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外头那些穷人住的地方竟然没王公贵族们的住处乱。
许是抢不到什么东西，又许是叛军要从这吸纳新的丁口，没让人肆意掳掠。
此刻，街上竟还有人在巡逻，在偶有乱象的时候，及时制止了杂乱。
当然，制止的方式是杀了两方争斗的人。
在这种严苛的纪律维持下，虽然这里偶有火灾、街上也躺了死人，却还是呈现出了祥和的场景。
在外城这些衣不蔽体，大补丁套着小补丁的人群中，那些从里头逃出来的人未免有些太过显眼。
不多时，他们就被聚集在一处了。
四儿瞧见前头的人被核实身份，老弱妇孺被拿了粮食行囊放出去，青壮年被直接编入军营。
当然，她也瞧见有人被直接拉走，一刀解决了。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他们这，四儿感觉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人指着她的大声道：“这是什么？”
她这身光鲜的缂丝料子，实在是太过惹眼。
四儿回头去看一身粗布麻衣灰扑扑的小小姐，有点想笑。
这是娘亲给她置办的最好的衣衫啊。
奶娘连忙拉住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了金叶子塞进了那小卒的手中，讨好道：“这是我们老爷的仅剩的孩子了，我们做奴才的别无所求，只想叫小小姐活着离开。”
她情真意切的哭了：“只要能活过今日，哪管是明儿死了，也算是多活了一天。”
“不行，上头吩咐了，这些个吃人的家伙一个都不能离开！”四儿霎时间就感受到了来自那小卒的瞪视，甚至于有人已经拿着长枪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来了。
她可能要死了。
四儿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她又看向小小姐，可她为什么不用死呢？
小小姐又瞪了她一眼，像是在责怪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将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一般。
即便在这种时候，即便她要救了小小姐的命，她也是个被瞧不起的奴才。
可谁又想天生做奴才呢，她不想死。
“我不是小姐，她才是。”在奶娘唱念做打，一副为了小姐死也愿意的模样时，四儿突兀的开口了。
她粗糙的小手指向了小小姐，也让那小卒的长枪停在了她身边不远处。
小小姐被她突然地指控吓得尖叫了一声，就连奶娘也有一瞬不知该说什么。
那无聊的小卒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你敢骗我？”
若是将人给放了出去，上头说不定要给他好看。
妈的，本来不能去劫掠者就心烦，这老婆子还敢骗他！
“没……”奶娘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小卒一刀抹了脖子。
鲜血迸射到四儿的身上，让她木愣愣的抹了一把脸。
热的。
“小崽子，你们也都死！”那小卒被鲜血冲昏了头脑，拿着刀朝着四儿的方向冲来。
他这狰狞模样吓得身后逃出人一阵骚乱，有几个胆大力沉的，说不得就要反抗一二。
他们身边此刻也带着孩子老人，也不像他们的家人。
此处的骚乱引起了巡城兵卒的注意，在杀了几个出头勉强按住骚乱后，那个伍长冷冷的扫了一眼四儿和吓得已经小脸煞白的小小姐道：“怎么回事？”
就是这两个丫头片子和老奴才引起了骚乱？
要不是顾忌着可能会让那些个东西鱼死网破，他还真想大开杀戒。
四儿木愣愣的道：“我家人让我装成小姐，跟着奶娘出门，可我不是小姐。”
她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下来，可她不想让小小姐活下来。
可能，她就是小小姐说的下贱坯子吧，总是见不得贵人们好。
那伍长眼睛一厉，狠狠地盯着小小姐。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两人的不同。
木愣愣头发干枯的小姐和头发柔顺，皮肤白嫩的丫鬟，若是无人询问也就那么过去了，可仔细一看……
他一指小小姐：“带出来！”
“我不是！我不是！”小小姐被两个汉子带出来，大声尖叫着。
当她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小小姐吓得瑟瑟发抖：“我父亲是国公，祖父是丞相，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父亲会杀了你们这些下贱坯子！”
四儿听着她的话，有些想笑。
果不其然，那些小卒们在听到小姐的话时，眼睛也凶戾了起来。
本就是被逼得朝不保夕才会造反，如今听到眼前人竟是狗丞相的孩子，如何能不让他们起杀心！
四儿木愣愣的看着小小姐没了声息，看着她的衣衫被鲜血染红。
她将身上的缂丝衣服脱下来，又从小小姐身上解了沾了自己鲜血的衣衫，就那么黏黏糊糊的穿在身上。
她的动作并不快，可却没人阻止她。
那些小卒们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那些被拦在后头的人则是鄙夷的看着她。
她不是忠仆，她害了小小姐。
四儿换好衣服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国公府的大少爷正眼神阴森的看着她。
此刻，他穿着粗布麻衣，头发也被剪得参差不齐，真有几分狼狈模样。
四儿对着他笑了笑，仰头看着小卒：“我能走了吗？”
此刻她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就像是个普通瘦弱的小丫鬟。
小丫鬟啊，她记得小小姐去年将一个小丫鬟扔进了荷花池淹死了。
娘亲说，那是小丫头片子不会伺候人，得了主子的惩罚，叫她以后长些眼色，不要触怒主子。
可现在，她的主子已经死了。
没几岁的孩子在面对这种场景的时候没有任何慌乱，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不免让人瘆得慌。
当即有小卒就想一刀结果了这小妖孽，却是被人给拦了下来。
那拦着人的伍长直勾勾的看着后头的人群，扬声道：“后头的人不许再出来了，除非举报了个富贵主子！”
这是个多好的主意啊，他就不信那些人都是愿意为主子付出一切的忠仆。
只要有人举报，他们就能宰了更多的富贵主子。
那些家伙过去当他们当成猪狗，如今也得尝尝被猪狗屠杀的滋味。
四儿听到人群喧哗起来，听到有人大声咒骂着她这个没良心的始作俑者。
可她没有回头，只攥着手中的银簪朝着城门匆匆跑走。
她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