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翎第二天起得很早。
她穿上天蓝色的小裙子, 套上白丝袜,背上妈妈准备的小背包, 就挥别了妈妈和树爷爷,一个人走上了离开并盛的路。
今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虽然无风, 却也很清爽。小鸟叽叽喳喳地指引着薄野翎的路,薄野翎握着妈妈买的车票,登上了到外面城市去的大巴。
车程不长, 到达外面较二三线的城市后转乘新干线, 中午之前就能到神奈川。薄野翎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飞驰的景色发呆,一只小鸟停在她的肩膀上,灵动的眼睛也瞅着外面。一只鸟和一位精灵少女的搭配如此鲜活又美丽, 可是大巴上却没有任何人将视线停留在她们身上,那些人像注意不到这里坐了一个多可爱的女孩子, 只各自地靠在座椅上轻声交谈或闭目养神。
薄野翎在思考昨天晚上魔女和她说的那些话,想着魔女讲的那个故事。
如果讲故事的人都抛弃了他讲的故事, 那故事里的人接下来面临的又会是什么呢?
还有特殊的主人公……
薄野翎之前并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公一定会是特殊的,且都有好听的名字和美丽的皮囊, 就像有谁为此做过什么标准一样。因为她原本想每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不一样的, 即使大多数都有好听的名字和美丽的皮囊,就像她看的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们,可是那也不足以概全。因为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里面的主人公都是不够美丽的。可是她又想到魔女所说的最特殊的那种人, 最特殊的人会被故事所追随, 所以其实不管她是否有好听的名字和美丽的皮囊,她在这个故事里就是最特殊的。
那名字和皮囊的意义呢?仅仅就是为了满足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吗?
薄野翎漫无目的地思索着,又忽然想起夹层里的那个声音所说的‘那个’。那个声音所说的‘那个’也是指代一种在故事里很特殊的存在,难道就是指故事里的主人公吗?她说‘那个’是接近神明的词,那么什么是神明呢?……世界外面的人吗?……讲故事的人吗?
突然的有种恍然的情绪,让薄野翎不由头脑空白了一下。
如果真的按照这种推论下去,那么她所看见的所有谜团就都有了一个荒谬又具体的轮廓。
薄野翎的故事于世界外面的人,就像公主与王子的故事于她。
大巴碾到了石子而微微摇晃,让薄野翎从严肃起来的思虑中下意识回神,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满车厢的乘客们,看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天空和葱葱郁郁的树木。肩膀上的小鸟对她轻啼,眨着大眼睛望着她,薄野翎摸了摸小鸟头顶的绒毛,微微摇头。
那么凝渊之所以想去外面,是不是也和公主一样,是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质疑。于是她蔑视世界上这些虚假的生命,并将所有时间花在钥匙上,想去外面,问讲故事的人,她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薄野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把凝渊和公主重合在了一起,她的思维忽然有些混乱了起来,一会忍不住想那位固执的公主会不会像凝渊一样找到一把钥匙打开故事的门,然后一字一句的质问她自己存在的意义,一会又忍不住想到凝渊死前魔女说的那些话,魔女说她们都是一样的东西。
……都是……玛丽苏。
这个词一下子就从薄野翎的记忆里跑出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了,薄野翎下车的时候还有些迟钝。她跟着指路的小鸟前行,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薄野翎快点去坐动车的话,还能在中午前到达神奈川,但她忽然觉得有些累,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便找了一根长椅坐了下来。
薄野翎看着车流和来往的行人微微发呆,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而鲜活。
‘精灵累了吗啾?’小鸟在薄野翎肩膀上叫。
“还好。”薄野翎收回视线,对小鸟笑了笑“我在尝试去感受别人的心情?”
