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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张瑞就推着独轮车出门了,五十斤的地瓜干扛到大队部能压死人,只能用独轮车推过去。粮食放在一边虽然有点偏,但五十斤的重量歪歪身子就正过来了,不需要放别的东西压沉。

在户户通工程启动之前,农村胡同里一般都是泥巴路,偶尔富裕的村会用石板铺路,不过铺的一般都是出村的主干道,那是全村的脸面,全村老少爷们都得帮忙修,至于各家各户的小胡同,基本还是一脚泥巴一脚土的状态。

户户通工程原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因为很多地市片面要求硬化路面,导致村镇修路费用急剧上升,在经济下行的大环境下,基层实在无力承担修路费用,为了完成任务,很多村只能借钱修路,甚至出现了路修的越好、村里越穷的怪现象。

独轮车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张瑞停车检查车轮,分完粮食已经一个多月没用了,车轮轴承那边有些缺油。

张瑞家独轮车的车轮是一整块槐树木板做的,为了增加强度,木板上还箍了一圈铁皮。按理说,辐条木轮比实心木轮更省劲,承重能力更强,但辐条木轮比一块木头板子可贵多了,所以老百姓一般都是直接用榆木板代替,讲究的人家还箍上一层薄铁皮,虽然这也不怎么耐用,但这玩意便宜,坏了换一个也花不了多少钱。

槐树、榆树是北方农村常见的树种,正所谓“洋槐辕、榆木桄、槐木柱子走四方”,榆木、槐木硬度高、不容易开裂,以前是做独轮车最好的材料。

“等会赶集得买个充气轮子。”

农村独轮车用的充气轮胎最晚在五十年代就已经出现了,不过当时这玩意价格高,老百姓还没几个用的起。到了六十年代国家调控农村生产必需品价格,直到六十年代后期到七十年代,独轮车充气轮胎才开始真正的走进千家万户,。

“瑞瑞,这是干嘛去?”

路过的村民跟张瑞打招呼,张瑞是这个村土生土长的孩子,村里的人都认识。

“宁宁考上高中了,去给她换点粮票。”

张瑞也没停,只是稍微放慢了脚步。

“考上高中了,那挺好,再好好学两年考上学,以后就能吃国库粮。”

考上学就是考上大学的意思,吃国库粮是农村人对孩子最好的期盼。

“借您吉言。”

五十斤的东西在独轮车上根本不叫事,张瑞推着也不费劲,没一会的工夫就到了大队部。

大队部最近很早就开门了,几个生产队的队长正在里面开会,虽然各队都分完了粮食,但有的队交的多,有的队交的少,这会还没扯完皮。

“三大爷,这边!”

张瑞在大队部门口叫自己那队的队长,虽然是同一个村,但不同生产队之间难免还是有些亲疏,张瑞他们队的队长是他本家的三大爷,叫张泽盛。

“瑞瑞,你来换粮票?”

张泽盛他们队交的不算多也不算少,本来这会正抱着膀子看热闹,听到张瑞叫他,才想起这本家的侄女要上高中了,需要换粮票。

虽然农村孩子上学基本都是自带干粮,但家里还需要给孩子备点粮票以防万一。

“对,三大爷,这是五十斤地瓜干。”

张瑞将地瓜干搬到大队的台秤上,这可是全村唯一的高科技机械,村里分粮食全指望这东西。

“五十斤高高的!你等着我给你叫书记去。”

张泽盛帮他称出了重量,这事还需要村里最高行政长官——大队书记确认。

“张书记,我们队里张瑞来换粮票,他妹妹上学用。”

张家庄大队书记叫张永建,是张瑞本家一个爷爷,是张泽盛的大爷,不过这会在全村最高行政部门里面,自然要称呼行政职务。

“哦,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开会,我去给学生换粮票。”

张永建背着手走到大队部门口看看称,又解开麻袋检查地瓜干的质量,他随手掰开几个地瓜干看了看,闻了闻没有捂烂的味道,都是好瓜干。

“五十斤高高的,挺干的、没发霉,合格!”

虽然现在粮食紧张,但大队里收粮食却很严格,水分多的撵回去继续晒,变质的绝对不会收,要知道这些粮食都是供应给人吃的东西,可不敢含糊。

“老韩,出来结账。”

韩涛是村里的会计,张永建喊他出来结账。韩涛在屋里应了一声,夹着个小包出来了,他作为村里的会计,重要的东西韩涛都是随身携带,生怕被别人偷了去。

“地瓜干收购价三分钱,五十斤一共是一块五,还有五十斤粮票。”

韩涛从包里点出十块五毛钱的零钱,又数出五十斤的粮票。

“这事不对,先等等!”

在韩涛刚想把钱跟票给张瑞的时候,有人突然拦住了,张瑞看了看是村里二队的队长,诨名吴二狗,一直跟张泽盛他们队不对付。

“哪里不对?”

