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红倒是并不着急,坐到周琦峰的对面,给周琦峰倒了一杯酒,道:“周叔,尝尝我做的菜。”
周琦峰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与此同时,他也有些想念远在法国的儿子了,今年春节又不回来,两年没有跟子孙团聚,这个年过得太寂寞太孤单了。
喝了两杯酒,周琦峰道:“从政这么多年,有什么体会?”
这个问题陆渐红在飞机上便考虑过,不过周琦峰此时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陆渐红不认为只是字面上的解释,放下手中的杯子略微沉吟了一下,道:“累。”
周琦峰忽然笑了,点头道:“累就对了。当官如果不觉得累,那就是一个贪官,一个不称职的官。”
这个理念陆渐红并没有去深想过,不过却是非常有哲理。
陆渐红这时提出不同意见,道:“累也未必就是好官。有的人之所以觉得累,那是因为一直在钻营,一直在斗争。”
周琦峰放下了筷子,笑道:“斗争也是做官的必经过程,政治嘛,就是斗争与妥协的艺术,要讲究策略和方法,就是在矛与盾之间不断转换的过程。你也一样,一直处于斗争之中。”
陆渐红豁然开朗,纠正道:“周叔,您说的也不尽然。我一直在争,却不是斗。”
周琦峰欣然道:“你终于想通了。一点都没错,纵观你的经历,动作开大开合,扮演的都是矛的角色,从来没有防守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箭射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破釜沉舟,在战场上或许会起效,但是在官场上却是一个忌讳。官场虽然没有硝烟,但是却比战场更激烈更残酷,但是也更是惊心动魄的较量,讲究的是圆润,最忌锋芒太露,讲究的是杀人于无形之中,真刀明枪地干,杀敌一千,也要自伤八百。”
陆渐红的酒杯置于唇前,却是没有动弹,他在回味着周琦峰的话,话虽然很直白,但是陆渐红却一直没有深入地去考虑过,半晌,陆渐红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我明白了。”
陆渐红是真的明白了。他的行事是基于一颗公直的心,但是此刻他已经懂得,仅仅有一颗大公无私的心作为后盾远远不够,他的战术大多是直接的,虽然起到了作用,但是却是留下了大患。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陆渐红懂,但是做起来就不容易了,有的时候击败的是一个人,但是得罪的却是他身后更多的人。或许一时半会之间还看不出隐患来,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和步伐的前进,这个危害便渐渐凸显了出来。
但是陆渐红还有一丝疑惑,如果只是考虑到那些利害关系,万事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这是一个真正正直的官员所应该做的吗?在面对腐败面对黑暗的时候,百姓的利益由谁来保护?
“这当然不是绝对的,遇到不公,遇到腐败,必须严厉打击,但是策略非常重要。”周琦峰在陆渐红的脑袋上虚点了一下,“策略,非常关键。这要根据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形势作出灵活的变化,举个例子吧,以你在上嘉的事情为例。打击黑恶势力,应该是一项正义的行动,对不对?”
陆渐红只有点头。
“所以由你牵头组织,成为了出头鸟。黑恶势力被打倒了,政绩也有了,可是在拥有政绩的同时,你也成为了眼中钉。”周琦峰嚼了粒花生米,接着道,“无可否认,黑之所以黑,是因为有了官的保护,打了黑,自然要触及官的利益。因为这项行动是你提出并且牵头的,政绩与别人共享,但是恶人却由你一个人来做了。”
陆渐红默然,这是辩证论,半晌才道:“我确实考虑欠妥,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
“记住,想要打击一个人,首先要把自己保护好。这与中国技击中不学打人先学挨打的道理是异曲同工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换作是现在,在那种迫在眉睫的环境下,我还是会选择雷厉风行。”
“这便是我一直赞赏你的地方。”周琦峰的眼睛里略有些笑意,“说实话,在官场这个大缸里,能够坚持原则的人已经不多了,像你这样行事冲动却能够升到这个位置的人就更不多了,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周琦峰的话有解嘲的意味,可是听在陆渐红的耳朵里,却无疑是一种鞭策,他知道,周琦峰只是希望他能够走得长远一些,为了实现更大的政治抱负,实现为人民服务的目标,在必要的时候,必须牺牲一些原则,可是陆渐红扪心自问,自己能做得到吗?
一瓶酒喝完,由于喝酒速度不快,两人都没有什么醉意,周琦峰继而道:“将来有什么打算?”
陆渐红摇了摇头,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是装聋作哑我做不到。”
周琦峰微微笑了笑,道:“明天你回上嘉,装聋不必,作哑还是要的。上嘉的这潭子水有点浑,这边我再争取争取,现在看来,你要是再留在上嘉只会受到更多的阴谋诡计,是该走出公众的视线了。”
陆渐红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有什么消息周琦峰自然会提前跟自己透露,至于京城的局势,不是他所能掌控和左右的,多问无益,徒增烦恼而已,便又重新开了一瓶酒,道:“周叔,你还能喝多少?”
次日清晨,陆渐红便坐上了去上嘉的大巴车,临近春节,年的氛围越来越重,进入春运的时间,一票难求,不过陆渐红自然有他自己的办法,只是想到可能会令另外一个人耽误了回去的时间,陆渐红心中略有歉意。
车程比较远,经过大半天的行驶,车下了高速,驶入上嘉境内,中间有一段路况比较差,车变得颠簸了起来,陆渐红顺着窗子向外看了看,暗暗记下了路段,想着找个机会落实一下,可是随即他便苦涩地一笑,听周琦峰的口音,自己留在上嘉的可能性似乎已经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