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江湖人是有烦恼的。又何止是江湖人,生而为人,便时刻伴随着烦恼。王小十很烦恼,因为他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自那趟怀玉山之战后,王小十被免去了官职,甚至连一个兵丁都不是了。自那日起,他便没有领到过军饷。当然,他从前也没领过军饷,但家里的一切用度,柴米油盐都有供应。而今,朱元璋的火气未消,将王小十家里的一切供应停掉,要他自己去想办法。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王小十这个瘦死的骆驼却连个毛驴儿都不如。细算下来,他自打到了这元末乱世起,就从未对钱发过愁。可这连续几个月来,他的确被愁坏了。
起初,家里尚有存粮,可以支持一段时间。而后,存粮吃光了,王小十就想办法出去赚钱。但他除了一身功夫之外,其他一无是处,找工作也只能就此着手。
他去给人家当护院,被人家认了出来。“王将军,小人可不敢用您为自己护院。”
“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您别开玩笑了……”
王小十只好离开。可一连问遍了金陵城,却也仍旧如此,当得是一分钱难倒了英雄汉。如果实在不行,他甚至都想要去偷、去抢。以他的身手,还会为了生计而发愁吗?
可他不削为之。他已经猜出,这肯定是朱元璋搞的鬼,要借此让他知道世道艰难。如果自己真的走了下策,在金陵城中去偷、去抢,那就等于是向朱元璋低了头。
低头并不丢人,可王小十却不愿意如此低头。朱元璋越是在背后动手脚,他就越是要与之比一比,看看究竟是朱元璋的手腕硬,还是自己的骨头更硬。
幸得,王小十还是有些朋友的。刘伯温、李善长等人时不时会偷偷的接济他一下,却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以免触了朱元璋的眉头。
就这样,恍惚间年节将近,王小十的家中已经开始靠着变卖东西过日子了。幸好,朱元璋还为他留了一线余地,若是连这处宅子都收了回去,他们一家可真就要露宿街头了。
“小十,要不然你就去向大帅认个错吧。”小羽劝他。
“还没到那一步。”王小十又出门去了。被逼到了如此份上,他已经不在乎去偷、去抢了。
王小十就守在一处宅院外。看这户人家终日里宾客盈门,年节时下迎来送往,当算是富贵人家,自己何不就到这院中去“做上一票”,好度过眼下的危机。
此刻尚在白日,王小十翻墙便跃入到了院中。见四下无人,便向着内院摸去。今日这宅院前宾客盈门,人众繁多,纵然被人发现他也不怕。
“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王小十纳闷。他发现,这院子里进出的人很多,而且样貌、神色、表情各异。有些形如富商巨贾,而有些则像是江湖人,更有的一身杀伐之气,好似军中将领。总之零零总总不一而足,好似天下间千百种人都能在这里看到。
如此,王小十越发的好奇。这种好奇占据了他的内心,甚至胜过他此时身处的饥寒窘迫。他不顾一切的想要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这处宅院的主人又是做什么的。
在院子里游逛了很久,却也没有人发现他这个不速之客。或许,是今日这宅院中来拜访的客人太多吧。这样也好,倒是为王小十提供了方便。
眼瞧着天近午时,外面的人基本都进到了大厅之中。而王小十瞧着,进入到大厅去的人身上都带着名帖,进门前会有人查看,借以辨别身份。可王小十没有。他若想要混进去,就要先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
而后,他见大厅中出来了一人,样子很急,可能是要去茅厕的关系吧。而这人很怪,头戴着毡帽,围着围脖,整个人更是缩在了大衣里,连其是男是女都不容易分辨。如此,岂非正是下手的目标?王小十跟了上去。
不大的功夫,这“怪人”回来了。他的毡帽压的更低,围脖捂的更紧。当然,他就是李代桃僵的王小十。
在进入大厅之前,王小十取出那名帖在其眼前晃了晃,便跟着进了门。至于刚刚包裹严实的倒霉鬼,此刻正在外面睡大觉呢。希望不要冻坏了他。
进了门,王小十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就只见到,这屋中人数众多,大概五、六十人的样子,将大厅都挤满了。而在这大厅中央,单有一副桌椅摆在那里。没有人,却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自然,王小十也忍不住跟着看了过去。
“你怎么才回来?”旁边的人与王小十说话。而他不过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一个人,一个过于封闭自己,连样貌都藏起来不肯视人,而其必然是个孤寂的人,不善与人交谈的人。王小十深信这一点。
果然,这人见到王小十不过点了点头也并未觉得奇怪。若是这“怪人”与之开口交谈,那反倒是一件怪事了。
而后,便是等啊、等啊,直等的王小十不耐烦。可他却终究没有向旁人询问,他只看着。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从内堂里走出了一人。一个样貌富态,上了年岁的老者。
“各位朋友都已到场,老朽也就不废话了。规矩还是一样,各位有什么问题便问,老朽知无不言。”老头子就坐在了最当中的那张椅子上。桌上摆着的是一支茶壶,他拿起来便对着壶嘴而饮。
而后,下面有一人站了起来,问道:“赵先生,韩林儿能够攻进大都吗?”
