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行了一日,期间刘伯温就未曾从车棚上下来,陆远等人也未曾歇息,更是没有人叫苦。他们都知道,如今每耽搁一分,就是耽误了王小十的一分生机。
非但是几个大男人,就是小羽,也忍住不叫一声的苦。不要以为坐车是件容易事。马车上颠簸,他们这一行又急,车上的人那里可是有得罪受了。一整日下来,一个大活人能够颠簸得浑身酸痛,骨头都如散架了一般。若是王小十仍旧被放在车上,怕是片刻的功夫都用不上,就直接伤口崩裂,一命呜呼了!
“吁!”日头偏西,但天色尚早,可方孝孺却是勒马停了下来。他们都是军中之人,方孝孺虽不是战场厮杀的人,可锦衣卫中的日常训练却也都参与过,体能绝对也没的说,所以还不惧这旅途颠簸。只是他们人虽无事,可马就不行了。足足奔袭了一日,这还是军中的良马,若是寻常圈养的马匹,只怕早都“抛锚”在半路上了。
“刘先生,您觉得怎么样?”方孝孺问。
“没事!”刘伯温活动了一整天,但手臂仍旧沉稳如常。甚至比今早更显有力。
陆远勒马停在车旁。“刘先生,小十哥没事吧!”
刘伯温嘴角见了一缕笑。“陆远,你就不如孝孺懂事,就光顾着问王小十,也不知道问问我这个老人家怎么样?”
“哈哈……”陆远几人跟着大笑。刘伯温能够如此说话,就足以证明王小十无事,而且还是好的很。否则,这老家伙绝对笑不出来!
刘伯温自称是“老人家”,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要知道,刘伯温比着朱元璋年岁也不差什么,只不过他为人老成,难免不会是一副老气横秋之态,所以朱元璋部的这帮年轻人,背地里何止是叫他“老人家”,而是一致的官称他“老家伙”!
对此,刘伯温岂会不知道。只不过他是欣然的接受。有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智慧!
刘伯温从车棚上一跃下来,膝盖弯曲,人轻轻落地,手中仍旧平稳如初。这一手功夫,当得是令陆远、方孝孺几人佩服。
将王小十好生放置在车内,陆远便向前去探路。前面到了一处镇子,可看到街上行人蛮多,一片祥和之气。后续自此去往大都的路上,都会是如此的景象。
也不需太过招摇,只陆远一人步行进了镇子,寻了一个住处,等在镇外的刘伯温、方孝孺一行人才悄悄的进了镇子。
店主人是一个胖子。好似天下间的店主,都应是他这般富态之姿。
“主人家,这里去到大都还有多远了?”
“不远了,还有……”
店主人正与刘伯温说着话,店门口又见来人,自有伙计上去招呼,那是店里唯一的伙计。
这处买卖小本经营,具这店主与刘伯温的交谈中所知,那伙计本是他的一个侄子,父母也不在了,他也没个营生,就跟着他叔叔在店里帮忙。而他叔叔年纪不小了,当初取了一个媳妇,却也跟人走了,他如今是孤身一人,将来这个店都会交给他侄子打理。
刘伯温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那都是这店主自己说的。他这人很喜欢与人聊天,不过是片刻了的功夫,他出门迎客的侄子还没有回来,他就已经与刘伯温说了这么多,真是不敢想象他一天要说多少的话。
这时,伙计从门外迎进了一个俊俏公子。这人一身白衣,周身上下紧趁利落,一身的英气十足。此时天气尚凉,可这公子身上穿的却不多,只是披着一件雕裘披风。而在其腰间,左侧坠着一块玉佩,而右侧则是坠着一个扇袋儿。
如今这个天气,哪里是用得着扇子的时候。单凭这点,刘伯温就足以断定,这人若不是一个喜好附庸风雅之徒,就定然是要打算南下。
见这公子哥儿进来,刚刚还与刘伯温闲聊的店主人却是迎了上去,接替过自己的侄子来招呼这个公子哥儿。
刘伯温就在这里瞧着。后面有陆远、方孝孺他们在忙,王小十那里有小羽在伺候,他一时间倒成了闲人。这也是方孝孺他们体谅刘伯温一个“老人家”辛苦了一整日,让他坐在这里歇一歇。
就瞧着,那白衣公子在店中打量了起来,一直将前面的店面打量了一个遍,却仍旧是大摇其头,显然是对这店面并不满意。而那店老板却是在忙着点头哈腰的赔笑,笑脸与那公子解释了半晌。
而后,才见那公子算是点了点头,店主人也满心欢喜的笑着出了门,将门外那白衣公子的两名亲随接了进来。
刘伯温看着,也跟着轻笑。而那白衣公子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店中唯一的一名客人。刘伯温冲着他笑了笑,而这白衣公子却是冷冷的目光一扫便进去了。
而后又瞧着,那店主人将两名汉子迎了进来。那两个汉子装扮怪异,似乎不是汉人。
将这几人房间安排妥当,又将他们的马匹都安置好,饮了水、喂了料,店主人才算是清闲过来。而这时候他回来,瞧见刘伯温还在。
“先生,您还没歇着呢!”
