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没有现身。尽管他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知道此刻太子正落在贼人的手中,但他却不能现身,只能是装作无动于衷。
他喜欢这个儿子,一心要传大位于朱标,但朱元璋却必须要表现的对这个儿子不在乎。他越是在乎,贼人的奸计就越是得逞!
只怕今日之后,朱元璋又要在士林口中,多了一个漠视生死的罪名。
但他不在乎。尽管背上千般的骂名,他也不在乎。若无自己的冷酷、狠辣,又如何体现太子日后的仁德施政呢?
所以朱元璋在这里忍着。甚至于吩咐了毛骧,无论太子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告诉自己。除非他毛骧能够将太子救出魔掌,亲自带到自己的面前。否则,朱元璋便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但他心中的记挂是做不得假的。
朱元璋久久不现身,这“半幅人”也不会对太子下手。朱标暂时是安全的。
此番才看出,在重臣眼中多显羸弱的太子,如今却是颇显男儿的血腥。在这个如魔鬼般的人屠刀之下,太子显得很镇定,甚至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这也令周围的侍卫,以及锦衣卫兄弟甚为安心。
至少,太子是相信他们的!
其不知,太子并非相信他们,而是因为唐婉。他从来都没有与唐婉亲近的勇气。今日倒是这“半幅人”帮忙,令他与唐婉贴的更近。他们的心贴的更近。
“去叫朱元璋来!否则,我将太子剁为肉泥!”
毛骧来了。“速速放了太子!若伤太子一根汗毛,我锦衣卫兄弟就将你碎尸万段!”
“原来是毛骧统领啊!失敬、失敬。你是愿意拿太子和我赌吗?”
毛骧道:“你怎么想都可以。我只告诉你,今天你是别想要逃出去了!”
他既然敢来,就从未想过要离开。他活着也不似人,又何尝不能去做鬼呢?
场中一时间僵持住了。
王小十两人居高临下,看的很清楚。而今,毛骧是受制于人,只有将太子救出,他才好动手。
“白将军,此处一时间还无事。倒是外面,你鄱阳湖上的弟兄就要打进来了!”
“你想怎么做?”
王小十道:“擒贼先擒王!若发现方夜雨,就擒下方夜雨。若方夜雨不现身,就只有擒下您的儿子了!白将军放心,我希望让鄱阳湖的这些弟兄们退下,绝没有伤您儿子的意思。”
白不信也知王小十的意思,而且是别无他法。“这个孽障,竟然与异族勾结在一起。等回去后,我非要好好修理他一通不可!”
他算是同意了。而且,白不信愿意代替王小十,安抚鄱阳湖的弟兄。
外面打的一个热闹,刀斧、棍棒,几乎要将县衙的门板砸碎。
门板后堆放着砖石之物,这些鄱阳湖的水匪合力,却是推翻了院墙,冲到了县衙之中。他们人人脸上状若疯狂,好似县衙中藏着什么稀世珍宝,令他们暂时失去了意识。此刻的他们,就是一群行尸走肉,只知破坏。
“住手!”白不信来了。
“是老寨主!”众人看见他,眼中的疯狂消减了几分。“老寨主……”
当先几人,被白不信劈头盖脸的打了几巴掌。“胡闹!都给我退回去!”
“父亲!”吴奇就藏在人后,这时却冲了上来。“父亲,朱元璋就在里边,我们杀了朱元璋,日后就是封疆大吏,位极人臣!”这是方夜雨对他许下的诺言。
“你糊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怕不用等到那天,你们就有杀身之祸了!”
可年轻人头脑冲动,又岂会是一句话便能够令其冷却的?即便面前这人是抚养他多年的父亲!
“父亲,孩儿得罪了!”
“小兔崽子,你敢和我动手?”父子二人拔剑相向。
忽而,两柄金蛇剑绞在了一处,也绞在了白不信的心上。他没有想到,吴奇会与他动手,而且招法逼人,逼的他不的不出招抵挡。“儿呀,你我父子也要走到这一步吗?”
吴奇道:“父亲,你老了,该是在鄱阳湖上享福的时候了!”
白不信真的老了。当年便已经老了。当初的一念之不忍,而退身到湖心岛上,将水寨的一切都交给了吴奇。也正是当日的不忍,才铸就成了今天的兵戎相见。
两柄灵蛇剑分离,剑身上擦出闪亮的光芒。
“父亲,您老了。今后的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方夜雨也是年轻人,是一个令吴奇羡慕的年轻人,可以去做这天下间的大事。现在,他也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父亲养我十数年,恩同亲生。您老就只管过清闲的日子,今后儿子一定让您富贵荣华!”
