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是块好地方,物产丰美,易守难攻,蜀道难又是天下闻名,可谓关起门来自成一国,天皇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若非如此,陵洵当年被朝廷通缉,也不会从荆州翻山越岭,跑到益州去落脚。史上数次朝代更迭,中原几乎被打成了筛子,益州的土地也没有被战火波及分毫。
“益州有崇山为障,地形险峻,如今各郡县由阵法师分散自立,又彼此联系,人事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彻底将其收归朝廷,难比登天,势必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这也是为何朝廷对益州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陵洵话说到这里,那些脑子聪明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陵洵继续道:“然而如今秦飞作乱,且不管他背后的支持者是何人,总归是将这七零八碎的散沙归拢齐整,不需要我们再进去蹚浑水。他们反叛在先,我们师出有名,只要这次一举攻进剑门关,将秦飞斩杀,便可名正言顺收拢益州户籍财税,永绝后患!”
“是也,陵将军此言有理!”陵洵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
“要不是陵将军点破,我倒是没有想通这一点。”
“如此说来,那广汉郡守岂不是为朝廷立了大功一件!”
陵洵又想到那位扶摇先生,心说可不是给他们立了大功一件么,来日两军交锋,他必定要找机会亲自道谢!他自动忽略满朝文武的阿谀逢迎,敛衽下拜,面向皇帝正色道:“臣向陛下请旨讨伐益州,愿亲自率军,必定万死不辞,不辜负陛下重托!”
如今陵洵算是兵权在握,历来出兵请旨,不过是走个形式,别说是尚未成年的皇帝,就算是朝中百官,也没有人会那么不识时务地给他找不痛快。
然而这一次,坐在上首的小皇帝却有些迟疑,藏在宽袖下的手叠在一起拧了半天,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小声开口问:“陵将军,可是这样一来,只怕贪狼军会趁机南下……”
满朝文武早已习惯龙椅上坐个不会说话的瓷娃娃,哪想到瓷娃娃有一天也会开口,而且一开口便是质疑炙手可热的重臣。当即便有一名武官站出来道:“皇上多虑了,以陵将军阵法造诣之高超,在长江南岸设下的守护阵结界一向是固若金汤,岂能那般容易被攻破?”
“是啊皇上,况且贪狼刚与我大夏交战,一路溃退,已是动了元气,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能力南下。”
皇上这句质疑本是冲着陵洵的,可是还没等陵洵回话,一众大臣已经七嘴八舌地反驳回去,小皇帝脸涨得通红,只能结结巴巴道:“是,是朕想多了……”
陵洵站在大殿下,看向龙椅上如坐针毡的幼帝,而满朝文武尽数站在他身后,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由怔愣了片刻,才恭敬回道:“陛下放心,臣已写信联络袁将军,待他收兵退回江南,臣再出兵。”
这天退朝,陵洵走出朝会大殿,正午的日头高悬于顶,映不出人的影子,好像将天地间万物放在青天白日下炙烤出最原本的模样。
陵洵站在大殿门口回望,想到方才朝会上的情景,忽然生出彷徨之感。
如今他之于大夏,好比一道护佑万民的城墙,可是谁又知道在另一些人的眼中,他是否也和秦超魏兆之流一样,是包藏祸心的权臣?
他又想到大夏之初太`祖对功高盖主的阵法师赶尽杀绝,想到自己父亲遭灵帝猜忌连累满门惨死,好像自古权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皇帝尚且年幼,还需要倚仗他,可是一旦有朝一日羽翼丰满,到时候是不是也要容不下他了?难道他也要效仿秦魏,布置眼线监视皇帝一言一行,甚至终有一日,弑君篡位?那么他又和陷害他父亲的那两人有什么区别?
