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迎来夜晚之时,天界依然如昼。
往日宁静的天河水,此时泛着微微波浪。
天界最高的离恨天主峰上,一座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八角亭,犹如守望着天河弱水的护卫。
八角亭里的一切亦如在闻鱼梦中,不论是棋盘棋子,亦或是摆放在那里的一瓢弱水,都跟当年一模一样。
如今的太上已为天帝,执掌天界九十九天,而非闻鱼梦里的三十三天。
太上不再是那般老态龙钟,道骨仙风。似乎从“轮回”归于真实的三界之后,他年轻了太多。
玉冠黑发,浓眉大眼,还有那张英气逼人的脸。眉心烙印着一个特殊的金色符文,似浑然天成的符号,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如果说曾经闻鱼梦里的太上仅仅是个幻影,那如今的太上就是这三界真正的“天”。
只不过,净世之礼后还能识破他真实身份的人,仅剩那一位。
此刻。
太上将眼中的喜色收敛,紧了紧腰间玉带,款款走到石桌边。
俯身低头,冲着瓢中弱水龇牙咧嘴一笑,自顾自地收拾着妆容。
与其说今日的天帝在等一个人,不如说他在赴一场约,一场延续了数十万年的约。
正当太上神情恍惚之际,栖息在离恨天的众多仙鹤猛然惊起一片,祥云仙鹤在阳光下呈现出无尽的祥和。
一个清新脱俗的声音由远而近,使得太上换上一副罕见的笑容。
“太上!你可知作为你的对手,最不喜你哪一点?”
跟当年一模一样的话语,却多出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调侃。
太上闻言忽然起意,回想着曾经那一幕,故意怔在原地。浑身上下披星戴月的光晕渐渐散去,显露出宽实的背影。
太上知道,他今日所等的人,一定会从自己身后而来。
“回想当年鱼梦里,君迟千年落一子。天地融入三界已有百年,你终于肯现身一见……”
“嘁~堂堂太上还是这么不坦诚,明明想我了,为何不敢承认?”
太上干咳两声缓解尴尬,蓦然转身时,七步之外的虚空中显现一团紫气。
一个全身都被紫气包裹的黑影从其中走出,抬起修长的手指揭开脸上的迷雾。
不必说,自然是那位太上所熟悉的女子。她曾是闻鱼梦里的魔君黎末,也是天地间十八位尊者中的魔尊黎末。
唯独在太上面前,她还有另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身份——地母。
此时的黎末眼里少了太多沧桑,显得风情万种。一身长裙在魔气的萦绕下,分不清是黑色还是紫色。
黎末看了一眼太上身后的棋盘,又凝视那一瓢弱水片刻。
“我曾说过,何时这瓢弱水里出现游鱼,何时再回来与太上对弈一局!
可是如今你我都在,鱼却不知所踪……”
黎末说这话时,若有深意地看了太上一眼。
有些话如果说的太明白,就会显得天地不仁。何况这天地,此刻面对面。
太上和黎末相视一眼,无尽岁月来的默契不言而喻。
他们知晓对方真实身份,却不会再以“兄妹”相称。
只见太上转身坐在石墩上,抬手之时一枚棋子自行飞到两指间。
“你我借鱼水轮回,对世间众生本就不公。可若不这样做,天地间的一切都会崩坏。我们,没得选!”
黎末一步迈出,已出现在太上对面。
棋盘上的两个“鱼”字,原封未动的保存着。
黎末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顺势拿起一枚黑子攥在手心。
“莫说再弈一句,当年那一局都远未结束!”
“当局者迷,就连你我都在这三世轮回里兜兜转转,谁又能真的看清结局?”
“那西天佛祖呢?他如何?”
“唉~还是不提菩提那个老东西,若不是他故意留下空门,水柔岂会皈依佛门!”
“可是他如今……”
“如有水去,自有鱼来。他选择和鱼水结缘,又与轮回石融为一体,实则是为了尽早跳出三界,免受轮回之苦罢了!”
“如来,如来。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三界之中会多一位法号‘如来’的佛祖吧。”
太上认真聆听黎末的分析,夹在指尖的棋子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位置。
索性将白子放回棋篓,抬头冲着黎末挤眉弄眼。
黎末岂能不明白,这是太上想让自己一子。
二话不说,黎末手起子落,原本棋盘上的两条鱼像活了一样。
一阵变幻之后,棋盘上只剩一个略显奇怪的“鱼”字,而另一个“鱼”变得杂乱无章,彻底消失。
“虽不知太上问情得到了什么,但总不能因为黎末曾经抱过你,就舍得让我一手。”
太上闻言。
瞬间面红耳赤,在这个充满七情六欲的天界,即使身为苍天化身也难免会感觉到羞臊。
尤其是回想起“光着屁股”的自己,太上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或许,这便是我一直都没明白的‘喜欢’吧!”
“噗嗤~”
黎末不禁笑出了声,那美貌不输水色的面庞顿时少了几分拘束。
她认识他太久了,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听他亲口说出“喜欢”。
哪怕太上说的并不那么直接,隐藏在黎末心底的悸动也会恍然惊醒。
“当真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
“太上心中也会有‘情’……”
“六道生六欲,轮回造苍生。活的太久,总要学会放过自己的死板。”
黎末索性不再盯着棋盘看,心底对这位认识无数年的“盘哥”愈发好奇。
她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却又全神贯注的样子,惹得太上心里的感觉十分微妙。
见太上的目光不停闪躲,黎末这个“老妖婆”故意装出小姑娘的腔调,睁开一只眼睛闭上一只眼睛。
“我可是听说,婧玄喜欢上了一只名叫紫玹的青丘狐妖。太上作为师叔极力反对,难道就不死板了吗?”
“有,有吗?我一向对婧玄疼爱有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太上说这番话的时候,起身背对黎末,根本不敢正视。
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苍天”,此时此刻在黎末面前像个撒谎怕被揭穿的孩子。
太上极力想要改变自己的形象,至少在黎末面前,什么身份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他越紧张,黎末越开心。
那种为情所动,为情所难的处境,第一次让“天地”觉得自己不是一块死气沉沉的石头。
渐渐地。
太上和黎末也放下彼此身份,有说有笑,她谈“天”,他说“地”,从上古讲到现在,又在轻松中留下期待。
良久之后,太上和黎末同时起身,望着隐匿于离恨天上的虚空之门。
“人间又是百年……”
“是啊,百年了。被净世之礼甩入虚空的尊者们,是时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