“是。”

她木木然地拿了块布,擦起了脸颊,眼睛却看着楚誉。

过了半碗茶水的时间,娇娘脸上的粉彩,被擦掉了大半,露出了她清秀如画的脸颊,和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楚誉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脸上。她的眉眼,有几分林婉音的样子,这看人的眼神,也有五六分的像。

他心神动了动,道,“刚才,你在台上唱的那支曲子,谁叫你的?”

曲子是那支熟悉的曲子,被填了词。

而且,那词还是林婉音生前自己写的。

林婉音曾说,她五音不全,唱出来不好听,不免惹人笑话。

于是,她便将词的事,扔在一旁,没再去提。

词被他收着。

这件事,只有她,裴元志,和他,他们三人知道。

不可能有第四人知道。

这个娇娘却知道……

娇娘望着他,柔柔说道,“没人教,奴的记中,就存着这支曲子。”

楚誉的唇角微颤,又问,“姑娘可记得落英园?”

娇娘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下来,垂下眼帘,“不过是个伤心之所罢了,提他做什么?”

伤心之所?

楚誉的眸光暗下来,心头被堵得慌。

对,是她了。

她一个远离京城的小女子,居然知道京城林家长房的落英园,定是林婉音无疑了。

她是重生过来,活在她人身上的林婉音!

她说落英园是处伤心之所,那定是恨着裴元志。

因为,她的目光中跳跃着仇恨与悲伤。

“我想赎你,你可想离开这里?”楚誉又问道。

娇娘面色一僵,目光警觉地望着楚誉,“公子为何要替奴家赎身?奴跟公子,非亲非故。”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你难道,想一直呆在这处戏班?”楚誉在捕捉着她脸上的表情。

他现在还不明白,她是有着前世全部的记忆,还是一部分。

她见到他是惊讶的表情,是排斥的神情,跟林婉音是一样的神色。林婉音的心里眼里只有裴元志,其他的男子,全都入不了她的眼。

眼前的娇娘也是,但是娇娘为何甘愿做个小小的戏子?她想混沌过完此生?还是,不知道现在林家的事情?

“公子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不过,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娇娘说着,转过身去,又开始拆卸头上的发饰,“抱歉,公子,我马上要登台了,公子请走吧。”

楚誉的目光中闪中一抹失落。

她仍如前世那般拒绝他。

楚誉又道,“姑娘,你的父亲呢?可记得?”

娇娘拆头饰的手一顿,她闭了下眼,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声音颤抖说道,“我爹……我爹托梦给我,说他在崇州。我之所以跟着戏班,便是想去看他。”她苦笑一声,“娇娘只是个小小的戏子,公子出身世家,我们不是一路人,公子,恕我不能答应公子。”

楚誉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帘,敛去了眸底的神色,忽然转身离去。

娇娘却马上抬起头来,朝他的背影望去,眸光中闪过一抹失望,她头饰也不拆了,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裙子摆。

显得心情有些烦燥。

他为何走了呢?是她说错话了吗?

她明明,做得很好呀。

有个打杂的嬷嬷走来问她,“娇娘,可要更戏服?下出戏,也是姑娘出场。”

“站一边去,别烦我!”娇娘的脸上,不再是温柔的表情,而是变得凌厉起来,一个厌恶的眼风刀子,朝嬷嬷横横扫去。

嬷嬷不敢惹她,退下去了。

戏班的另一处,白尘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班主的面前,“这是娇娘姑娘的赎金,一千两。半个时辰之内,你将娇娘姑娘送到这条街的福顺客栈,我们爷正等着她,她要是去迟了一刻,小心你的狗头!”

班主惊讶得睁大了双眼,直直盯着那张银票。

“不够?”白尘扬眉。

“不不不,够够够……够了。大爷放心,小老儿马上安排下去,一定不会让大爷和贵人久等。”班主喜滋滋地收了银票,转身走向后台,找娇娘去了。

不是不够,是太够了!

一千两啊,买他几个戏班都够了。

心说,他这是走了什么好运?