他越是好言劝说,白不信就越是气冲顶门。
终于,这义父、义子动起了手。
吴奇甚为自信。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以为自己可以胜过父亲。可现在,白不信的灵蛇剑却已经绕在他的右臂上。
“你还差的远呢!还不滚回去!”白不信道:“还有你们!当初张士诚、陈友谅尚且不能动摇金陵,就凭吴奇他年少之人,加上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就像颠覆朝廷?妄想!都给我滚回湖心岛去面壁忏悔,等候惩处!'
人群中也出现了分歧。有人愿意听老寨主的话,可有人愿意听吴奇的话。甚至一部分人,更愿意听方夜雨的话!
方夜雨来了。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总是会出现在这关键的时刻!
“晚辈方夜雨,见过白将军!”
“方夜雨,你们北元狼子野心,妄图复辟中原。而我鄱阳湖水寨,只求众家兄弟能够平安度日。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让过一步。”
“想不到,当年赫赫威名的白将军,如今竟也甘做了朱元璋的顺民。”
他口中的话刚吐出来,却还未等最后的尾音收回去,由打半空之中划过了一道身影。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扑向了他。
方夜雨也觉意外。实在是王小十这一击的时间选的太好了。
就趁着他与白不信说话,而分散精力之时,王小十出手了。
今日的一切,都是方夜雨搅动出来的。现在他现了身,事情便好办了。
王小十眨眼间到了方夜雨的身前,手掌都已经要搭在他的衣襟上。可突然之间,左右多出了两扇“门板”,将方夜雨格在了门后。
这并不是真的门板,而是两个人,两个肉身精壮,如厚实门板一样的大汉。也是当日在登贤楼上,把守楼梯的那两个蒙人汉子。
王小十一把抓在左侧这人身上,而其却是从身上发出一股力道,将王小十的手带了过去。
王小十进而退步,拉开了距离!
“王小十?”方夜雨见他也同样觉得意外。“你该在汉阳峰上……”
王小十道:“可惜,老天爷不助你成事啊!”若非是因为惦念白不信,王小十此刻正应该在汉阳山上,而方夜雨的计划说不准就成功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又想得到,王小十为怕出现什么意外,竟让白不信在庐山县等候自己。而王小十又怕白不信卷入其中,而提早从山上下来。
方夜雨的目光很冷!“撤!”
王小十看似是一个人,却是那个最后压倒骆驼的稻草。而且白不信的出现,也令这一帮鄱阳湖上的乌合之众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方夜雨心思深沉,更兼是一个谨慎的人。除非有万分把握,他不会冒险。因为他冒不起这样的险!
这两扇“门板”护着方夜雨离开,鄱阳湖上的水匪也因白不信的关系而退却。方才还危机万分的场面却因为王小十而化解。
这就是王小十!他有着旁人所没有的魔力。
县衙里,毛骧耳边听的清楚。他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停歇,还觉得有些纳闷。
同样觉得纳闷的就是那“半幅人”。他听到打斗声停歇,却不见自己人进来,便知道外面的攻击不顺利,甚至可能已经被打退了。而自己这里,也将变做一块“死地”,面对无人应援的的困境。
他不怕死,所以才敢进来。而他不怕死,所以方夜雨才派他进来。可不想,事情出了变数,方夜雨并未能如预期那般攻占县衙,活捉朱元璋。
当一切的计划付诸于行动时,难免都会有些走形。方夜雨是如此,这“半幅人”也是如此。他本不怕死,却怕今日这一切无法功成。
听闻外面的打斗声停歇,他的心就是一颤。心颤了一颤,手上便颤了一颤。这一颤的功夫很短,或许是一刹那。
佛家有言,一弹指乃为二十瞬,一瞬乃为二十刹那。就是这么短的时间。
常人绝对注意不到这短短的一刹那,但毛骧注意到了!毛骧看着他的手颤了一颤,而毛骧的心也跟着一颤。
再然后,便是王小十出手了,选中的便是他手上一颤的功夫!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半幅人”下意识的就挥刀去砍向朱标。而王小十则是以自己的一双肉掌,来为其挡下这一击!
一切,都在那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