‘啾?心情?’小鸟歪歪脑袋。
“嗯,就是假如我所看到的全部都是假象,这样的心情。世界是假的,人们是假的,故事是假的,自己可能也是假的。”薄野翎眨了眨眼睛“……果然,那么想的话,会觉得很压抑呢。”
‘啾?’小鸟飞到薄野翎另一边肩膀。
“所以才会对生命失去敬畏啊……”
薄野翎在长椅上吹了很久的风,看着白云慢悠悠地从头顶飘过,直到肚子有些饿了,她才从背包里掏出一颗苹果,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朝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乘坐电车到达神奈川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了,薄野翎下了电车后便顺着小鸟的指引往城市外围走去。这座沿海的城市在靠近西部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天光被簇拥的树冠遮挡,夏天的知了在深深树影里鸣叫。
薄野翎走得有些累了,便脱了鞋,慢慢走进了森林中。
她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年自己逃离时的模样了,但她还记得这片森林,双手撑着那些厚重的树干时支撑起自己奔跑的力量,她记得那时的她很迷茫,很慌张,第一次涉足外面的世界,每一步都是新鲜又令人紧张的,仿佛闯入了陌生而美妙的仙境。
赤足触及靠近森林内部的土壤时,奇妙的元素流转的痕迹越发明显。薄野翎摘下了从出门时便一直戴着的感官模糊装置,重新调和周围的元素分配,一步踏进了久违的领地。
风元素的幻术结界在身后关闭,薄野翎抬头眺望,正好能望见远处高塔的塔尖。
薄野翎以前从来没想过她会以自己的意志重新站在这片土地。
高塔上的精灵。
回来了。
约莫是这两天下过雨,草地都带着浅浅的湿意,薄野翎在黑色铁门前站定,按下门铃。门前的显示器前浮现一位女性的脸,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模样,半阖的眼睛和下撇的嘴角让她看起来有种不好相与的刻薄。
看到这位陌生的长辈,薄野翎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可那位老妇人只是透过摄像头审视了她一眼,随后关闭了通讯装置。咔嗒一声,紧闭的大门发出轻响,随后缓缓打开。
薄野翎有些犹疑,踌躇着不知是不是要往里走。
“您还要在门口站多久?”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有些被吓到的薄野翎抬头,才发现之前在门口的通讯装置上出现的婆婆已经慢慢走过来了。她穿着深色系的长裙,外面围着雪白的围裙,袖口的暗金纽扣闪着暗光,打扮得严谨而保守,头发也紧紧绾在脑后,所有细节都一丝不苟“请进吧,大小姐。”
她微微朝薄野翎弯腰,挺直的脊背却比任何人都要矜贵。
薄野翎有些不自在“那个,您是……?”
“下仆的姓名不必记得,您是来找薄野先生的吧?”她低头看着地面,神情始终都是从容不迫的“薄野先生今早出门了,最迟会在晚饭前回来。时间还很早,不介意的话,就请进花园喝一杯下午茶吧。”
薄野翎拘谨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还是在管事婆婆波澜不惊的目光中轻轻点头。
她是来找薄野秀人谋求某个真相,也是为自己寻找接下来的道路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喝上下午茶。坐在高椅上的薄野翎悄悄去看袖手垂目站在一边的管事婆婆,她想和对方搭话,询问些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管事婆婆始终都是非常冷淡的神情,像不会为任何外物动摇,就连站在那里的动作都始终纹丝不动,像个冰冷的雕塑,像个沉默的影子。
……!
沉默的影子……
薄野翎想起这个词时,忽然想起了在高楼上时日复一日给她送饭的那个影子,那个始终沉默的、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的送饭人。
薄野翎忽然就更拘谨了,她意识到这位婆婆的身影确实可以和黑暗中的那个影子重叠起来,她紧张地开口“那个、请问……”
“很抱歉。”管事婆婆从容地打断了他“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不介意的话,请您自己享受独自一人的午后时光吧,失礼了。”
她说完,不再给薄野翎说什么的机会,鞠躬后转身离开。
明明态度如此轻视,礼仪上却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被嫌弃了的薄野翎闷闷地转过头,她看着精巧瓷杯里的红茶,失落地往后躺在了椅背上。
一个下午的时间太长了,要是像平常那样看看书看看电视可能会过得很快,可是在一个安静的花园里喝茶实在太无聊了。薄野翎等了没半个小时,就有些坐不住了,她先是站起来绕着周围转圈,圈子越转越大,最后围着整个花园都转完了几遍。
这座带着高塔的小型城堡幽静得仿佛是幽灵居住之所,薄野翎转来转去也没遇到其他人,管事婆婆更是不见身影。薄野翎绕开荆棘蔷薇,在花园里思考许久,最终还是朝眼前这座充满了文艺复兴时期风情的欧洲建筑走了过去。
她来的时候明明存了满心的忌惮和忐忑,可意识到没有危险后,居然有些好奇地探起险来。
小型城堡里同样是空泛寂静的,连脚步声落下都会激起浅浅的回响,薄野翎走过那些无人的房间,找不到半点有人气的地方。她几乎都要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人类居住了,走过的地方没有半点有人在生活着的气息。
直到上了二楼,这种空寂的感觉才稍稍好些。
二楼里有不少的卧房,还有书房和盥洗室,看起来像是有人在居住。长走廊的墙上挂了不少意识流的画作,沿路的盆景花植也都培育得很好。薄野翎沿着走廊一直走到最深处,原本以为已经走到死路了,却意外地在等人高的宽叶盆景后发现了一扇门。
这里的采光不太好,尽头的墙壁没有开出一个窗户来,薄野翎走近,戳了戳门,发现这扇门也没有锁。
薄野翎推门,小心的进屋,摸索着打开房间里的灯。
地方有什么硬物咯到了薄野翎的脚底,等下一秒按亮的灯光大作,她才发现是一枚碎石子。
这是一个不小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块高高大大的东西,盖着一块白色染灰的柔软布料,地上散乱着不少的石子石块。薄野翎稍微走进,才发现旁边还放置着许多凿子雕刻刀之类的物品。
这是在雕刻什么东西吗?