几天前,这个娇娘毛遂自荐死活要来他的戏班,说是来此寻亲的,哪知亲人亡故了,她又丢了盘缠,又跟仆人走散了,无投无路了,求他收留。

他见她长相秀美,身段苗条,又会唱曲子,还会识字抚琴,想着,定是哪家的大家闺秀,没准救一救她,将来,她寻到家人,他还能得些好处。

于是,他当下就同意了。

不需他调教,就能赚回银子,他傻了才不要呢。

她又说,不求出场费银子,只求跟着戏班一路往崇州去就好。

娇娘一直说崇州那儿好赚钱,他便同意前往。反正,他这戏班,是行走四处的,去哪里都是去。

没想到,这才几天,娇娘又招来一个财神爷,拿一千两来赎她。

他一文钱也没出呢,娇娘登台几天已帮他赚了几两了,今天又白得一千两,真是天下掉了个大馅饼,砸到了他的头上。

娇娘没有换戏服,正在后台,烦燥地走来走去。

这时,班主走来了,“娇娘,娇娘,恭喜娇娘啊,娇娘今天遇上贵人了。”

娇娘转身扬眉看他,不耐烦的问他,“什么贵人?”

“就是刚才来找你的紫衣公子啊?他要你马上去福顺客栈找他。那位公子,虽然穿戴简单,但是,以小老儿常期进入达官贵人府邸的经验来看,他那一套长衫,是用上好的云锦做的。而且,衣衫裁剪得体,定是出自京城名绣庄的绣娘之手,一身衣衫,价值千两。再加上他玉带上挂着的一极通体洁白的麒麟玉佩,非富即贵呀!那枚玉佩,少说也值千金呢。这还不是贵人?”

那是大齐国的誉亲王,楚誉!

先皇唯一的嫡皇子,身份之高贵,除了当今皇上,便是他。他当然是贵人了。

娇娘的唇角一撇,心下暗暗冷嗤一声。

但是,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她佯装发怒道,“你怎么让我去见他?我还要去崇州寻亲呢!”

“哎呀,娇娘呀,你得到贵人的喜欢,他怎会不送你去崇州?”班主怕她不去,他失了一千两银子不说,那个白袍护卫没准还会杀了他,班主便从兜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娇娘的手里,“看,这是他赏你的。今天是一百两,没准哪,明天就是一千两,后天就是一万两了。从此之后,你就飞黄腾达了,我小小戏班,今后还要依仗姑娘关照呢。”

“你居然还收了他的银子?你……你都不跟我说一下!”娇娘的脸上,怒气腾腾。

班主苦着脸,“我是为你好呀。你说你,一个出身大户的姑娘家,也不能总是跟着我们戏班呀,你得找个依靠不是吗?”

“那我跟着一个陌生公子,又算怎么回事?”娇娘皱眉。

“娇娘,我瞧着,公子是个谦谦君子,不会为难你的。”班主苦口婆心的劝着。

娇娘看了银票一眼,忍了忍,道,“你银子都接了,我要是不去,他来戏班刁难的话,我们都会有麻烦。”

班主听她的语气,似有同意的意思,喜得点头,“娇娘,是呀,贵人的脾气都是琢磨不透的,你还是去吧。”

娇娘点了点头,“好,我去了。你们收留我几天,我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吗?”

“唉,娇娘这是说哪里话?你还帮着我们赚了银子呢。”班主笑道,“我找人给你雇轿子去,你快抓紧时间打扮起来。”

班主说着,快步离去了。

外头,响起他吩咐嬷嬷的声音,“烧些热水来,服侍娇娘沐浴,再找一身新衣给娇娘。”

“是,班主。”婆子回道。

屏风后,娇娘认真地收了银票,缓缓地坐回了椅内。

她望向铜镜里,抚着脸颊,眼角挑起,朝自己飞个了媚眼。

那人说,他会制造她与誉亲王相会的机会,誉亲王若是来找她,要她务必学林家大小姐的样子,拢住誉亲王的心,然后,想尽一切法子,将誉亲王劝到崇州去。

她是个戏子。

去年,林家二房的老太爷,请了她的戏班进府唱戏。

在林府的七天,她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什么是气质如华,端庄大方的高门女子,什么叫美得静坐如画,行动如仙。

那便是林婉音。

她羡慕着林婉音的一言一行,也悄悄地模仿着。

她三岁学戏,师傅夸她,再难的动作,再难诠释的眼神,她只需看三遍,就会了。她在林家呆了七天,天天见到林婉音,早已将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学得了个八九分。

再加上她的脸型和眉形,以及眼睛的样子,都和林婉音是相类型的。

这般模仿,同戏班的姐妹们都说,她穿上林婉音的衣衫,俨然是林婉音的双胎妹妹了。

她是身份卑微的戏子,林婉音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大小姐,是永安侯府裴世子的未婚妻,她哪里有资格同林婉音相提并论?