“不能,”这老头子放下茶壶,道:“白莲教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虽仗着教中高手逞一时之勇,可元廷中的高手也不少。更何况,征战杀伐,并非单单只依靠江湖高手。若真是如此,这天下江山,岂不已经归于在坐的各位了吗?”
“哈哈……”
老头子一番话,引得厅上爆发出哄堂的大笑。王小十这才听出,厅上所坐的都是江湖人,恰似江湖中人的“年会”。
王小十不知道的事,似这样的盛会,已经在金陵城举办了数十年之久。每年这一天,淮河南北各地的江湖人士都会来此参与。当然,能够坐在这大厅之上的,都不是寻常的江湖小人物。
而后,又有人站起身问道。“赵先生,今年江湖上最贵的人头都有谁?”这问题问的可算尖锐。
只见这姓赵的老头子道:“若说今年黑道上最贵的悬赏,莫过于两人。一个,是元廷的大内护卫,蒙赤行。此人单枪匹马闯进濠州城,在白莲教的的眼皮子底下,众多高手的防护之下救出了元廷郡主。为此,白莲教发下重金悬赏,势要买下蒙赤行的人头。”
顿了顿,老头子接着道:“当然,蒙赤行武功之高,只怕已不下与其师思汗飞之下,所以各位若是对这赏金眼红,可也要量力而行才是。”
“那另外一个呢?”
赵老头子道:“另外一个,并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却同样驰名于江湖。此人就是王小十!”
王小十心下一惊。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在金陵城中忙于生计,却怎么就上了黑道的悬赏榜上。他心头苦涩的一笑。“若早知自己的人头这么值钱,我早便将这脑袋割掉卖了。”
他不过想到了一个笑话而已。就听那姓赵的老先生接着道:“这个王小十生人不详,祖籍不详,父母不详。只知,此人出身淮西,投身朱元璋军中。曾入隆平府主持议和之事,半年前,又到江州陈友谅军中卧底,使得陈友谅兵败怀玉山。对此,陈友谅对其万分痛恨,在黑道中发下悬赏,势要取到王小十的人头。”
不知为何,或许是王小十的心理在作祟,他竟觉得这位赵先生在说这些话时,在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难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吗?
王小十不信。他自觉掩藏的很好。
“那么这个王小十在哪?”又有人问。或许在这些江湖人的心中,蒙赤行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而这王小十却不同。他虽有些聪明,可武力上却不如蒙赤行,当更好对付。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人的悬赏金额却是相当。如此,王小十一时间成了“香饽饽”,厅上的众人各个都伸长了耳朵打探王小十的消息。
“自怀玉山一战之后,王小十被朱元璋免官去职,下落不明。不过想来,他应当还在金陵城之中!”这赵先生又向着王小十这里瞧了一眼。这下子,那耐人寻味的目光被王小十捉了个正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王小十说。
“算起来,这王小十也颇多江湖习气,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与陈友谅之女结为了红颜知己,为此冒险放纵了陈友谅……”
直到这盛会散去,王小十却未离开。他在等,等那姓赵的老先生来见自己。
他的感觉没错!当这些江湖人都走了个干净,那老头子的确是有话要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