薄野翎走得更近了,她绕着那白布盖着的东西转了一圈,才有些好奇地伸手去扯了扯。入手的白布十分顺滑,薄野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一整块丝绸,她才一牵动,整块柔滑的丝绸便失去了平衡,顺着她的手滑落在地上。
明亮的白炽灯下,两米多高的女神玉石像静谧地微笑着。她握着手中的权杖,翩跹的长发像是被风所吹拂,她在笑,像是说完话后正在等待回应,而那双温柔又美丽的眼睛,装满了仁慈又圣洁的情绪。这是一尊完美的女神像,每个细节都充满了让人赞叹的神圣和美丽,可是薄野翎却有些怔仲,因为那静默微笑的女神,有着和她一样的脸。
这是她的母亲,是上一任的精灵女王。
“窥视别人的隐私可是个不好的行为,阿翎。”久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靠近,随后停在不远处。
薄野翎无法注意薄野秀人的话,她收敛着自己滞涩的心情,只是看着薄野秀人。
黑发的青年还是一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轮廓坚毅,眸色深重,充满成熟味道的大叔。
“你能自己来继续我们的约定,我很高兴。”他这么说着,平静的脸色却看不出是否真的在高兴“你来这里,应该也准备好了吧,为了你追求的自由和平等,击败我。”
薄野翎知道自己不是来找薄野秀人战斗的,但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的发生不可避免。就像她和薄野秀人,他们很难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所有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薄野秀人不会理睬她的疑问,也不会给出任何回答。
最后站在外面草地上的时候,薄野翎还有些恍惚,她调遣着所有元素应付着薄野秀人的进攻,那些与她融为一体的力量支撑着她站在最从容的位置。薄野翎挥手打散喷薄而来的火系魔法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一年前的她曾被这种简单的火元素所威胁。
她一时晃神,让薄野秀人忍不住笑了一下。
正在急速前进的薄野秀人突然消失在原地。
薄野翎一愣,下意识紧张起来,不由停滞住了周身所有元素的流动,可是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有被打破的痕迹。
一声轻笑被薄野翎敏锐的神经所捕捉,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一个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被阿翎看轻了还真是有点难过啊。”
怎么可能……
“虽然你继承了秩序这点确实让我感到很欣慰。”
薄野秀人明明只会火系魔法与空间魔法。
“但是阿翎,每次使用秩序的力量,你都看起来有些游离于战斗外。”
为什么会捕捉不到他的动作。
“看起来好像是成为了神而有些神性,攻击时也是像神明一样,但却并非如此。”
……
“不是你在使用秩序,是秩序在使用你啊。”
薄野翎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薄野秀人缓缓站到薄野翎身前,她平淡地看着薄野翎,伸手在薄野翎身后一指,熟悉的空间扭曲的波动便传达到薄野翎的神经。薄野秀人注视着她“被力量所驱使是错误的方式,这样的你同样不可能获得任何自由和平等,与你所想要的背道而行。”
“这是一个制约,阿翎。”薄野秀人轻轻戳了戳薄野翎的额头,眼神清醒“当你无法将自己的意志凌驾在你所驱使的力量之上时,你不得使用你所有力量。”
制约缔结。
薄野秀人没有收回手,转而用手掌推了推薄野翎的额头,将她推向身后的破裂空间口。
“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阿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