她严肃警告了姐妹们,不得胡说,以防惹来祸事。

本来呢,她将林婉音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学了来,只是好玩,只是欣赏,与仰慕。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她通往富贵之路的一条捷径。

几天前,林婉音的丈夫,裴世子找到了她,要她扮着林婉音的样子,去接近誉亲王楚誉。要她务必让誉亲王相信,她是重生而活的林婉音。

好处便是,会出钱治好她弟弟的病。

她唯一的亲人,十岁的弟弟天生身子弱,每年都需数百的银子抓药养着。

这么大的开支,不是她一个唱戏的孤女,能承受得了的。

裴世子向她开出了丰厚的条件,她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裴世子又说,她若是得了誉亲王的欢心,一个贵妾或是一个侧妃的身份,不会少。

虽说誉亲王不能同女子亲近,但是,只要入了誉亲王府,今后,她就不会缺银子,她弟弟的病得了太医们的医治,一定好得更快。而且,她姐弟俩的后半辈子,就不愁了。

娇娘想到弟弟,想到了裴世子的叮嘱,卸妆的动作加快了。

给她打下手帮忙的嬷嬷走来说道,“娇娘,洗浴水准备好了。”

“多放些花瓣。”

“是。”

……

这处小镇,地处山林地带。

福顺客栈的位置,座落在一座小山旁。

山上有条小瀑布,顺着山势而下。

因此,推开东面的窗子,就可看到几丈远的瀑布,从半山腰上,倾泻而下。

声音虽吵,但是,在越来越的天气里听来,却能让人感到阵阵凉意。站在窗子边,时时感到水气飞溅而来。

白尘回到客栈的客房,见楚誉垂手而立,一直站在窗边看瀑布,便问道,“爷,可是吵?要不,换间屋子?”

谁都不要这间屋子,楚誉却要了,白尘对楚誉的做法,一百个想不通。

“不必了。”楚誉淡淡说道。

他不是在看瀑布,而是在看桥,只有这间屋子,才能清楚地看到,前方山脚下的桥。

瀑布下,是片深潭,潭边架着座九曲桥。

那九曲桥的栏杆,以及弯弯曲曲的样子,跟宫中烟雨亭旁的那座九曲桥,极为相似。

他由此,想到了林婉音。

他记得,今年上元节那天,在宫中御花园的烟雨亭旁,意外地遇上了林婉音。

从不看他一眼的林婉音,那天主动跟他说话了。

提醒他不要站在水边饮酒,当心落水,语气之关切,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他身边的老太监说,那处小亭子,是他母亲元敬皇后生前常去的地方。

他那天忽然很想母亲,心中烦闷着,去了那里,没想到,遇上了林婉音。

他自己身子不好,林婉音又喜欢裴元志,他就算抢来林婉音,也不能给她幸福,于是,他选择了躲避。也因此,这么多年,他和她只有一次对话。

那还是因师傅提醒,他才对林婉音回了那句话。

说她是个,活不久的人。

身为阴阳师的师傅说,林婉音若继续接触桃花,不久就会有血光之灾,他担心直接提醒林婉音,林婉音厌恶他不理会他的话,反而提醒无效。他便找了皇后,让皇后去提醒她,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裴元志,要他叮嘱林婉音远离桃花。

皇后后来跟他说,林婉音不相信这件事,只淡然一笑。

而裴元志那里,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于是,他只好亲自跟林婉音说。

没想到,林婉音根本不理会他的话,拂袖而去。

桃花是个泛义词,是男女之情中的桃花债,还是现实中的桃花,他不得而知。

因为师傅那个半碗水的老怪物,只卜算出了这么多。

林婉音死后,他送去飞鸽传书告诉师傅,林婉音的死讯。

昨天,师傅送来回信,信中提到林婉音的死,语气一点儿也不惊讶,还说,林婉音的气数,只有十七年,死了比活着好,又说,她会遇梅花而生。

如今才夏初的天气,哪来的梅花?

他都怀疑师傅那个调皮的老怪物,在捉弄他,抑或是安慰他。

人死了,又怎么可能复生?