直到这时,陵洵才确切体会出当日穆九警告中的深意,他说他将小皇帝带回去,日后必定是烫手山芋。尽管不愿承认,可他的确是给自己埋了一颗两难的祸根。
可见权势这东西,当真不是好物,不将心肝抠挖出来涂黑,恐怕拿在手里也不长久,终究引火*。
在这一刻,陵洵似乎忽然有点理解穆九那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算计。
身在高位,上悬宝剑,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日朝堂上小小的风波,在陵洵心里激荡起一点微末的涟漪,然而这涟漪没来得及荡漾多久,便被接下来紧密的战事给搅乱了。
袁熙得到陵洵的消息之后,撤退回江南,为陵洵的大后方提供保障,一旦贪狼南下来犯,袁熙便可挥军北上,直捣贪狼老巢。这就让陵洵能够更专心地应对益州战事。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在三个月的小打小闹之后,陵洵统帅的陵家军将益州军逼至剑南关以内,原本以为在剑南关这等险关,益州军终于要憋一招大的,不料却在关键时刻,秦飞手下两名大将前来投诚,承诺愿意做内应,放陵洵入蜀。
在这个节骨眼,就算长着一张普度众生的菩萨脸,陵洵也能从中闻出阴谋诡计的味道,更何况那两个益州降将看上去就凶神恶煞,和观世音菩萨半点边都不沾。
“两位将军在益州官阶不低,为何要背叛秦飞?”陵洵趁夜召见两人,亲自审问。
那其中一个叫赵琛的立刻愤愤道:“我与陈铭将军跟在秦飞身边十多年,哪怕当年知道他是阵法师,也没有向朝廷举报,反而是尽心尽力辅佐,可是自从那个叫扶摇的人来到益州,帮忙出谋划策打了几个胜仗,秦飞便对此人言听计从,哪还将过去的兄弟放在眼里?”
另一个叫陈铭的更是目眦欲裂,咬牙道:“秦飞这个禽兽!昨晚在我家赴宴时,居然趁着酒醉,将我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儿给……给……”话到后面没有说下去,陈铭以头抢地,一双大拳头直将地面砸得砰砰响。
陵洵冷眼看着,任凭他们诉说对秦飞的不满,之后自然是接纳两人的投诚,并约定三日后的晚上打开剑南关城门,放陵洵大军入关。
“将军,这两人可信?”待赵陈二人离开,刘烁问,满脸写着怀疑。
陵洵却在心里盘算着,眼睛一弯,笑道:“不管是不是可信,这两人都可用。”
正说话时,两道黑影自军帐外闪进来,刘烁一惊,差点就要拔剑刺过去,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陵洵身边的方姓两兄弟,他早已见识过这两人近乎诡谲的轻功,不过这么长时间,还是有些不能适应。
方珏进帐后向陵洵抱拳行了一礼,便言简意赅回报探查到的情报:“陈铭赵琛两人对秦飞心存怨恨已久,尤其是陈铭,他原是左军参军,自扶摇先生出现,便将他的职位顶替,从此屡遭排挤。昨晚陈铭设宴于家中,请秦飞赴宴,想以旧日情分缓和两人关系,不料秦飞酒醉,半途离席时误入陈家后宅,将陈铭的小女儿奸污。”
陵洵点头,这些倒是都对得上号。
“风爷,这是剑南关内的岗哨布防图,只是外围的,更里面靠近主军大帐的,因有阵术结界,我和方珏没敢过去,怕打草惊蛇。”方珏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张草绘的图纸交给陵洵。
“你二人已经做得很好了。”陵洵接过地形图,看了眼上面方珂扭扭曲曲画的代表军帐的小三角,忽然问:“那个叫扶摇的人,军帐在什么方位?”
“确切地方不知道,但结合扶摇先生如今在益州军中的地位,应该是在靠近主帐的地方,想要到主帐,从西侧营过去最为方便。”方珂大致在地图上画了个范围给陵洵。
刘烁见陵洵此种举动,耐不住性子问;“少将军,我们当真要三日后入剑南关?不怕这是秦飞设计的圈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剑南关被称为千古第一险关,若要强攻,恐怕几万人都不够交代在这里的。既然对方出招,我们何不好生接着,然后见招拆招?”陵洵说着,将那双桃花眼一眯,将昔日的奸商嘴脸捡回了几分,“不过嘛,我们入关归入关,却不能全听他们的。”
三日后,陵洵如约,率领三万先锋军抵达剑南关下,关隘外的守护阵结界果然已被人撤换,守夜的士兵见了陵家大军远远行来,却一直没有发出通报,显是已被赵陈二人收买。
“城下是陵将军吗?”那小兵见陵洵的人马靠近,压低声音小声问。
骑在高马上的陵洵并不答话,只是命人晃了晃陵家军的旗帜,刘烁也同时上前两步,整个人置身于火光中,倒是让那小兵看清楚了脸。
两军交战来来回回,刘烁的脸基本没人不认识,那小兵见了,不疑有他,当即跑下城楼打开城门,放陵洵等人进来,并小声催促道:“我家将军正在前方的长寿坡等候诸位……”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脖子一凉,竟是橫了个冰冰凉的东西。
“先不急着去见你家将军,你替我们引路,去西侧兵营。”
小兵吓得不敢动,只是觉得这说话人的嗓音着实好听,余光里扫去,却见挟持自己这人只是普通士兵打扮,却生了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一看之下叫人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