张永建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不满的瞥了他一眼。

“你要是五十斤麦子也就罢了,这都七月半了,你们家还能拿出这么多地瓜干?”

老百姓哪有什么余粮,熬过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粮仓里都见底了,吴二狗敏锐的发现了张瑞家的问题。

“你咋知道我们家就没这些地瓜干”,张瑞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两个生产队不对付,包括两个队的孩子从小就打架。

“我们家两个壮劳力,分的粮食比你们家多,还不够吃的,你们家是不是偷大队粮食了。”

吴二狗这帽子扣的挺有水平,要知道偷公家粮食可是犯罪。

“你这帽子扣的,我们队自己种的粮食都吃不完,谁稀罕偷这玩意!倒是有些公粮交的最少的队没少偷!”

看到自己队里被人欺负了,张泽盛不乐意了,开始指桑骂槐地反击,今年就吴二狗他们队交的粮食最少,大伙还得亏自己队的给他们队平账。

“你们队才偷粮食!”

一听张泽盛这话,吴二狗不愿意了。

“就你们队交的粮食最少,今年风调雨顺的,就你们队遭灾了?要不咱们扛着称挨家挨户去搜搜看?”

论起吵架来,老张家还真没怕过谁。

“对,去搜,咱看看你们为啥交这么少。”

其他队的队长也不是傻子,都憋着一口气呢,不论谁多交了粮食都不服气。

“行了,别扯淡了!”

张永建赶紧劝和,要是把吴二狗他们队抄了家,其他队要不要抄?村里以后还过不过日子!

“抄就抄,抄完我们抄你们!这地瓜干怎么不像是晒出来的。”

吴二狗有些怂了,队里有的人家分粮食的时候的确动过歪心思,这事可不兴对外说,当队长的要帮社员瞒过去。不过狗怂不怂嘴,该顶回去的话必须顶回去。

“不是晒得,我们家用炉子烤的,我们家的麦子还都是用锅炒的呢,放点芝麻油喷香!”

张瑞前半句话是真的,不过加上后半句,就没人相信这是真话了,用炉子烤地瓜干、炒麦子?但凡有盘花生米也说不出这种醉话来!

“张瑞家三口人,他的户口在学校,以前学校管着吃喝咱们不提。他妈跟他妹户口在咱们村,张家老大是什么情况大伙都知道,按照咱们村的优待政策,他大婶子是按壮劳力分的粮食,女人、孩子饭量小,能省下这么多粮食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不知道张瑞家为啥能剩下这么多地瓜干,但张永建还是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说服大家。

“老韩,张瑞家是不是还有什么补助?”

张永建示意韩涛站出来,一个大队书记在村里堪比王炸的存在,但手里就一个王炸,你也顺不了多少牌,村会计就是堪比四个二的存在。

“县民政局每个月补助他大婶子五块钱抚恤金,补助宁宁三块钱抚养费,还有十斤粮票什么的”,韩涛拿出村里的账本,翻到张瑞家那一页,“去年过年张哥部队来走访慰问,给了二十斤米、二十斤面,还有二斤肉跟十块钱,村里账上都记着呢,还是张书记带着我们几个一块送过去的。”

“人家有五十斤瓜干怎么了,合情合理!别动不动就给人上纲上线,给,你的钱票。”

张永建接过韩涛手中的钱票递给张瑞,这事就算是结案了。

“二狗叔,您要是不放心就到我们家看看,不知道您老见过十块的钱没,我刚从矿上领的工资,交学费的,可不是哪偷的。”

张瑞数都没数就把钱跟票揣兜里,顺便又把那张准备给张宁交学费的十元钱掏出来,朝指头上吐了口唾沫,当着吴二狗的面反复数着那一张钱,还不忘拱火。

“哼!”

吴二狗的脸都被气白了,一甩手回屋了,公粮的事还没掰扯清楚,这会他还走不了。

“二狗也是你能叫的,没大没小”,张永建一巴掌排在张瑞后脑勺上,“他老吴叔别跟孩子置气!”

“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置气,晚上可得少出门,万一哪天让人套了麻袋、磕着碰着了,可别又往我们队里呲黑尿。”

张泽盛这是在威胁他,如果他敢对自己队里的后生怎么样,他就敢带队里的小伙子天天守着他家门口,给他套麻袋。张泽盛他们队里除了几个叫老亲就没有外姓,比别的队团结多了。

“胡说八道什么,滚回去开会!瑞瑞,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还得开会!”

张永建让张瑞先回去,老张家可是村里的大户,就是吴二狗他们队绝大多数村民也姓张,真要打起来还怕吃亏?作为大队书记,张永建一会里还得私下里劝吴二狗两句,你一个做长辈的跟孩子置气,不嫌丢人!,吴二狗就是嘴臭,其他也没啥大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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