可他今天见到了娇娘,让他信了几分师傅的话。娇娘记得林婉音的不少事情,而且,娇娘的头饰上,有不少梅花饰物,这难道,就是师傅口中说的,遇梅而生?

因为,师傅也没有说明,梅花是真梅花,还是饰物,还是人名,还是其他的什么……

“爷,娇娘姑娘到了。”楚誉正想着心事,身后,白尘忽然说道。

楚誉转身过来,只见客房的门口,站着一个身姿苗条,十六七岁年纪的年轻女子,一身粉衣,俏丽如桃花。

她的肌肤很白,越发显得唇艳若樱,发丝如墨缎,一双杏眼清澈如潭,正盈盈望着他。

楚誉呼吸一窒,有一瞬间失神。

“王爷金安。”娇娘走进屋,站在门口,朝楚誉施了一礼,不是那种低等身份见他的跪拜礼,而是落落大方的闺秀礼。

楚誉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双眼眯起,“你……认识本王?”

娇娘望着他,微微一笑,说道,“王爷喜欢紫衣,尊华无双的气场,大齐国唯一,我是猜的。”

“你,猜得很准。”楚誉朝她走近几步,声音温柔,“进来说话吧。”

娇娘点了点头,不过,她并没有走到屋子里头,只走进了几步,便停步不前,神色筹措。

白尘往娇娘脸上看去一眼,识趣地退下了,关了门。

楚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脚步未停,一直朝她走来。

快要走到她的面前时,娇娘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脸上浮起了一抹娇羞,很快就垂下眼帘。

越发显得脸颊只有巴掌大,娇弱可人。

楚誉想触摸她脸颊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的脸,神色莫名。

“王爷为何执意要为我赎身?”娇娘叹了口气,抬头看他,问道,“我跟王爷非亲非故的,我只是个卑微的小女子。”

但她的目光却在望着楚誉的手,楚誉的手触了个空,在失望地缓缓放下。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露了抹得意之笑,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我和你,怎会是非亲非故呢,娇娇?”楚誉目光温柔看着她,道,“你是林娇娇,对不对?你是林婉音,林娇娇!”

娇娘的身子陡然一僵,睁着一双无比惊骇的眼睛,看着楚誉。

心中却在狂喜,楚誉认她了,终于认她了,她成功了!

“王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娇娘装着不知情的样子,道,“我姓焦,名娇。不是什么林娇娇,更不是什么林婉音。”

楚誉的目光一直望着她的双眼,捕捉着她脸上,哪怕是微小的表情,“那只落英舞的词,只有林婉音会,旁人全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词,和曲?你还说,是你记忆中本身就存在的,你不是林婉音,又是谁?”

娇娘的脸色,陡然一变,身子颤了颤,唇角哆嗦着,眼神惊骇。

楚誉望着她,“你虽然不承认,可我知道,你就是林婉音,林娇娇。娇娇,你还记得宫中的烟雨亭吗?”

他的声音暗哑,透着伤感。

娇娘却被他问住了。

烟雨亭?这是哪里?

娇娘在心中飞快想着,林婉音的奶娘和侍女没有说这处地方呀,裴世子也没有说起过。

不过,看楚誉这么认真的问,她便垂下眼帘,苦笑一声,“还提那里做什么呢?王爷。”

话,说得含糊不清,脸上的各种表情随时变化,是她身为戏子,最大的本事。

“提那里做什么”,这句话,可以说,她不想提。也可以掩饰,她并不知那里,是哪里。

更能说明,她认可了她是林婉音,她用“说漏了嘴”,来告诉楚誉,她便是林婉音。

必竟,一个人死了又重生了,是件很诡异的事,是件不可能的事,她自己直白的承认,反而事得其反,骗不了楚誉。

不如,旁敲侧击地,告诉楚誉。

“对,不提了,都过去了,不是吗?”他目光如水,“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去戏班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跟着我吧,我带你回京。”

“不行!”娇娘忽然说道,抬起头,目光冷峻看着楚誉。

楚誉扬眉,讶然问道,“为什么?你不愿回京?你外祖母知道你出了事,一下子病倒了,前几天才微微有些好转,你不想看她?娇娇。”

“我……”娇娘咬了咬唇,忽然闭了下眼,滚下了大滴大滴地泪水,然后,跪下了,“王爷。”她睁着水莹莹的泪眼,看着楚誉,“王爷聪慧,认出了我。王爷心善,不会说出我的真正身份,可是其他人呢?”