“什么客人,值得你如此紧张啊?”刘伯温是觉得好奇。若是换了王小十在此,他也一定会好奇的询问。
那店主人说道:“从他们一进门,我就知道这是哪路的人。”
“哪路的?”连刘伯温都只瞧了一个大概,猜出这一行人是要南下。而这店主人难道是每日迎来送往,才特地练就出了一副“火眼金睛”吗?
“这些人是从大都来的,不是有钱公子,就是王侯公卿。这样得人,招待他们住一晚,就足以抵得过小店数月的开销。”
“真的?”刘伯温出身书香门第,家中有田地,衣食不愁,后来又考取了功名,做了几任地方官,也懂得官场相人之道,却不通这做生意的门路。
要说在与王小十相熟的人中,也就唯有沈万三深谙商场。只不过,沈万三生下来家资丰厚,做的斗士队生意,与这小小的店铺老板却不是同一“商场”上的。
“说实话,如今世道不好,从寻常的百姓身上赚不到几个钱。就是靠您这样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也养活不了我们爷们儿。而这些大都来的公子哥儿,眼睛都长在脑门上,只要把他们伺候好了,他们是不会在乎钱的。”
刘伯温也觉得有趣。他明明见着那男子起初并不看重这小店的环境,可这店主人低声介绍了几句,那公子就同意了。“你跟他说了什么?难道说,老板你还给人介绍做皮肉生意?”
“先生切莫要冤枉人啊!我只是说,我这里是本镇上最为干净、舒服的客栈,而且晚上会给客人提供沐浴的热水,还会负责送上一桌上等的酒菜。像这些公子哥儿,出门一路,不如在家享受,自然肯留在我这小店中。”店主人说起自己的小店,可谓头头是道。“虽然我这小店不大,却绝对是镇上最干净的。”
“哈哈……”刘伯温也道:“是啊,店铺大小不论,干净、舒服才是最终要的!”
“话是这么话,可你这店面若是小了,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可他既然进了门,我就一定要想办法将他留下!有了这一个大主顾,先生您一行的食宿钱都可以给您免去几分了!”
刘伯温道:“店主人你这么说,我们走时定要给你多留些店钱!”
“多谢先生!”
刘伯温很喜欢这人。
当晚,刘伯温他们就住在了这里。虽说是王小十伤重,可若是赶的太急,非但是王小十的伤势治不好,而且他们几个大活人倒是受不住这一路的风餐露宿了。况且,如此的赶路,最迟明日晚间就能够到达大都!
晚餐是店主人为其准备的,家常的两个小菜,白面的干粮,一盆清汤,诚意满满。
而店中的另一行人,店主人却是精心准备了一番。日落时分起,店门就关闭起来,这一对叔侄两人就进到厨房中忙活。那年轻人负责烧火,而其叔叔则是大展厨艺,准备了一桌饭菜。
令刘伯温没想到的是,这店主人竟还有着一手好厨艺,弄得满院飘香。就连重伤倒在床上的王小十,鼻子都跟着嗅了嗅,令小羽见了大称神奇。
想必,今晚的一桌大餐,能令那白衣公子对这客栈更为满意,会留下更多的店钱。
入夜之后,院中的香气似还没有飘散。刘伯温今日的确是不轻松,已经睡下。为防意外,他今晚仍旧是和衣而卧,保持着几分清醒。
另外几人,陆远与方孝孺他们也都已经躺下,屋子里也熄了灯。要说院子里唯一还亮着灯的,则是那白衣公子的房间。若此时有人站在他的门外,当听到屋子里“哗哗”的水声。
夜色下,万籁俱寂,唯有这水声潺潺却不刺耳,倒令人觉得舒适。只可惜,今夜那“梁上君子”,却无心领会这舒适之感。