“……”

“人们会当我是个怪物呀。而且……”她的泪水越发多了,眼角泛红,楚楚可怜,“我爹爹一直在托梦给我,说他在崇州,要我去见他。我问他如何去了崇州,他说,他也不晓自己怎么在崇州,那里,平南王的堂兄叛乱了,他在组织兵士,同平南王的堂兄弟作抵抗。这世上,我爹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不去看他,谁去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楚誉点了点头,目光温和看着她,“好吧,你要去崇州,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崇州。”

“多谢王爷。”她垂下眼帘,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她心中则道,想不到这个楚誉,居然还是个痴情的,她一落泪,他就同意了,只要他痴情,这事儿就好办。

娇娘又要磕头,被楚誉虚虚抬手一拦。“你和我之间,不要这般行礼。”

娇娘抬起头,抿了抿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尘想不通,为何他主子,见到这个陌生的女人,就性情大变?

以前,看人三分冷傲,七分鄙夷的楚誉,望着娇娘时,目光柔得似乎能滴水。

诡异,太诡异了。

他家爷,这是中了邪吗?

娇娘听了楚誉的安排,没有再去住戏班的简陋院子,而是住进了福顺客栈。她的客房,安在楚誉的隔壁。

而且,楚誉还命白尘,马上到镇上去买两个机灵的丫头来,给娇娘使唤。

不仅如此,又请了绣娘来给她裁衣,又命这家客栈的大厨子,准备晚饭。

吃错药了吧,他家这位爷?白尘在心中翻白眼,刚吃完午饭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准备晚饭的菜?而且,全是一桌子的肉,还是十八个肉菜,主子这是打算将娇娘当猪一样养吗?

“还不快去?”楚誉见白尘磨磨蹭蹭的,脸色顿时一沉。

“是!”白尘一脸不情愿地,飞快离开了。

楚誉刚将娇娘安顿好,便有随行的官员来找他商议事情。他只好安慰着娇娘,“我现在有公事在身,一会儿回来再陪你说话。你不要乱跑动,给你配的两个丫环,白尘去寻去了,马上就会到。你先委屈一下。”

娇娘微微一笑,道,“我不委屈。王爷有公事在身,娇娘懂得。”

“好,等我半个时辰。”楚誉静静望着她,想伸手抚抚她的脸颊,又犹豫着放下了。

他垂下眼帘,未在说话,转身匆匆离去。

楚誉的犹豫,被娇娘看在眼里,眸光微闪,心中生出一计来。

等楚誉一离开,娇娘马上关了自己客房的门,将袖中一包药粉,倒进桌上的茶壶里。然后,她坐在桌边,燃了炉子,煮起水来,准备沏茶。

茶,是楚誉爱喝的特品碧螺春。

至于怎样才能煮出好茶来,她在十岁的时候,就会了。当时,她进入一户大户人家登台时,讨好过那家一个老嬷嬷,那个老嬷嬷说,她曾在宫中,给一位娘娘煮了二十多年的茶,茶艺精湛。

她煮给裴世子喝时,裴世子夸她,虽不及林婉音的手艺,但也有八九的像,比一般人的茶艺,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只要不遇上皇后,没人品得出她沏的茶,和林婉音沏的茶,之间的差距。

裴元志告诉她,楚誉爱茶,却不会品茶,是个假风雅人士。

这样一来,她更好糊弄楚誉了。

而且,这包药粉是幻|药。

一头老虎都能倒,何况一个人呢?

她本不想用这种东西的,必竟,被楚誉发现,有风险。

但是,楚誉看着她,一直犹犹豫豫的,连摸下脸都不愿意,这是不喜欢林婉音,还是有所顾忌?

裴世子说,他喜欢林婉音呀,可为什么又犹豫呢?

为了保险,为了将事情快些进展,她只好冒险了。

楚誉安排好了事情,回到客栈。

他没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伸手敲起娇娘的屋子门。

“娇娇?是我。”

屋中,有一串脚步声走到了门边,紧接着,门开了。

换了个发型的娇娘,立于门后,微微含笑看他,“王爷。”

楚誉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抬眸往屋中看去,道,“我闻到了茶香,你在沏茶?”

娇娘含笑点了头,“我闲着无事,便沏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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